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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 作者:Ashitaka(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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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譬如李鸢问彭小满,我帮你捶人那次,那福娃到底怎么就和你打起来了。彭小满嗫喏半晌,被李鸢问定似的注视着,才解释道,那小子他妈和我奶一个棋牌室的,特么搓麻藏牌,我奶拖我凿门要账跟他碰上了,话不对付,就,结梁子了。李鸢听完,下巴险没掉脚面儿,捏他鼻尖笑着问,你俩智商加起来有三岁了没有。
  譬如李鸢还问彭小满,今年端午你被我和凯爷瞄见,自家门口哭成了条狗,是究竟怎么了。彭小满便笑嘻嘻地皱鼻子,低头摇头,掌心攥起又摊开,说,那段时间我妈身体状况突然差了好多,那天跟她视频呢,瘦狠了,一下子就崩溃了,没绷住。李鸢伸手,将他脑袋从上至下揉了一遍,说,你以后就有我了,学会想哭找我,不藏着,可以么。
  彭小满点头,点完了侃他,说那少侠你得给我个什么神奇的海螺,我一吹,你就得跟黑猫警长似的随时天降。
  海螺没有,但我保证你打电话给我,我随时就去找你。
  半夜也行?
  行。
  省外也来?
  也来。
  换个娇嗔的姑娘,得吐吐舌头欲擒故纵道:呸,好话哄我,我才不信咧!
  可话到这儿了,俩都不傻,谁也不会继续周而复始,刨根问底儿地确认真伪了。眼神一对,凑到一起,又像发情的小动物似的不住伸舌头接吻。都是在拐角一隅踽踽独行了很久,乍然有了这样紧密的牵连,不知所措,就像成了彼此的唯一一样。
  满脑子就只剩了喜欢,什么日后如何自处,什么毕业即是再难一聚,什么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感情预热点到为止,着眼在当下,都抽不出功夫去想。
  晚自习后的红楼静僻,此后成了二人偷偷摸摸、踉踉跄跄抱着互啃的位置首选。
  月底例行月考,潇洒罢课闭关去了启源集训的游凯风也被老班一串儿夺命连环call揪回了鹭高,闷头做了一天的真题卷儿。原本赵劲当他有去无回呢,堆不下的教辅一水儿全腾游凯风桌面上了,以致他早上一进教室就毛了,心说我给你小子脸了?
  喜闻乐见又掐一通,险没在周玉梅的语文考上掀桌子撸袖子打起来,没被请出教室撅屁股趴走廊外头写。
  理综考前,由缑钟齐去生物老师办公室拿的卷儿,高三二班门脸不大,和同时抱着一摞英语教辅进门的周以庆并排挤到了一块儿,底下便一阵嘘声;待周以庆低头从缑钟齐臂弯下穿过,嘘声更甚,堪比看周杰伦搂着蔡依林在讲台上跳了个后空翻。
  缑钟齐周以庆这对儿,乃大写加粗的凄凄惨惨戚戚。
  大约班对儿之间,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粉红磁场,开学月余,这俩没来由的就被班里一众火眼金睛看穿,揶揄不休,没辙招供。于是自此,李鸢苏起,成了“臭屁不响”的历史尘埃,凑热闹起哄那一群目标转移,送这俩成了风口浪尖。除了晚上搁被窝里发半宿微信,二位日日规行矩步,克己奉公,恨不能在桌上划到三八线不算,瞅着比原先没成的时候看着还生分了不少。
  冤他妈给冤开门——冤到家了。
  晚自习考英语,听力时段儿得六根清净一瞬不瞬,贼拉耗卡路里,游凯风便晚休拖李鸢彭小满俩人上鹭高后门大排档一条街上吃,也算是星爸爸不够档次,再请他俩一回。
  考了一天,昏昏沉沉算了一沓子草稿纸,都没怎么说上话,李鸢本来是打算和彭小满单独去吃他以前提过的牛肉面的。游凯风这叫什么?这叫不开眼,这叫人形自走大灯泡。李鸢揣钱进兜,掐掐考蔫儿的彭小满,皱眉对着游凯风:“要不算了?你请老缑和周以庆吧,他俩现在得有一盆苦水吐。”
  “我靠,人俩谈情说爱蜜月期着着呢,我特么蹿进去像话么?你看看我有多少瓦?”
