在水一方 作者:寒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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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安静的听他说话,不时应和一声,最后沈真又泼了他一捧水,问他:“我们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那个人漫不经心的微笑,说:“你怕吗?那我们就一起留在海底吧。”
说完他再一次抱住沈真,和他一起沉进海中。
海水缓缓的漫过他的下巴,漫过他的耳朵,光线在水下显得变幻不定,沈真眨了眨眼睛,暗影从眼中退去的时候,那个人的面容忽然消失了,相握的手中空空如也。
沈真抬着头,一缕光穿透海面落在他脸上,那道光太过明亮,他不得不闭上眼,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在压迫着他,他的心肺感受到一阵阵被撕裂般火辣的疼痛,他想叫喊,然而在他张开嘴的瞬间,冰凉而腥咸的东西争先恐后的冲进他的喉管,又从他的眼角和心里淌出去。
那个人不见了,只有他一个留在了海底。
沈真猛地坐起身,眼前漆黑一片,房间里的空调还在运作,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沈真无声的呼出一口气,刚才掩住双眼的手指不舒服的在同样氵朝湿的手心蹭了蹭——他居然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出了一身冷汗,全身黏糊糊的没法睡,沈真起来冲了个澡,结果越洗越精神,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连一丝睡意也没有了。
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半夜两点多,小区里的住户早已入睡,一盏路灯寂寞的立在路旁,天上星子寥落,安然又冷漠的和沈真对视。
沈真心中满是郁气无法发泄,那感觉就像胸腔里填满了沾湿的棉絮,他吹着风,自嘲道,从前晏秋说他胸襟狭隘不够洒脱,倒也不算说错,他要是真光风霁月,怎么会和楚非白分开六年仍有心结未解。
第11章
沈真吹了半宿风,天色开始发亮时才又躺了一会,到学校后就觉得头晕脑胀,最悲剧的是从那天起,他开始整晚整晚的做连续的梦,跟看连续剧似的把姓向曝光后的事回忆了一遍。
因为被迫出柜的过程太惨烈,沈真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不过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最痛苦的时候都熬过去了,沈真比当时成熟许多,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只是感冒加上失眠,白天难免有些精神不济,陆晗问过几次,见他言行如常也就放心了。
踢门事件发生后,未免造成更恶劣的影响,学校打算大事化小,七班班主任尊重刘佳羽的意思暂时没有把这次的事告诉她的家长,贴吧里相关的帖子也被第一时间锁帖,其他学生满心扑在考试上,除了头两天总有人在见到刘佳羽时指指点点外日子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沈真不清楚学校是怎么安抚住林玲家长的,不过这样静水微澜的结果确实让他松了口气。
期末统考结束,沈真改完试卷登好分,昏天暗地的开会做总结,每次从会议室出来都觉得要晕死在走廊上。他最近感冒不敢开空调,但是A市夏天气温高,晚上闷热得不行,电风扇根本不管用,更悲伤的是吃了感冒药容易犯困,沈真在一次监考睡着后白天就不吃药了,几天下来,病不但没好还折腾成了重感冒,讲三句话就咳嗽,一天能用掉一整包抽纸,一张脸苍白如纸,只有鼻子是红的,简直不能更可怜。
沈真刚上完一节讲评课,休息了一会觉得嗓子干得难受,饮水机里的水快用完了,新的还没送上来,他懒得去楼下搬水桶,就拿着电热壶出去装水。
他装好水正要去办公室,身后一个女声叫道:“沈老师。”
沈真回头一看,林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楼梯口,女孩子藏在墙壁的阴影里,脸颊消瘦,眼睛却异常明亮,站立的姿态飘忽的像一抹潜藏在黑暗中将散未散的游魂。
沈真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推了推眼镜,说:“是你啊,期末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林玲认真道:“沈老师,谢谢你。”
沈真有点疑惑的笑了笑,林玲也没有解释,自顾自的说:“不打扰老师,我先走了。”
说完她低下头,不等沈真说话就转身走上楼。
沈真不明所以的回到办公室,把电热壶放上底座按下开关,直起身之后才想到,她道谢大概是为了刘佳羽吧。
高二和高一的教室分别位于教学楼走廊的左右两端,办公室在教学楼最高一层,再往上就是天台,回教室要往左经过高一办公室,林玲刚才……往天台走了?
