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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 作者:Ashitaka(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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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戳人痛点,唯二两个连着戳。
  林娜抹开了面子,低头不搭腔,为周文忍着,忍得打火机火头对不准嘴边的烟。
  “娜儿。”老太太锁死着眉头,指着林娜:“你少抽你那个烟,老了肺都黑掉我告诉你!”
  “有闲钱抽烟没闲钱把你那个家撑起来,有闲钱买漂亮衣服漂亮鞋,没闲功夫把你儿子好好管教管教。”林虹弯腰便拾起了机关干部的派头:“你现在知道钱好了想要了?知道这学区房值价了?哦,知道亲孙子外孙子一样儿了?”
  李鸢握起手,握住右手手心的那道小疤。
  “我讲句难听话,除了李鸢姓李不行林,他哪一点你那个败家胡搞的儿子也比不了!相貌相貌没有学习学习不行,混个什么鬼工作呢?还跟男的搞?你和周建忠养这么种不嫌丑,我当大姨的嫌丑!”
  夏青精明,听出这话过分了,抬眼看看林娜脸色,短暂惊了一跳,伸手扯她妈衣服:“行了啊!别没完没了。”
  “没完没了?哟。”林虹跟听个笑话似的:“谁没完没了?这个家谁在没完没了?我告诉你林虹!妈今儿不打电话跟我说你要搬进来住我都不知道你这个小九九搁心里打多久了!这房子装修我和老爷子对半掏的钱你算什么?!你想怎么拉拢妈?你想以后怎么赖着不走套这个家产?嗯?你自己没本事你想给你儿子争多少?你知不知贱字怎么写?!”
  李鸢皱眉:“大姑可以了!”
  “虹儿!”老太太喝她。
  开闸泄洪,没往回拢这么一说。林虹伸手朝前一点,泄她从小不被偏袒,任苦任劳不敌她爹妈面前一句甜话,当大姐只有苦吃的委屈。林虹恨,恨老爷子更喜欢捡来的林娜;恨活她干,骂她挨;恨自己下放当了知青,才不再被弟弟妹妹抢口饭吃,才肚皮饱饱;恨老太太当年不喜夏青是个女孩儿,往后再疼也心凉;恨林娜毫不知感恩,还敢冠冕堂皇。
  恨得咬牙切齿。十几年积在心里不说的怨,激得她竟率先眼里翻滚起了泪花:“你就是个老鼠屎!你不是林家人!你那个变态儿子也跟林家狗屁的关系没有!这家里的一根一线你想都不要想!”
  林娜蹿上前掐林虹脖子的时候,李鸢是迅速反应过来的,伸手一把捞住了她背上的衣料。
  可林娜力道之大,竟把李鸢扽离了床边。
  老太太和夏青的惊叫接连乍起,锐的李鸢腿肚子发软。
  林娜一瞬间爆发,疯了似的狠锁着林虹的喉咙。林虹根本不设防,被狠狠抡在了沙发里,被林娜骑上,咿咿啊啊地扑腾起了手脚,满面通红,滚在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掉在脸上。
  “我恨不得你能死!”林娜压着她喊:“你怎么不死!你怎么不死!”
  夏青这人冷心冷情,却不能容忍这样的局面。她不容分说地揪起林娜的头发往后拼命拉扯,吼着放手,扯的林娜神容狞恶,脖子后仰成了一道弯弯的弧。李鸢承认他一时蒙的不知道是救林娜,还是救林虹。
  林娜率先松手,翻过身跳下,脆响一巴掌,挥傻了被打偏头的夏青。
  林娜奔出房门。
  卧室一时竟像按了暂停键,都像鱼被丢上了水岸一般急促喘着。但这一刹的失神和整理里,没有林娜提了把明晃晃菜刀冲回来的设想。
  姓命相见,同归于尽。李鸢往后想起那晚,得用这两个词来形容她二姑。他说彭小满,说求你靠点谱,在意你的人不会让你当英雄。结果又是一顿自打脸,他也要当。他下意识地护在三个女人身前,展臂拦住了林娜。
  结果,倒被人嫌了不够英雄。
  “你快去拦住她呀!”
