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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 作者:Ashitaka(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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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
  “你不要说你没有,你不要学你爸爸那一套什么事上来只会否认推责任!”李小杏突然抬高了分贝:“永远跟你好好说话要挂相装样子,我是你妈妈,你要尊重我。”
  李鸢搁下筷子不说话了。
  许久一阵沉默,李鸢才继续问她:“我其实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
  李小杏一怔,随即一声失笑,“你问就是。”
  “我就想问,您还没和我爸离婚的时候。”李鸢抬头看着她,没什么苛责诘问的意思,撩了把额发,把花生壳拨向一旁,“就和马叔叔在一起了吧?”
  怔了。
  “其实我没觉得您跟别人好有什么不对,我就是觉得,爱不能发电,不是所有的东西您都可以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李小杏神色僵滞地瞅了他一刻,“你这是在问我么?你不是确定了么?”
  “所以呢。”李鸢眉头凑近,“您承认么?”
  李小杏低了下头,拨开了眼边的一绺头发。
  “只要您当年没和我爸离婚,您和马叔叔哪怕只是精神出轨,那都叫出轨。这一点您永远欠我爸,他不是不知道,他不是被您蒙在鼓里还无知无觉的那种人,他从来不点破,您该谢谢他。”李鸢顿了一下,笑起来:“所以有的时候,您觉得我是在躲避您,其实没有,我只是有点儿不知道怎么面对您。”
  “牛牛,我——”
  “我其实想想也觉得没必要,您俩到底也离了,纠结这些也没什么用,可那个疙瘩真的去不掉,有时候见到您就会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李鸢几乎是有些腼腆地冲她笑,“想着想着,就会觉得很恶心。”
  李小杏的神色尽数凋败,眨了眨眼,亮闪闪的一层水光。
  李鸢片时舒畅,尤其是将“恶心”二字说出时。脱口之前,他在脑子里做了短但周全的思考,想着要不要换一个说法呢,把“恶心”改成“膈应”或是“不舒服”也好,“恶心”到底尖锐直白了太多了,总有恶言相向的意思。可到底没改,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希望家长也要直截地痛一痛,痛过才可明了,是是非非,子女不是全然懵然,不是全然不懂,不说,当然也是因为在忍。
  “对不起,妈妈。”
  而后李鸢还是温柔地向她道歉,作以不知何意的弥补。
  不知隔壁哪桌点了红烧肥肠,老板娘端着满当当的盘子从李鸢这桌侧身掠过,混杂着油烟,迎面扑鼻而来一股浓郁的油脂的异味。李鸢见李小杏突然神色痛苦难耐地蹙起了眉心,佝背,一手捂上了胃部一手贴上了嘴边。
  “妈?”
  李鸢站起来凑近她,刚想问她怎么了。
  李小杏猛然抓起了桌上的一直余裕纸杯,低头俯身到桌下,对嘴过去一声压抑的干呕。
  筑家塘,月光隐涩,晚风倒凉。小满奶奶拿只散了滚边的旧蒲扇,搬了两只藤条凉凳,和彭小满对坐在房门口,颇正经且煞有介事的开着批斗大会。努努突然地又来溜门,彭小满脚一伸挡了它踱向水盆的去路,拦腰一抱,把一团毛茸茸圈在了膝上揉抚。努努身上有淡淡肥皂气味,归功于李鸢勤洗,干净喷香。
  小满奶奶把蒲扇往彭小满头上一拍:“好好听我说话!”
  “听着呢听着呢。”
  “猫放下。”
  “您说呗又不妨碍您批斗。”
  “啧!”
  彭小满“啪”一巴掌拍死小臂上的一只大花蚊子,冲她笑开。
  “一学期迟到七次,早退两次,晚自习缺勤一次,数学小测给我考五十多分就顶人一零头两次,抄个作业给班主任逮着一次,校园违纪两次。”小满奶奶十根手指头不够掰,索姓攥拳往他脑门心出劲儿一敲:“我看你是不想好了!”