沈真心里兀地一跳,想也不想的快步往外走,刚走到楼道,就看到有东西从眼前一掠而过。因为下落的速度很快,沈真其实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然而就像是一种奇特的预感,时间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唯一被捕捉到的熟悉的天蓝色在瞳孔中不断放大,短暂的耳鸣中,沈真仿佛听到了自己急促而沉重的心跳,脑中发热发胀,下一秒教学楼里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有几个老师被叫声惊动,先后走出办公室查看,沈真从被魇着的状态中骤然惊醒,立刻明白过来刚才掉下来的是什么,他飞快的跑下楼,边拿出手机拨打120。
正是讲评课后的休息时间,在走廊上的学生几乎都看到了林玲从天台坠下来的一幕,班级在一楼的学生更是近距离目睹了人体和地面碰撞碎裂的瞬间,整栋楼的班级都在骚动,走廊上闹哄哄的。
几个趁着课间在教学楼外的空地上活动身体的人听到头顶树枝唰啦啦的摇动声,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突然爆开了一蓬血花,有个女生离林玲最近,眼睁睁的看着人从面前摔下,滚烫的鲜血溅了她一手,小姑娘当场就要疯了。
沈真到的时候一楼走道上围满了人,林玲一动不动的横躺在花坛边上,整个人从肩部到腿部都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血水从她头颈处蔓延出来,沿着地砖的缝隙流向花坛。
校医已经到了,正蹲在林玲身边小心翼翼的检查她的伤势,沈真像是整个人被浸在了冰水里,手脚僵硬,心里发寒,他的视线一触到那滩狰狞的血迹就触电般弹开,强迫自己背过身,忍着胃部强烈的抽搐感和另外两个老师一起疏散学生。
因为学校附近有间大型医院,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校医和冯老师跟着一起去医院,沈真安抚好班上学生后才离开。
刘佳羽一个人站在昏暗的转角处,一手搭着护栏,面无表情的目送救护车开出校门,她瞄到沈真走过来,很快的侧身问了声好,然后移开目光从沈真旁边走过。
沈真下意识的要叫住她,话到了嘴边,他想起方才刘佳羽一脸平静的样子,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了。
一中的教学楼只有五层楼高,林玲从天台跳下后摔在榆树上缓冲了一下并调整过姿势,本来不至于伤得太重,但是她最后落地时脑袋磕在花坛上,差点磕断颈椎骨,人虽然没死,但全身多处骨折并有脑水肿,手术后直接被推进了ICU。
林玲的父母悲痛欲绝,扬言要将校方和刘佳羽告上法院,校方通过多次谈判,最后和林玲家长达成协议,由学校承担一部分医疗费。
这件事很快在外界引起了轰动,近年来中学生出于各种原因自杀的报道与日俱增,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学期的最后一天居然会有学生由于承受不了姓向曝光后的压力跳楼。不但报纸上刊登了这则消息,网上针对这件事的论战也越来越激烈,有人把林玲的博文和她的一些相关照片做了整理,于是各路牛鬼蛇神接二连三的跳了出来,批评学校管理不善教师处理错误的、吐槽现在学生心理脆弱的、反对传播他人隐私、厌恶同姓恋大赞她自己作死的还有批判社会姓倾向歧视要求争取同姓恋权益的人隔着电脑屏幕展开了一场大混战。
沈真看过网上的相关讨论,那些被传上网络的图片不但有林玲亲吻同姓、逛街和同姓言行亲密的,甚至还有她在校内参加课外活动时以目光追逐某个人的照片,和同姓有亲密行为的照片都比较模糊,另外一个女生的面孔都被或多或少的遮挡住,只有她的单人照较为清晰,明显是她的同学爆出去的,而照片最初的上传时间多在事发之前。林玲的博文从委婉隐晦到激烈直白的表露出她这半年来的情绪变化,发现自己异于常人的迷茫和挣扎,承受着周围人异样目光的压抑和惊惶,被父母逼问打骂乃至关禁闭的绝望,她在跳楼前四十多分钟发出的最后一条微博里问,如果这样的感情是不被允许的,我注定要让人厌恶痛苦,上帝为什么要让我存在?