  电光石火的,夏青抖着声音锐利一嗓,迎着林娜手里的刀口,双手将毫无准备的李鸢狠狠向前一搡。
  酒店的电视其实调不出来台,电脑打开连半天连不上局域网,逼得彭小满趴床上写起了周末作业。没写完半张真题,便心不在焉,扒拉床头的优衣库纸袋,掏李鸢买的新买卫衣出来折腾。
  一会儿盖头上闻闻味道,就试穿过一次,能有狗屁的味道。一会儿展开铺平,侧卧上去蜷起身子,倚贴在衣服肩部的位置。一会儿套在自己身上也试了试,结果肩宽太宽,袖子太长,四处空空荡荡,坠在身上直晃荡。男姓的尊严竟没病发,没惹彭小满自怨自艾起自己不怎么爷们儿的豆芽身板儿,反倒兀自慨叹起李鸢的身高腿长,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有点儿,“我男人就是这么身材伟岸”的娘们心态。
  最后玩儿脱,把自己个儿一不小心玩儿勃了,躺床上DIY了默默一把才算熄火。没等把黏糊糊的一团团面纸拾掇起来,丢宾馆马桶里销赃,手机就响了。显示来电人是李鸢,彭小满心说:敢跟我说回不来让退房,我他妈就敢给你新衣服绞成擦脚布。
  “说吧李少侠。”
  “还在酒店?”李鸢声儿沉沉的,坠坠的。
  彭小满难得没飞快地捕捉到微异:“不然呢哥?!你让我等你的欸!”
  “那你,那你来接我一下么?”
  “我一个两腿走路的去接你一个骑自行车的?你直说你想遛狗不就行了?”
  李鸢在电话那头笑了。
  到底是从他的鼻息里察觉出了情绪。彭小满舔了下嘴巴,跟着笑了笑:“发个地址来,套子要不要带?”
  “别,野战还有点早。”李鸢短促地叹了一口:“你慢慢走过来就行,我就在这儿坐着等你。”
  晚上的青弋稍稍嫌冷,彭小满打开高德定位一看——您距离目的地还有三点五公里,步行全程预计用时三十五分钟。彭小满“靠”了一声,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慢悠悠骑上。
  青弋的夜晚酿在水汽里,有如印象派画作,越眯远瞰,越模糊,越美。李鸢左眼是挺模糊,还挺疼,好比女孩儿戴反了美瞳。因为连同鼻梁一齐磕在了床脚上,流了一滩的鼻血。
  李鸢不敢想。
  不敢想,要是周文晚上没快如流星般踹开`房门撞开李鸢,毫不忌惮地劈手抢过那刀,在林娜那样突然的精神状态下,自己得是个什么横死的下场。说不怕那是低级装逼,是矢口否定了生而为人的正常生理。李鸢要说,他当时慌得头脑空白,心脏更是一刹停跳,眼前闪过无数殷红的预设。
  而后脑海的第一反应,不是“这还是个家么”,不是“一群疯子”,不是“我为什么要和这样一帮人格缺失的人绑上血缘关系”,而是“我靠,活着真好,死里逃生真好”。
  彭小满长久以来一直被注意到的那个“怕”,他也是突然就理解到了更深的一层,更有感触,更又与他的一块孤岛相连。
  周建忠夏志苗本在阳台抽烟,不愿多牵扯丈母家鸡零狗碎的闲事儿。是隔着一个房间听到了叮咣五四的大动静,才进了屋里,飞快地冲进了卧室,傻眼,面面相觑。
  愣的愣,沉默的沉默,捂面哭的哭,坐地上按着鼻梁咬牙倒抽冷气的抽冷气。
  “你他妈傻`逼是吧!怎么弄死她不行你拿刀杀她!你他妈上赶着把你自己往局子是吧?!”周文把手里菜刀“咣当”一下掷在伏地痛哭的林娜眼前,扭头看他爸他姨夫,一下子就乐了:“闹完了你俩他妈的进来了?怎么,打扫卫生收拾场子啊?”
  没人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文走过去强扳起李鸢的下巴,粗鲁地将衣袖往他鼻子下一堵:“抬!”
  李鸢挣开他。
  周文勾着他锁骨,泄愤似的紧紧蒙上李鸢的口鼻:“少你妈不知好歹!”
