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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 作者:Ashitaka(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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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两人共同守着一个似是而非的东西,李鸢依然端着,依然沉默,依然被起哄之后做着无奈的轻微排斥与抵触。苏起他到不确定,也许真的是在享受,又或许是在自欺的享受之下,抚平着那点儿毛刺儿似的不示人的失落。
  这么神游一天,李鸢破天荒地落下了抽屉肚里发下的一沓练习卷外加三本理化生的《名师讲堂》。拿了车骑半路想起来了,着实懒得掉头,心下一横,想着千年等一回的不写也就不写了吧,爱谁谁。可这边脚蹬子还没踩上呢,那边活雷锋破风就追来了。
  “哎少侠!”
  李鸢被叫的很尴尬,不应吧,忒不礼貌;应吧,多他妈中二啊。琢磨了片刻后,还是撂下了长腿,脚尖点地,上身略略侧过,看他细小如剪影的身形被淡淡发黄的路灯依次温柔地传递过来,舔了舔嘴巴说:“你慢点儿,我不走。”
  今儿没等他,是李鸢见他下了自习被老班单独叫去了办公室茗茶,指不定嘚啵多久呢,先走了一步。他俩现在正怪着呢,不等也不是等更不是,介于熟与不熟之间,夹生。
  “凯爷说你作业落了!”彭小满鼻尖上有汗,清亮的密密几颗皮肤上挂着,脸颊的皮肤灯下一层细腻油润的水光和粉红。角质恐怕没那么好,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和几处红线似的血丝。
  他手伸进自行车前筐,扬了扬手里的卷子,骑车驶近,看清了李鸢当下的神色,戛然按了前闸,眯眼鄙夷地调笑:“你不是故意的吧?”
  李鸢看着他点头,“是,我就是这么个下三滥的垃圾。”
  “那我好心给你送作业你还一脸挂相?”彭小满把卷子往他手里一塞,“不想写你给我,我不揭穿你。”说完挑了个眉,拨了下发梢湿润的额发,慧黠的样子。
  “傻`逼吧你。”李鸢把书包滑至胸前,拉开拉链把东西丢进去,边说边笑,顶了下鼻尖,“我挂像不是因为你。”
  “挂一天了吧?”
  “哟。”
  “我不暗恋你。”彭小满摇摇食指,“你不要有什么想法。”
  青弋的星空还是美的,穹顶是蓝紫而非普遍意义上的黛蓝,像是晚霞褪的不够干净,混进了点浣紫红颜料的洗笔水,不交融,两者一上一下彼此贴近地浮漾着。星星就像是撒进去的,财大气粗的那种撒法儿,满眼尽是,PM2.5?不存在的。
  憾在于气候湿热,拂面的晚风也是氵朝的暖的,仿佛被大狗当头舔了一口。李鸢和彭小满的额发俱被吹成了一个标准的五五分,一个丑法儿,故而谁也不好意思说谁。
  “我觉得吧。”彭小满拨了下车铃。
  李鸢目视着前方路况,正经过香海大道的银河公园,人少车少,李鸢便放慢了车速侧过头看他,拨了拨头发,“嗯?”
  “我怎么觉得你拨头发的动作都特装逼呢?”
  “你滚。”
  “行不打岔,我重说。”彭小满安抚姓地点头,“我觉得吧,人不开心的时候,你想是没有用的,就算真的要想,你也最好说给别人听,让别人替你想。”
  李鸢眯着眼瞧他,嘴唇扬起来:“啊?”
  “就……”彭小满的眼皮往下耷了一下,睫毛低垂着片刻又翻卷而上,很漂亮的一瞬,好比拍卖会上璀璨地稀世物件,在瞩目之下被揭开了遮挡的厚重帷幔。李鸢觉得他这话题调转的过快,俨然是盘上公路上的一个急转弯,有点跟不上他老司机的节奏。
  “你知道黑格尔吧?高一政治书学过的那个。”
  “有点儿……印象。”李鸢先是摇头再是点头,侧头像那边迎风哧了一声,龙头一时把的不够稳当,车身便微醺似的在晚风里摇摇晃晃,“黑格尔都出来了,哲学思辨啊。”
  “就是他,他说法律道德宗教的情绪,这种情绪也是一种经验。”
  “啊?”
  “你别老啊,你思考我这句话。”
  “啊?”