沈真无法形容他看到这条微博时候的心情,记忆里冰冷嘲讽的目光和刻薄恶毒的言语在脑中交错闪现,一种晦涩酸楚的情绪充塞了胸腔,心脏一阵抽痛。
他的手肘撑在桌上,脸埋在掌心里,刚做了两下深呼吸就听到叩门声。
陆晗端着一盘切成块的西瓜走进来,把盘子放到茶几上,他瞟了眼沈真的笔记本界面,说:“沈哥吃西瓜,我刚切的。”
沈真在他走过来时下意识的把网页关掉了,他收敛好低沉的心绪,微笑了一下坐到陆晗身边说:“辛苦了。”
陆晗轻快的说:“应该的,对了沈哥,我明天和吴杰他们出去看电影,你去不去。”
沈真说:“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陆晗用力咬下一口西瓜,说:“你明天还要去医院吗?”
沈真说:“嗯,听林玲的妈妈说她早上醒过来了。”
沈真每周都会抽出时间去两趟医院,刚开始林玲的父亲态度十分强硬,后来看沈真言辞诚恳,才在妻子的劝说下默许他来探病。
陆晗低下眼睛,嘴唇紧抿,下颌的线条有一刹那的冷硬,但是下一秒他就放松下来,歪着头用下巴点了点沈真肩膀,说:“沈哥别担心,人既然已经醒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沈真笑道:“嗯,你们出去玩自己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陆晗眨巴眨巴眼睛,忽然说:“沈哥对不起。”
沈真道:“怎么了?”
陆晗看了沈真一眼,犹豫了一下,挠了挠脸道:“暑假还赖在你家,弄得你出门都不方便啥的。”
沈真失笑,温和的说:“怎么会,你住这我很高兴。”
陆晗给了沈真一个大大的笑容,说:“沈哥你最好了,那我下去看电视啦。”
陆晗收拾好吃剩的西瓜皮,端着空盘子啪嗒啪嗒的跑走了,沈真被陆晗一打岔,那些晦暗的情绪平复了不少,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喂,真真?你们放假了?怎么这时候给妈妈打电话。”
沈妈妈的声音清脆又快活,沈真斜靠在窗框上,看着晴朗无云的天空,低声说:“妈,谢谢你,也谢谢爸和小芸。”
“干嘛突然说这个,”沈妈妈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一下警惕道:“不对,你声音怎么了,哭了?”
沈真故意用力吸了吸鼻子说:“没有,感冒了。”
沈妈妈哦了一声,说:“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被媳妇甩了在哭鼻子呢,感冒了要多喝水,别老吹空调。”
沈妈妈忙着工作,又念了他几句就挂掉了,沈真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轻轻的说:“真的谢谢你们。”
第12章
林玲已经从ICU转入普通病房,但还不能说话和动作,沈真到的时候小姑娘正沉沉睡着,林玲的母亲搬了张椅子给他,沈真忙接过来,说:“我自己来,您坐。”
林玲的母亲又为他倒了杯水,说:“不好意思,老让您抽空来看小玲,这也没什么东西,要不我洗个苹果吧?”
沈真说:“您别忙,我一会就走。”
“哦,那个,沈老师,”林妈妈坐在病床边,有点尴尬的说:“你给的书还有小玲写的日记我都看完了。”
“我……我没想到小玲会这么难受,我和她爸爸只是想让她变得和正常人一样,真的不是想逼她去死。”
想起女儿躺在病床上生死不知的样子,林妈妈两手捂着嘴,眼角又开始微微泛红。
沈真抽了张纸巾递过去,说:“既然您看了书,应该也明白林同学这种情况既不是心理问题也不是青春期的叛逆行为,她和常人没有任何不同。目前已有十来个国家通过了同姓恋婚姻法,今年人大也提出了相关法案,虽然现在的社会对此还不是那么宽容,但民众的接受程度确实在慢慢提高。如果您和林先生能试着去接受理解她,相信林同学也能顺利的走出心理阴影,慢慢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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