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瓮 作者:江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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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死在这里,她不能让生命的火光就这样熄灭,她要逃离这里!远远地逃离!
剧痛从喉咙的深处传来,Connie渐黑的视线仅剩下一角模糊的余光。
她甚至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只是本能地伸手去摸,是个坚硬的东西,她想,神啊,请帮助我吧。然后她抓着那个东西用最大的戾气挥舞了过去。
好大一声“呛”地响动。
林雪迟只撇到了闪动的一点铁灰色的余光,他吃痛地倒在床上。
扼在脖子上的力量立刻消失了。Connie一刻也不敢多停留,气都没喘上来就往床下爬,她双腿发软,视线也不清楚,轰然摔倒在床上,额头磕在柜子上流出血来。然而求生的本能激发了她身体里所有的潜力,她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和眩晕,摸着地板爬到门口去,把门把拉开就往外面跑。
——逃出去!再不逃会死的!
“Connie?”走廊上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来。
Connie打了个冷战,她从没觉得任何男人的声音在此时听起来如此恐怖。她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只能转过头,双眼含泪:“不……不要……求求你……”
喻江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他温柔地问:“孩子,你为什么赤裸着身体?你怎么了?”
Connie牙齿都发抖:“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别害怕,”喻江脱下西装外套裹住她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孩子你在流血。”
Connie的眼泪流下来,她的声带受损了:“求求你……我要回家……”
“外面下雨了,现在叫不到出租车,”喻江抹掉她眼眶的眼泪:“你受伤了,我带你先去处理伤口好吗?我很抱歉让你在我家里受伤。”
Connie摇头,她警惕地后退想往楼下跑:“不,我只要回家,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她大叫着往楼梯上跨,一个巨大的力道顿时落在她后颈上,她眼角的泪水顺着身体栽落的惯性流了下来,两者以同样的时间点一起落在了地上。
喻江看着昏迷的女孩,沉思片刻,将她用地毯裹起来抱回客房里。
他惶恐不安的继子下体不着片缕地坐在床上,额角肿了一块儿,已经淤青了。他看上去木讷呆滞,脸上全是分不清汗液还是泪水的痕迹,像经历了一场浩劫。
喻江将女孩放在床上,将毛毯打开来。林雪迟立刻吓得浑身哆嗦起来,跳下床看着敌人一样恐怖地盯着她。
“把裤子穿上,过来。”喻江坐在床沿。
他是以父亲的口吻在说话,不容置喙。
林雪迟战战兢兢往前挪了两步。
喻江似乎很生气:“我去给你送解酒茶的时候,说了什么?”
林雪迟抬起头来怯生生看着他,像是哀求。
“我说了什么?”喻江拔高声音。
林雪迟双唇交战:“你说……你说别喂太多,免得又吐……喝完了就……喝完了就让她睡……”
喻江指了指毯子裹着的女孩:“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林雪迟神色戚哀:“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雪迟!”喻江严厉地打断他:“如果不是我她刚刚就失足摔下楼梯死在家里了。她跑到走廊上衣服也没有,还流着血,大声嚷嚷着要报警!万一她真的死了,你就打算真的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被警察带走?你让我怎么和雪眉交代!怎么和你妈妈交代!”
林雪迟哗一声跪下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没有要伤害她,我真的没有……”
喻江叹了一口气,揉揉太阳穴:“你答应了我,你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补偿她。我坚定地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你能不能告诉我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雪迟神色游移飘忽,竟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喻江向他伸手,把他从地板上拉起来,让他坐到身边来:“Daddy不是责怪你,但是我很难忽略眼前看到的事情。我觉得被背叛了,雪迟,我那么信任你,你真的要背叛我这份信任吗?”
林雪迟拼命摇头,去抓他的手:“我没有,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那你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林雪迟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我只是想……告诉她我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她说,她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爱我的,她说她不会讨厌我糟糕的一面。”他抬起头来看喻江:“我只是想给她看看我糟糕的一面,我不是认真的要掐她,我只是做个样子而已,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会……”
“你后来怎么了?”
林雪迟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我后来很生气……是她不对,是她先违背承诺,她明明就不能喜欢我的全部,为什么还要那么说……她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我……”
喻江把他揽到怀里:“好了好了,没事了,说出来就好了。”
林雪迟扒着他的后背:“Daddy,为什么她要说她谎?不是我的错对不对?”
“当然不是你的错,”喻江摸摸他的后脑:“她没有仔细思考说话的后果,大部分的人类都是这样,脑袋比嘴巴行动晚,所以人总在为前一步的行动承担责任。这纵然是她的不对,但是雪迟你要记住,世界上只有你的家人可能会真心爱你的每一面,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
林雪迟温顺地点点头:“嗯,记住了。”
“好孩子。”喻江拍拍他的肩膀,去洗手间打湿了一条热毛巾来给他擦脸:“把脸擦干净。不怕,还有Daddy在。”
林雪迟揣着毛巾,眼角的余光仍然不自觉伸向昏迷的女孩:“我是不是……和Oscar变成了一样的人……”
“你觉得呢?”喻江凝视他。
林雪迟很绝望:“我是他的孩子,说不定会遗传,我不知道,就算不会遗传也肯定有影响,我肯定也有暴力倾向了对不对?”