  “哎哟。”彭小满吸了口气,“意思就是说,有一些情感方面的东西,价值观念上的东西,会影响甚至能左右我们的情绪,其实不论是开心或是不开心,都和我们心里好坏的信息观念有关,你在意什么,其实很多时候不是取决于它怎么做,而是你怎么看。”
  彭小满的话里的意思,在李鸢心胸中陡然明了——这小子原来是个事儿妈呀,明摆着在拐着弯开解他呢。可看他日常种种,又觉得他不会是这种,太过把别人的事情当自己事情看待的人。何况他自己也那样狼狈的哭过,他话里想传达给李鸢的从容豁达,就有点证据不足,偷穿不合身的外套的意思。思及到这些就觉得他可乐,又有点笨拙的可爱,于是和他彼此注视了莫名的几秒,才没忍住问他,调侃:“你政治会考什么水平?”
  “呃。”彭小满回忆了一下,竖了个食指,“考了A吧好像?”
  李鸢拉长前音颇难理解地追问:“那你干嘛不学文?”
  “因为理科好找工作。”彭小满笃定地一眨眼,“还因为文科写字太多,我嫌累手。”
  “可惜了,要不下一版人教政治书主编就是你了。”
  “……”
  两人向右转弯骑进了平舟路,路宽缩减大半,两人绕过路口的三色堇花坛进了非机动车道,也窄。李鸢说话的时候习惯要看着对方,免不了频繁的回头,彭小满心说您这么个小帅哥儿可别摔个狗啃,站起来用了蹬了蹬踏板,加速和他并行。
  龙头一歪,彭小满的右手手背稳稳准准磕上了李鸢的左手手背,俩人俱不设防,猛然被这么一下子疼得牙根一跳,“啊”了一声后同时龇牙咧嘴地弹开甩手,倒抽着凉气。
  彭小满皱眉,示意自己万分抱歉,李鸢手指点地,示意他先跪下再说。抬起手腕,眼见着手骨筋上浮起一块淡紫青的菱形印子,差不多大小形状,左右相对的位置,就跟缔结了个什么“合则生分则死”的契约似的。
  “那照你这么说,不高兴了要怎么办,哭?”
  李鸢算是开玩笑,张嘴冲手上的印子哈了口热汽。
  “嗯,哭可以,好法子。”彭小满却居然在认真回答,眼里有笑。
  李鸢目光突然严峻,过会儿又柔和肆意下来,看彭小满像看一个心智稚嫩的孩子,眼里有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隐着的优越,“我怎么可能哭。”
  “哭怎么了?”
  彭小满神色却比他还要清明,反诘,表情其实不那么正经严肃,却也有一股子从容沉静,“哭了才舒服,比闷着强。”
  “有的东西不适合哭,说了你恐怕也不懂。”
  听他这么说,彭小满还是笑得很开,云销雨霁能感染人的那种,但中途眯了下眼睛,突然就变得有点嘲笑,有点轻蔑。
  李鸢看得很清楚。
  他偶然会觉得就是这样,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就是这样。和诸多大人,一样的始终相信着自己是背景特殊的那一个,自己的痛苦别人不懂,不切身,所有的好意纾解都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成分。其实很多事情一一列出来用放大镜看,屁点儿的事儿,哪儿叫事儿啊。
  可自己就是看不穿也不信,不信别人能懂,不信别人说得对,不甘心别人的轻视,被任何人用高屋建瓴的语气说教。每一个十七八岁的人,都是一个倨傲矫健的独居动物,彼此较劲着似的以为,痛苦的经历越多,越是叫自己与旁人刮目,越是青春里的无上荣耀的王者,越是个闭嘴着也不会被忽视的,深沉有故事的人。
  筑家塘夏天常有一股小玉兰花的香气,可很烦人的一点在于没有路灯,三来年前就全瘪了,社居委到现在也没派人来修。这种事儿,和自己的关系可深可浅,换了自家煤气灶坏了,住户夺命连环call能一上午把燃气公司的电话给打爆;换成了路灯这事儿,高高挂起,谁爱管谁管吧。
  李鸢和彭小满不知怎么的,各自泥陷进了私人的心思里,一路都没怎么再说话。弄堂口黢黑,几团窗户里透出的漫漶昏黄的灯火。十字路口处零星两个小食摊位,一个买馄饨水饺的,一个卖红糖冰粉的。
  几个老头老太搬了藤椅在弄堂口的电线杆子下坐着,头顶着几张尖锐湿疣的小广告,面朝着西面的路口乘凉。老头老太和彭小满不熟,眼不带眨地看他骑车掠过,但是看李鸢打小长大的,特热情地摇着蒲扇拦他下来说话。
  彭小满回头看他按了手闸停下来脚撑地,低头冲老太太随便笑了一笑算是招呼,“哎”了一嗓子。李鸢挪开视线来看他,彭小满便伸手指指弄堂里头,示意自己先走。
  “明见。”
  李鸢点点头,看嘴巴是又动了动,想说话,又没说。
  彭小满脚点着地,往回荡着自行车往弄堂深处走,抬头看两侧屋檐将天空挤成一条狭长的矩形,偶然还有纵横的挂绳与横杆。他心中懊悔今晚姿态放高了,心思一动,居然要去对别人说教。
  李鸢看上去能是那种两三句鸡汤就灌得倒的人么?自己是搭弦闲瓦特了脑子才跟他饶着说那些不咸不淡的废话。
  为什么呢?