  “啊!”老太太打人忒疼,彭小满眉心登时浮出一块粉红的迹子,“您记忆力也太好了点儿吧,一条条记那么清楚。”
  “废话,我坐下头丢人,我臊得慌,我想记不住都难。”
  “那让您别去您非去。”彭小满挑眉,话里听不出一点包袱。
  “哦,你爸把你托我这儿照看我管你吃喝拉撒合着其他就不管啦?”小满奶奶见花蚊子围着他鼻尖儿打转,摇着蒲扇拂开,漾起的一阵凉风吹翻了彭小满的刘海,露出一块月亮色的光洁额头,眉梢一颗红色的闭口,“当我稀得去,一七十多老太太两头跑,人都看着我呢。”
  彭小满的那颗虎牙在嘴边隐现,没说话,低头一下下抚着努努光滑油润的脊背。听奶奶这么一说,许久不曾有过的沮丧与怀恋涌生。继而突然感到了一刹稍纵即逝的细微鼻酸。就好像乍然闻到了谁家炖的糖醋小排一般。抬头看了眼星子,比云古的多许多,也亮许多。
  小满奶奶陡然一声短叹。她这年纪有此一声,只觉得其中充满了驳杂的内容,好比一叹叹出了一个过往十年。
  “你不能混啊小满。”
  小满奶奶笑起来,双眼宛如一对下弦月,眼梢延伸出蜿蜒细密的层叠纹路,和煦,总让人一眼就觉得她姓子好,想亲近,“你要走的路,总要比你爸爸妈妈长,你现在就不出劲儿,以后怎么办?”
  彭小满回望她,一时懵然不清明,思索了几秒后才了然,笑意才重新挂上嘴边,“我每天都很认真的好吧。”
  “鬼扯,认真数学还能给我考五十多!”佯装着又要拿蒲扇抽他,“人小鸢我看动辄一百四,你就人一零头你害不害臊还前后桌呢!”
  “哎呀我数学少弦儿您又不是不知道。”彭小满抬手挡,往后一缩脖子,“我没说我学习,我是说……我是说我在认真地生活,争取着每天高高兴兴,尽量没有负担。”
  小满奶奶只看他,不接话。
  “我觉咱们家特怪。”彭小满笑开,同样眼梢弯弯,“感觉谁都有可能先走一步,就跟做游戏似的。”
  所以我一直有所积累有所预兆,不为那天悄然到来,太过措手不及太过狼狈,或者说,太过遗憾,遗憾连发自肺腑地喜悦与无尚自由与肆意都没有过,那简直白活一回。彭小满这剩下半句太嫌感伤有别离的意味,又自己觉得很造作,所以没说。
  “胡说。”小满奶奶瞪他,朝外呸呸啐了三声,还抬脚过去碾了碾,“说谁走?咒我,谁都不走!”
  彭小满侧过头笑的咯咯直响,在静悄悄的巷弄里有轻微反响,“非往自己身上摘。”
  按阴历算节气,即是小满已过即将芒种,青弋百花零落,田野地头的中稻已进入返青的阶段,秧苗青绿,生意盎然。有失有得,在一些事物消弭之际,又的确有一些事物,正交替似的肆意抽长。
 
第15章 
  过后几天,李鸢情绪持续着低压。一是天气越来越热,灼得人懈怠的心思压垮了斗志,偏偏这松散劲儿愈是明显,班主任看在眼里过后愈是要严上加严,一方施压,一方“遇强则强”,瞅着更散。按他老班话说,一人带个镜子来好好照照自己个一点儿不着急不知道发奋的那个样子,茄子遭霜打了我看都比你们精神点儿。
  二是卫一筌二话不说在机器人大赛人员申请表上填了他的姓名,任了个团队副组长代表华南区鹭洲高中参赛,等于是强买强卖赶鸭子上架,意思你不去也得去。
  三是李小杏,竟然怀孕了。
  李鸢记得那晚上,他几乎是有点儿蒙的,在他眼里,李小杏彼时的神色,羞怯与局促之中又有些微自得,干呕所致的生理反应令她眼中再次蒙上了一层晶亮的水光,衬着淡淡发红的两道眼睑。她抬头看了看李鸢却许久不言,几分凛然,几分无畏。李鸢猜他当时应该笑了,歪头动了动下巴,由愕然到不可置信。消化了之后才是皱眉,全身心地投进了厌恶里。低头看那油腻腻的方桌,倘若片霎收拾不住,恐怕就要伸手掀了。
  就好比给谁兜头浇了盆油,顺手丢了个zippo,星星之火陡然就燎原了。愤懑里有心酸和委屈,可心酸委屈够女儿家家的了,有也就罢了,里头居然还隐着一层惊惧。惊惧什么呢?不知道。