  好几万吧,军用探照灯里装的那种。
  李鸢不说话,彭小满在他背后听了直乐。
  看李鸢不为所动,游凯风戏精上身,瞪眼撇眉嘟个金鱼嘴:“人家集训这么久都没见到你了~就回来考个月考还不和人家吃饭~心都碎掉了啦~”说着,一二百斤承重墙,就要往李鸢身上挂。
  “好好好,你定住。”李鸢后躲,强忍着没给他一脚踢飞贴墙上:“去去去,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遂愿,游凯风一个造作飞眼。陆清远食堂扫饱赶着回来抄作业,见了差点儿没扶着门呕掉一肚子饭菜,捂眼跳脚,嗷嗷喊辣。
  大排档一条街,就鹭高学生而言,算的上高档餐,非班聚宴请,一般不来。街上一家宽窄巷子串串香,口味与姓价比兼具,游凯风鹭高第一朱门绣户,一不政要人士二不国家领导,拢共仨,还要了个包间儿。
  倒了茶水,端了盆五香毛豆上楼,游凯风招呼这俩下去选菜,李鸢没动,喝了口茶水摇了摇头:“你先选,我喝口水再下去,你选你和他爱吃的就行。”
  游凯风问彭小满:“小满君,走?”
  “我也喝口水再下去。”彭小满朝他晃晃手里的茶杯:“一天嘴都没沾杯子了。”
  “靠都什么毛病。”游凯风笑了,出了房门,“别我眼皮子后面儿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啊!我跟你说饭店都有监控。”逗完一番,下楼拿菜。
  李鸢耷拉着眼皮儿,手撑着下巴,默默盯着对面的彭小满。彭小满侧过头盯着窗外。没什么美景,净是沾满着人情的烟火气。
  “少侠你以后一定是个称职的情夫。”
  “彼此彼此。”
  “我这把理综算是废了,你试过那种物理考卷解答题跳过跳过一路跳到最后一题的滋味儿么?”
  “真没有,都是一路顺下来的。”
  “真的爽爆炸了学霸,就有一种……老子就这屌样儿了爱谁谁吧的洒脱,啧啧。”
  “你那叫卧轨好吧?”
  “我靠,你搁那儿挡得严严实实的我特么连个数字儿都瞧不见。”彭小满扯了扯校服短袖,瞪他:“渣渣,要你何用!”
  “你以后问我,我就会教你。”
  彭小满趴在桌上望着他笑:“得了吧就你那个风驰电掣的速度,找你请教学习只能辅证,诶嘿,我还真就是个傻`逼。”
  “我会认认真真地好好说,慢慢说,你听不懂我就继续说,说到你完全听懂为止。”
  彭小满竟然在他话里听到不曾有过的央求的意味,一愣,没说话。
  “你想好就必须努力,现在还来得及。”李鸢也侧脸看向窗外,手指在茶水杯上嗒嗒地敲着,“我希望以后也能和你在一个地方,我真心话。”
  有的时候这个问题就眼前,总装着看不见绕过去,也挺矫情。
  “那我真要考不到你要去的地方。”彭小满眨眨眼,盯着油腻腻的桌案中央,映着李鸢的倒影,“你肯定也不会留喽。”
  他这话说的轻而又轻,又是低着头,于是李鸢有点儿没怎么清:“什么?”
  彭小满一猛子站起蹦到李鸢身边,勾着他脖子抬头吻上去,尝到略有点儿涩的陈茶味道。“抓紧时间造作,凯爷马上就回来了。”
  游凯风似乎攒了一箩的话,一股脑下进了滚开的鸳鸯底,再一一烫熟,夹进李鸢和彭小满的碗里。
  先是哗啦啦倒苦水,说上特么影视表演还得每天开嗓下腰上称,晚饭给闻不让吃,名其名曰身材管理。我靠饿的胃里咕噜震天都不行,得摈除杂念,贴墙站着,一遍遍抠台词。不知道的,得以为是去参加了超级减肥王,三天成忍者。
  再是沾沾自得,吹嘘自个儿到了艺术班真乃如鱼进水,除了形体教练看了他就直皱眉外,个个儿老师轮番着花式夸,说有天分。于是琢磨自个儿以后必须得是走硬汉姜文那路子的,自拍自导自演一条龙,浑身的艺术细菌啊;又吹表演班紧挨着播主班,上大课凑满一排练厅,桃花儿朵朵开,那就是盘丝洞后头那泡澡池子,满眼的曼妙美女啊。你说人一个个芙蓉如面也就算了,身材还窈窕;身材窈窕表过不提吧,声儿还大珠小珠落玉盘。
  气人不气人?
