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瓮 作者:江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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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迟张了张口:“我……之前没有意识到……”
探员只当他受到的打击太大:“林先生,指控是需要有证据的。我知道你妹妹去世对你来说很难接受,我很抱歉。看得出你很疲惫,请回去之后好好休息。”
林雪迟喉咙很酸,他红了眼眶。
探员拿出另外一份档案来:“有一件事我们需要谈谈,关于十五年前的‘旧金山左小脑事件’,你应该很熟悉吧?”
林雪迟一怔,本来想要摸那封档案的手缩了回来:“我……大概知道。”
“这是FBI历史上一桩很著名的悬案,至今未结,凶手花了八年的时间,陆续杀害了十三个人,然后突然销声匿迹了,整整七年没有再犯案。你妹妹这件案子的情况与前面十三名受害者近乎相同。我们很惊讶,没想到凶手会突然重出江湖。”
林雪迟口干舌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探员深沉地看着他:“十三名受害者都是先被勒死,才被开颅,左小脑受到人工切割,偏离脑桥但没有完全脱离,也就是说那块脑球至少还留在他们的脑袋里。你妹妹和这十三名受害者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左小脑不仅被完全切除,而且凶手把它拿走了,至今我们仍然没有找到遗失的脑球。当然我们还不能判定,这会不会是单纯的模仿案。”
林雪迟明白了他的意思:“凶手为什么要拿掉我妹妹的左小脑?”
探员叹息:“左小脑控制人类的运动神经和肌肉,他拿走了,证明他想要,可能他没有,可能他是运动神经或者肌肉疾病患者,或许只是想要创造新的个人标志。如果是模仿犯罪,那他不仅仅满足于做一个模仿者,他要有个人特色。”
“我是外科医生,我知道,这样的开颅手法一定是有临床经验的人做的。”
“我们正在努力往这方面排查。”
探员沉吟,指了指那个档案封面:“但还有一点,从前那十三名受害者的性别、年龄、身高、体重、肤色、民族都不一样,我们一直认为凶手是随意选取受害者的。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林雪迟在他催促的目光中终于拨开了那页封面,第一份档案是一个叫Oscar Collins的男人。
探员牢牢盯着他的脸:“你的生父,Oscar Collins,作为‘旧金山左小脑’的最后一位受害者,当年他在自己家里被杀,他的遗体被发现的时候脑球还留在脑袋里,你还记得吧?时隔多年,旧案重启,你妹妹首当其冲,仅仅凭着这一点你就可以向FBI申请特殊保护了。”
林雪迟无力地笑笑:“你的意思是,凶手专挑我们家的人杀?下一个就是我?”
“你好像完全不担心你自己的安全。”
“我可能不太怕死吧。”
探员拔高声调:“林先生,我不是在开玩笑!”
林雪迟一怔,艰难地开口:“我也不是。我生父的事情在他遇害后我和警方也谈过的,他除了打我们之外没做过什么其他事。我只知道他喝酒、家暴,后来还加入过南方教会,我和雪眉是被社工从家里面救出来的,去西雅图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回过旧金山。”
警察似乎在考虑他的:“在成年过后也没有联系过他吗?这些年也从来没有去过旧金山?”
林雪迟摇头:“没有。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警局,遇害后警察通知我去认领他的遗体。”
“你父亲去世后留下过任何遗产、信物给你和你妹妹吗?”
“没有。”林雪迟平静道:“我还帮他还了六千美金的债务。”
“你妹妹呢?她在整个过程中是什么角色?”
“我没让她参与过任何事,她还小,她只知道Oscar死了,其他都不知道。”
“她没有和你父亲有任何联系?”
“我不能保证,但从我的角度来说她没有理由去联系Oscar。”
林雪迟觉得他无法再忍受谈下去,他要求离开。
谈话只能告一段落。探员将他送出警局。
他们走出大门,远远可以看见喻江站在门外,他拢在深重的大衣里,只有脖子上暗红色的围巾显得稍微有点颜色。年长的教授正碾灭一段烟,见林雪迟出来抬手示意了一下。
探员问:“你确定不需要申请特殊保护吗?”
林雪迟摆摆手:“没关系。”
他朝喻江走去。在这暮霭沉沉的秋色里,他感觉到自己离纽约已经越来越远。
喻江站在他前面,对他露出担忧的神色和释怀的笑容。
“被欺负了?”养父掏出手帕来,擦擦他红了的眼角:“这么大了,羞不羞。”
林雪迟叹息:“我很累。”
喻江说:“那我们回家,好不好?”
这样轻柔的询问语调,给了林雪迟一种幻觉,仿佛他真的可以选择回家或者不回。他硬生生气笑了:“回家?我所有的亲人都死了。我回什么家?”
喻江搂着他的肩膀:“你还有我。”
林雪迟一下子变得出离愤怒:“那是因为你不肯放过我!你把他们都杀了!”
喻江打断他:“雪迟……”
林雪迟仇视他:“现在你开心了?满意了?你觉得可以彻底孤立我了?你终于完成了你那个狂妄自大的父权幻想,让我完完全全成为你的附属品了?不不不,你谁都不是,”他讥讽:“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只是养了我两年而已,你还当自己是谁了?喻江,你有本事就杀了我!要不然,我一定会送你下地狱的。”
喻江毫不迟疑:“那你会跟我一起下吗?”
林雪迟的脸白得吓人:“我就算下地狱也不会和你一起!”