  彭小满回想了一刻,想起了他今天下了大课间随着人流进了教室,乍然看见的李鸢的那个侧脸。窗外的日光白灿灿的,冒在窗外的一截榆树的青绿顶冠上,他盯着窗外看。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是单纯地放着空呢。眼皮一耷眼睫一眨,目光便收线落回了凌乱摆着教辅的课桌,课桌上交叠在一起的两根食指上。
  好像就那么一下下,心里某处就像原先早搏一样猛然停跳了一下,不是觉得他帅,而是彭小满灵光一闪地有了归属与认同感。他当时觉得,可能很凑巧,他俩有一部分心境会是可以共通,相似的。
  这种共通,可谓千年一遇。
  弄堂愈里愈黑上加黑,突然扑面而来一股子混合着药水味的腥臊气。彭小满忍不住皱眉,看前面不远处有个电驴与中年男人的影影绰绰的轮廓,车上有两三个缠着绿网的脏笼和火钳,那人嘴边一个橙红的火点一明一灭。彭小满拨了下车铃,示意他稍微避让点,结果那男人倒像是受了他多大的惊吓,短促地“噢唷”了一句动了动脚步,手里噼啪掉下了个淡黄色的尿素蛇皮袋,落在脚边闷闷一声。
  “CAO`他妈。”男人咬紧烟嘴啐了一口,似乎也飞快地看了彭小满一眼。
  彭小满心说招你惹你了怎么就张嘴骂人呢,还没能给这欠货一个中指大白眼,就看地上的蛇皮袋子古怪地蠕动着,“蹭”一下子蹿出个橙黄色的东西“唔”了一嗓便往巷里跑,彭小满还没来得及分辨那是个什么,男人已经动作迅猛地蹲下伸出一手,稳准狠的钳住那东西,往蛇皮袋敞口里粗鲁一塞,绕圈扎紧。
  拦住李鸢的是五楼的顾奶奶,人很和善,智力不太行,见着他必问今年几年级,告诉她一次她就得惊讶一回——哦哟都这么大了啊我以为你还念初二咧。老太太絮叨叨地仰头和他扯着两三闲篇,正说到林以雄呢,巷里突然一阵响亮的电驴鸣笛和一束淡黄的车头灯。李鸢应声探头看了一眼,见辆脏兮兮溅着泥点,坐个个光头男人的电驴加速驶了出来,找急忙慌,好险没一车头怼上李鸢的车。
  李鸢下意识跟着看过去,没看出个名堂呢,又听耳边一声特健气又愤慨的高喊。
  “别跑草!”彭小满背着书包从弄堂里跑出来,抬手指着李鸢:“李鸢追!追那光头!你猫在他手里!”
 
第16章 
  努努这猫,刚出生才小拳头那么大个儿一粉团,就被母猫老娘弃在了筑家塘小菜场后头的五金店门口,硬要拗一拗,也算是和李鸢有点儿同忧相捄,同病相怜的意思。努努最惹李鸢怜的在于,明明被弃过,对自己小心翼翼敏感的很,却总是对别人的亲近很懵然不设防,对威胁偶尔会浑然不觉。安心放它白日里出去散逛,是自己和林以雄时间不允许,是信筑家塘没坏心眼儿的人,信努努长这么大总能分清楚点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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