  彭小满被锅底的牛油刺激的鼻尖泛粉,咬了口春笋,卡滋一声脆响,“凯爷你这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恩,是,头一星期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心说我大型自走取款机,又逗,又纯,又有才,又——”
  李鸢舀起勺烫熟的猪脑,往游凯风碗里一扣:“补一补,然后醒一醒。”
  彭小满笑喷,干碟吹跑了一半儿。
  “哎嘿,怎么我说的有问题么?很明显基于事实啊。”游凯风不服,咬口毛肚,“但马可,就上次那启源负责人扎小辫儿那个,你们见过,他说谁在艺术班儿里谈恋爱,谁就给我收拾东西滚蛋,学费照退,一毛不少。”
  李鸢不懂,挑眉问:“为什么?”
  “艺术洁癖吧。”游凯风仰头灌了口北冰洋:“他们说马可这人,原来是正经科班儿毕业进了国家剧团的,专门搞话剧表演的。心气儿比较高,后来好像是跟出品方那边儿闹了点观点上的分歧,骂人家文盲,根本不懂什么是话剧什么是表演,结果团里树敌,一下子就待不下去了。一学表演的回来老家,压根儿没工作呀,就从商搞培训班儿了,据说心里还挺纠结的,心里还是挺有一方净土的。”
  “是有点儿劲劲儿的那感觉”彭小满托着下巴,辣红了嘴巴,嘶嘶吸溜,“那也不代表学艺术就得看破红尘啊。”
  “他原话这么说的,咳。”游凯风撂下筷子,手往桌子上一拍,皱眉撇嘴,模仿着马可那个腔调儿:“我,今天只跟你们说一次你们听好了,艺术,它是人类精神世界的一种延伸,是精神世界抒发释放于现实世界的一种方法,它是很纯粹的,很洁净的!如果有任何一个人,企图把它当成你到成目的捷径和跳板,或者是你把妹的工具,那请现在就离开,艺术不适合你。”
  彭小满忍不住给他鼓掌:“真心一身的艺术细菌,模仿的巨像他。”
  “那他不得抑郁,那里头真不拿艺术当捷径的能有几个?”李鸢把自己那碟不辣的麻酱推给彭小满,换过他那盘所剩无多的干碟,“除了你吧。”
  “哎,你也别除了我了。”游凯风摸了摸鼻尖,伸手掏兜,摸了包进口登喜路,拆开丢给李鸢一根,“你要让我真对天发誓,说我游凯风一点儿走捷径的私心没有,我不敢,我怕让雷劈死。真我要跟你似的成绩这么牛`逼,我完全可以等到我成熟下来有了稳定的资本之后,再着手完成我这个梦想。”
  李鸢不接话,捋齐了一把签子,丢进竹筒里。
  “但我现在不走这条路,你让我拼死拼活去上大专技校?出来让我爸拉关系走后门,把我塞银行里当个风不吹日不晒的柜员?要么搞个后勤管理?要么干脆就他妈混吃等死靠他养,是,怎么不是活呀,不动脑子还爽呢。可要是那样儿,我可能姓也就那么点儿了,没有了,没有可能姓了。”
  彭小满想插进来打哈哈,说凯爷你别吃个饭把主旨升华那么老高,轻松一点儿。但又没说,想等他把这话讲完。
  游凯风把烟点上,火机丢给李鸢,“所以李鸢,像你牛`逼就一定要去牛`逼的地方,别跟这儿一亩三分地里头耗着,你只有平台高了,你才有更多的可能姓,不至于徒有一身牌技,手里就特么个丁勾老k,三带俩你都没法儿打。儿女情长巴拉巴拉的,你以后扬名立万年薪百万了再看,哎,全狗屁。”
  服务员推门进来,笑眯眯地端上三碗红糖冰粉,说是赠送,本店招牌。游凯风道谢。
  李鸢则把玩着火机没点那烟,不置可否,“八百字大作文都凑不满的人,能不一副人生导师嘴脸么?”
  “那你就当我装逼呗,我又没否认。”游凯风见服务员出了房门,耸肩嬉笑。
  彭小满低头,筷子叼在嘴里,低头看了看掌心,纹路错综。
  大排档一条街,锡纸花甲味儿独领风骚,裹着浓油赤酱的油烟气迎着面门杀来。含着颗薄荷哨子糖,三人并行,碾着足下狭长的重重黑影,踱步回校。其实学生是流水的,而商贩是铁打的,鹭高则是永远孤独的。三人六足,一双耐克限量气垫,一双匡威短帮,一双拼色新百伦,共同的道路,截然不似的蒙昧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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