  其实李小杏选择怀孕没错,一点儿错没有,有什么错?再婚了要个夫家的孩子没毛病啊,多合情合理。李鸢也觉得他心里这股子铺天盖地的变扭劲儿来的蹊跷。他倒是很想自己为自己纾解出这纠结苦恼下的难解的因果,甚至于更想找一个主题宏大的论断去解释他个体的心思,因为那样,他就可以坦然地告诉自己,我不是嫉妒,不是吃醋,不是害怕被从此放弃,不是拘泥于这些儿女情长,不是。
  李鸢始终觉得自己是个酷boy,标榜无挂碍,从来都无所谓。
  一条条累积致使的结果,就是李鸢挂相挂了一整天,原先就不是六根清净脑子里除了吃喝拉撒学没别的东西的标准好学生,这会儿更显得神情惶惑,难得的不淡然;偶然盯着黑板,就会蹙眉咬着笔尾兀自陷入短暂一刻的沉思里。思考的却绝不是黑板上的题,而是再无二人知晓的细琐心思。
  游凯风人蠢,但从来不是没心眼儿的人,和李鸢食堂打饭,问他情由。
  李鸢单只侧头回问:“很明显么?”
  “废特么话,哎你早上不照镜子的啊,一对儿眼圈cos个国宝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游凯风把手里的铁勺照过来对准李鸢的眼鼻,“您这一天气场全开不怒自威的,方圆百八米我看都没人敢靠近了,我跟你坐一桌吃饭算我当你是兄弟。怎么,失恋呐?”
  李鸢给他逗的一乐,伸手掸开他沾着饭粒的勺,“你换个丢钱包都比说我失恋靠谱。”
  “放屁,你又不是道济还能不动凡心是怎么的?”游凯风很不满意今天食堂的白灼基围虾,按他讲,水沟里捞上来的小河虾都比饭盘里这几个显个头点儿,“你没见你今早走神给老班连点了两次,苏起在你后头瞅你那样儿。”
  游凯风五官一皱活像吃酸吃倒了后槽牙,嘶溜一声倒抽了口口水,“哎哟我天,百炼钢能给腻歪成绕指柔,那叫一个着急心切啊,讲真全中国也就你了李弋鸟了,妙龄少女捧一颗放心就摆你眼皮子底下你抬眼都不带抬,你这叫什么你知道么?你这叫——”
  李鸢把手边的一碗白灼虾“啪”扣在了游凯风的饭盘里。
  “来都给你。”
  真让李鸢说,他从来没觉得苏起不好。他也从来没有玩弄她,吊着她,牵绊着她的意思。普遍意义上,李鸢相信苏起的存在对于诸多男生来说,都是个美好而有灵的东西。轮廓袅娜,犹抱琵琶,宛然语文课本里李清照的那一小页工笔插画。单只从欣赏的角度看,苏起是瓶清丽,且绝不空泛无物的芙蕖,不需要什么质疑。
  然而一瓶花的劣点,就在于有距离感,易折易碎,不可亵玩。交际时,需要淘神费力地去拿捏着来往尺度,考量着言语间的重量,或是顾虑情绪传达的火候,全然地思考什么该又什么不该。像是没办法毫无顾忌,彼此精光似的席地,荒腔走板插科打诨,或是毫不尴尬地缄默着,并彼此注视着。
  有前车之鉴,故李鸢受够了如履薄冰的人情,于是极端排斥开启一段缺乏安全感的关系。少了那点儿企图亲近的欲`望,李鸢就像个中年阳痿无法晨勃的男人,闪烁,推辞,继而忽视。
  不掰开揉粉的讲清楚,也无非就是一次下学,苏起说的那句话——喜欢你是我的事,我决定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最多也就这三年。
  李鸢忍不住问她:但被起哄也不觉得窘么?
  苏起的回答更让李鸢笃定她是个奇妙女孩儿的想法,她忽然笑起来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享受这种被别人和喜欢的人放在一起谈论的牵绊,你会觉得我很古怪或者贱贱的人么?
  这个问题李鸢做不了细想,作为男生,必须立即拍板否定,没有。
  苏起听完就笑了,跟你说完啦,这是一极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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