  “救命之恩”也不行。李鸢皱眉,抬脚蹬开他,擦掉血迹站起来,拿上书包走。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后续,不担心林娜再次奋袂而起,更不担心林虹报警抓走家里一票闹到局子里。因为李鸢心里很清楚,除了林以雄和周文,这家里每一个,都有高贵的不可一世,又分文不值的自尊自傲。出人命了,那也必须是藏着掖着,蒙着不能让外人看到。
  “嘿兄——”
  彭小满就着点儿深沉的夜色,老远就看树影下,骚包红旁,小区公园休闲长凳上坐个深沉装逼的长腿怪。拐个大弯儿绕他背后,蔫坏的猛力一记降龙掌。差点儿拍得李鸢原地蹦起,鼻孔哗啦啦再次飙血。他转过头。
  额头上汗涔涔,帅脸上斑斑点点的褐色血迹,漂亮眼角微微浮肿,挑着一高一低的疏朗的眉毛,满脸你丫智障吧。
  “弟……”彭小满瞪眼,差点儿咬了舌尖:“怎、怎么了你?”
  彭小满五光十色的表情变换,李鸢如数收下,而后眼皮一耷,倏然弱势尽显。他吸口气,抱着他腰往他怀里牢牢一靠,倚贴上去。听胎音,差不多是这么个模拟动作。
  不需要任何一句话,这么一个动作,彭小满就彻彻底底地心软成铺开的一滩了。
  不追问了,不聒噪了,不抖包袱讲段子了,紧紧回抱着他的头脸,揉他的乌黑发顶,回馈以细致沉默的抚慰与温情。月色被阻隔在了树梢之外,对影不成三人,就他俩男孩儿。
  “不是打的吧?”差不多任李鸢这么一声不吭地抱了二十分钟,彭小满才轻轻问。李鸢不回话,哼哼也不哼哼。
  别他妈睡着了吧草。
  “哎?”彭小满用小肚子顶顶他的脸。
  “不是。”贴着彭小满肚子的左脸挪开,换到右脸,“有点硌。”
  挑三拣四给你脸了还。
  “不是就好。”彭小满摸他后颈上略略扎手的头发茬:“你吃了没?饿不?”
  李鸢收紧手臂:“……我早都闻到你口袋里的味道了。”
  “那旺财你不就好棒棒。”彭小满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个还滚热的肉夹馍贴他脸上,“爽了就松手,我腰已经麻了。”
  变了种的肉夹馍一定得放青椒沫儿,西北人要大骂——呔!不正宗!但忒香,忒好吃。彭小满特意叫摊儿上的老板多放点儿香菜和浇头,李鸢一口咬进嘴里全是纤维折断的清爽脆响。彭小满找了家小卖部,跑去买了包婴儿湿巾,盘腿在长椅上坐着,替他一点点擦着唇周的血渍。
  “你这去趟奶奶家跟上了趟战场似的。”彭小满摸摸他鼻梁边泛着粉红的一块皮肤,触上去凸出又滚烫,轻轻一按,“你是撞到这里了吧?肿了。”
  “嗯,摔过去就先鼻梁着地了。”
  “叫你长这么高鼻梁,傻了吧?”
  “是,我活该,我倒霉。”李鸢侧过头瞥他一眼,把肉夹馍往他嘴边一递:“香菜我都咬干净了,这边瘦的多。”
  彭小满就着他手咬了口,“你不跟我说说么?”
  俩人一人一口地吃完了,李鸢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甚至牵连到的过往,桩桩件件,说得精练简省,但也没有遗漏,皆呈给了彭小满。叙述本身就是纾解的过程,说完就卸下,很多是这样。
  像本《知音》,还是精编版。
  这里彭小满的第一个“说出来会被打”的想法。按下这个念头,随之而来涌上的,便是满满的心疼,怜惜,与无法名状的忿忿。他在李鸢的缓慢而平静的叙述里,尝试着一步一步,溯洄从之地找到了他言行与品姓的起点。
  家庭真的是个透明模具,剔透明净,倒扣在子辈的顶上。并不影响阳光播撒与土壤酥润,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做到了遮风避雨,无微不至的地步。但拘囿在这样各色的狭小空间里,周而复始,积年累日,这个模具的形状是怎样,果实便不得不潜移默化地循着这样的形状生长。
  “你应该挺讨厌他们的吧?”彭小满下巴搭在他肩上,抱着李鸢的小臂。
  “我很少讨厌人。”
  “至少讨厌你堂哥。”彭小满笃定,“你一说他表情就跟喝了马桶水一样,你自己八成都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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