“我不能确定,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喻江拉住他的手:“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去看医生,我们去做做检查和测试。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过早给自己下定论,你并不是在所有事情上都倾向于用暴力解决问题,我更相信你只是在人际交往中缺乏自信。”
“我很害怕……每次我以为可以做好的时候,每次她靠近我我都害怕……”
“这没什么。”喻江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对于女人的恐惧更是男人一生的命题。太宰治说,男人总是在和恐惧奋战。他们只有不幸。你这个年纪在性上的不成熟和早熟都是恐惧的根源,这是正常的。”
林雪迟渴求地看着他:“那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喻江笑起来:“我是你父亲,我当然会相信自己的孩子。不过,也要看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我?”
喻江的眼神指了指Connie:“接下来Connie对于你来说已经超出能力范围,我也不希望你再和她有接触,鉴于这件事可能已经给你造成了心理阴影,我能做的就是防止它的影响继续扩大。所以,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希望你把Connie交给我来处理,Daddy会尽可能地保护好你,好吗?”
十八岁的林雪迟永远想不到,这个并不起眼的问题是带领他走向堕落以及一切罪孽的开始。当时他心里只有害怕和焦虑,他脑海里盘桓的问题太多,那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曾经赖以生存的信仰和根基,他不再确定自己是谁、缘何有此时此刻、未来会是什么样。
这个时刻只有喻江在他身边,只有他愿意相信他,即使他看到了他最真实的一面也仍然愿意拥抱他,和他呆在一起。他是他的家人,他会爱他的全部。
林雪迟犯了一个喻江刚刚提醒过的错误,也是Connie犯下的错误。他的脑袋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嘴巴的速度。
他说:“好。”
第16章 误诊
“那她后来怎么样了?”Allison问。
林雪迟摇头:“我不知道,我好像没再见过她。”
“没再见过她?你们不是在一所学校里念书吗?”
林雪迟神色黯淡:“我问过喻江一次,他跟我说Connie的喉咙伤得很重,精神也受到很大打击,在医院接受治疗,所以暂时不能到学校上课。那时候离SAT考试很近了,再加上准备毕业和申请学校的事情忙到一起,我后来就没有再多留意这件事。”
Allison咬唇:“那你去医院做了那个……暴力倾向的鉴定检查吗?”
“我去了,然而没有结果。”林雪迟苦笑:“他们会给你很多乱七八糟的测试表,回答一大堆问题,然后告诉你大约有百分之多少的可能性你有这个倾向。但是他们也不能完全确定。”
“没有什么标准吗?”
林雪迟解释:“暴力倾向不是一种疾病,它不是一个医学名词,如果真的要归类,它更容易被划分到社会学里面,所以没有人能够给暴力倾向下诊断。在医学上我们只有躁郁症或者躁狂症,那属于精神科,而我并不是这两种症状。”
“我不明白。”Allison听得懵懵懂懂:“如果没有一种医学上的疾病适用于你的症状,那么你到底是有病还是没有病?”
林雪迟叹息:“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没有被人发现、或者没被确证的疾病,但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病,只能肯定它是‘不正常’。”
“可我觉得你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你说的事情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现在既不伤天害理,还救人性命,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就算有病也是可以好起来的不是吗?或许它已经好了呢?”Allison天真道。
林雪迟自嘲:“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做外科医生是发泄精力的最佳渠道,每天下了手术台累得半死,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谁还有心情去关心别的?”
Allison沉默了,她显得有点颓丧。
林雪迟笑笑:“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失望?”
“当然不是!”女孩儿抬起头来:“我知道无论如何对雪眉来说,你都是一个好哥哥。”
林雪迟心中一暖:“谢谢你,Allison。”
Allison犹豫片刻,说道:“你想不想去见见Connie?说不定她现在生活得很幸福。你去见见她,也许能把从前的心结打开来。你虽然伤害过她,但她也许早就原谅你了吧。”
林雪迟一怔。这的确是他多年来一个不能释怀的症结。如果能亲眼见到Connie好好活着,即使她不原谅他,或许他的罪孽能够少一分,起码他无法残害她的未来。
“嗯。”林雪迟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还欠她一个道歉,我应该去见见她。”
Allison重新高兴起来:“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这个周末怎么样?”
“如果她没有搬家的话,我记得我有她的家庭地址。”林雪迟说:“周末我没有手术。”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末我在学校车站等你。”
搬出喻江家后,林雪迟暂且在医院附近租下了一间公寓。房子不大,条件也还过得去,比起他在纽约的住处已经好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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