喻江笑笑,拉过他的手来:“雪迟,不要太早下定论。”
林雪迟剧烈地喘息,他觉得自己像座崩塌破碎的雕石,一地齑粉。
喻江将他搂进怀里:“对不起,我从来不想让你这么伤心。我们先回家吧,好吗?我今天和艾尔特医院的院长见了一面,我把你的简历拿给他了。他很满意,如果你喜欢的话,继续做你的主治医生,拯救生命,专研医术,做你喜欢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干预。”
林雪迟神色狼狈:“如果我坚持回纽约呢?”
喻江耐心地为他打开车门:“我不能强制你做任何事,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你很清楚。”
“哼,”林雪迟鄙夷道:“因为你不需要,所有人都会乖乖听你的话。”
喻江看他像看一个孩子:“那你也会乖乖听话吗?”
林雪迟一脚踏上车:“我会自己找工作,不需要你。”
他砰一声拉上了车门,差点夹了喻江的手。
然而做父亲的脸上表情终于有了一些愉悦。
“我们很久没去AQUA了,我刚刚打电话去问,今天虾很好,你在纽约吃不到这么新鲜的海鲜的,要不要重温一下?”喻江打方向盘,车子掉头往市中心开。
林雪迟走神了,大路向前收窄,林木细碎微醉的金黄色洒落在上面,像焦糖饼干上反射着光点的糖霜。西雅图的海风里有一股独特的苦涩的咸味,恍然还是夏天。
梭罗说,在那夏日里,与我同时代的人,有些在波士顿或罗马钻研美术,有的在印度修行,还有的在伦敦或纽约做生意,而我却和新英格兰的其他农夫一样,献身农事。*
他想,夏日的隐世生活终于还是结束了。
(*梭罗说:出自《瓦尔登湖》)
第3章 生活
一个月后。
“前天开始就一直发烧,抗生素也打了,但是没有太大用处。”护士一脸焦虑地站在门口,“就帮我去看看他吧,只有你能改医嘱。”
年轻的主治医生很无奈:“他不是我的病人。”
护士快哭了:“我实在是找不到人了才来找你的,Walter在还在OR。”
林雪迟叹息:“好吧,我去看看。”
护士惊喜地拉着他的手就跑。
输液室里床挨得很紧密,根本找不到空位。住院部的暖气管道坏了,不少病人被直接拉到输液室里躺着。林雪迟见到了那个烧得嘴巴发紫的小伙子,人已经有点脱水。
“你怎么没有早和Walter说?”林雪迟探了探他的脉搏:“体温多少?血压量过吗?”
“刚刚测过,体温102,血压166/97。”
林雪迟翻开他的病例:“去照个片子,看看是不是术后肺炎,先打一针退烧,等Walter出来之后立刻和他说。今天晚上谁是住院值班医生?”
护士犹豫道:“Lori,但是我不敢去叫她……”
“叫她起床!”林雪迟呵斥:“就和她说这里有人快死了,如果她还能继续安心睡的话,问问她要不要和实习医生回去重新学一段时间?”
护士多一秒都不敢迟疑,掉头就往休息室跑。
林雪迟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开始想怎么和Walter解释自己不是在抢病人。
他走到OR的观景窗口前,旁边坐着几个实习医生。OR里正在做全喉切除,喉癌第四期的病人,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了,但家属坚持要做手术,他们的意思是哪怕多活一天也行。
这种心情林雪迟可以理解,但手术实在是没有意义,喉癌病人一旦出现癌细胞远隔器官的转移后,应该立刻更换治疗方案,强行手术等于在浪费医疗资源,在占用其他本来应该进行手术治疗的患者的时间。
也有人说这种想法很冷血。当年林雪迟尝过教训教训,他在病人家属面前直接说出你们占用别人的医疗资源这种话,差点被人投诉。他的带班导师气得不打一处来,把他拉到办公室谈话,说雪迟你有时候太不近人情了,这种性格可能不适合做医生。他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他不是不在意生命,他想拯救生命,想看到一个垂死挣扎的人活过来的时候,患者和家属脸上如获新生的表情,那让他觉得自己也可以有机会重新开始。
医生很辛苦,外科医生尤其辛苦,每个主治都是从学生、实习医生、普通医师、住院医师一路爬上来的,没有捷径可以走。林雪迟曾经也这样通宵地每晚每晚在观景窗口看他的带班导师做手术。一开始他连长剪都拿不稳,为了练缝合废掉了不知道多少持针器。第一台手术跟着心外科做抽吸,后来关胸缝合,拆线的时候主治说,不错,很漂亮。
那时候他多骄傲啊,他想去他妈的什么适合不适合,我就是要当外科医生。
“嘿,我看你站在这儿看半天了,”Walter脱了手套出来,他带一顶印满蝴蝶的天蓝色手术帽,笑容十分风骚:“怀念旧时光?”
林雪迟有点尴尬:“没什么,额,我是想来跟你说,23号床的那个小男孩儿,发烧发到一百度,护士跑来找我,我不太熟悉他的情况,只是暂时开了一针退烧,你再去看看吧。”
Walter意会:“谢谢。我等下去看看。”
“嗯,那没别的什么事,我先走了。”
Walter看看他:“等会儿我们几个打算去喝一杯,要不要一起来?”
林雪迟有点诧异:“我?我不是很会喝酒。”
“你来西雅图还没跟我们出去玩儿过吧,我叫了儿科的几个女孩子,你会喜欢的。”Walter对他眨眨眼睛,露出暧昧的表情。
林雪迟明白他在暗示什么,他好笑道:“好,我去,但不是因为女孩子。”
Walter拍拍他的肩膀:“当然,纽约大医院来的主治医师,我面子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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