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红莓 作者:Ashitaka(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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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十八岁的危险和诡计多端,却并不在于它矛盾的外在。而是它任意一触碰,便毫无原则地变换了形状。往往就是一个闪念而已,如同高速路上轻转了方向盘,错进了岔口,前面或许是荆棘丛生,又或是天高地广,繁程似锦。
李鸢后来都已经记不得他那年那晚,闪过的究竟是个什么念了;也没有问过彭小满,他猜他也不会记得。
就像冬天的触电一样,迅速地疼痛,迅速地消散,可即使是这样轻微且易逝的程度,都会叫脆弱的人当即流下泪来。就像手脚反客为主,CAO纵了夏夜里乱成一团的头脑。
李鸢在看楼洞里被自己咳亮的感应灯熄灭,飞快转身又进了外头细细的雨帘;彭小满从里巷那头的昏暗处奔赴而来,用了他平常绝不敢用的速度;李鸢朝他张开双臂;彭小满同样。
两人像因地壳运动,而叠撞一起坍塌下去的山体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胸口击打上了胸口,皆是沉顿的闷响。他俩都不知道在慌什么,都徐徐发抖,都呼吸迫促,都被搡上了悬崖边缘。直到毫无顾忌地揉搓着彼此的蓬勃乌亮的黑发,喘息着不置一词,发了狠劲儿地亲吻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才一瞬间地明白,十八岁的夏天就该是这样,我不在乎因果和对错,我要的就是现在。
细雨一夜没停,温柔把整个青弋,搅得湿漉漉的。
第33章
本着周玉梅“熟悉笔法,多写多练”的要求,高二二的暑期作业里,首要一项“不写不行但写了也没个卵子用”的大头,就是日记三十篇,且强行每篇不得少于六百字。
彭小满原先一直不解这摆着就是糊任务的作业意义在哪儿,后来他利南师范毕业留利大附中文科班实习,成了个语文老师以后,才恍然明白,这作业可太有意义了,简直就是一本本留给语文老师休闲找乐子的《笑林广记》啊。彭小满后来批阅暑期日记一回,和一帮实习老师在办公室嘎嘎嘎笑成狗一回。
单说暑假帮爹妈干个家务这事儿,挂钩上亲情与家庭关系,文学门类下“永恒不朽”的创作母题,搁几百字篇幅的日记里,生憋硬凑,学生愣是能给写得波澜壮阔,要么不小心割了手,要么就滑倒给滚水烫了脚,磕磕绊绊一通下来把给自己感动够呛,末尾还必须升华一下主旨——父母伟大。堪称是见者落泪,不忍卒读。
彭小满高中时代的倒数第二个暑假,一月半的补习课上,三十份日记一篇不落地悄悄赶完了,真情实感,简省记述了这年夏天,很多琐细,无聊,却和他相关的人事。
譬如,他这届FVC机器人华南赛鹭高惜败,可从里上回来后不久主办就上了微博热搜,说是连续黑哨被曝,决赛队伍比赛中场集体唱了国歌抗议,热血中二得要死;譬如,爸妈从老家偷偷赶来探望,很欣喜,却因为返还的日程提前,没能带妈妈去看一眼风景韶秀的鹭高,有点儿遗憾;譬如,因为某某不可描述的原因,自己特意去找了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来的,结果一发不可收拾,一个暑假差点成了她死忠。
譬如,自家奶奶年逾古稀却钻研之心不死,和一帮棋牌室老太太开私房小会,如愿复刻出了青弋古法的百合绿豆汤,入口回甘,消暑非常;譬如,少年宫后门小吃街一周吃遍,恳求有关部门及时更新配置;
譬如,雨季收梢,入伏的天儿是真心酷热,连狗子都耐不住CAO了,筑家塘门口躺尸了不老少;譬如,自己因为天热,于某年某月某时某分,于某处,和某人,干了一点儿荒唐到了三界之外的蠢事儿。
可惜这篇日记只书写到一半儿,就被彭小满分外暴力地使手撕了个稀碎,周玉梅遗憾没能批阅,没能有机会看眼这季盛夏,最鲜亮跳脱的一抹青黄色。
“还有五分钟下课。”
三页吊扇尽忠职守转了一暑假,老班抬手瞟眼腕表,合上手里的内部资料,擦净白板,低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后排神游的彭小满一刻,没忍住,笑道:“同学们都要学习学习李鸢和彭小满这两位同学的相处关系。”
彭小满叼着笔头散焦瞟着侧窗外,猛然听老班连名带姓地把他和李鸢连在一块儿念了,头皮一炸飞快回神,笔头好险没一步到胃。
“你们看李鸢请个半天假,他同桌一下午魂儿都跟着飞没了。啊是吧?彭小满?我讲了一下午三角函数,你听懂几道题啊?”
彭小满心里答他:您说的第一道题题目我都没读懂。
他心有惭愧,悻笑挡脸拒绝与老班对视;老班则对自己抖得这个机灵感到十分满意,跟着低笑成一团的座下学生一起乐眯了眼,于是心情良好地挥手赦天下:“行了提前下课吧!走走走都赶紧走,赶紧拥抱你们就剩几天的暑假吧!”
轰,跟罗布泊里投了颗原子弹似的,画室里憋屈了一暑假,早蓄势待发做着撒丫子就跑准备的学生们“揭竿而起”,抄起书包群魔乱舞一波,高声欢呼一波,几欲掀翻房顶。
老班一面示意安静,一面丹田发声着朝蜂拥向门外的人群嘱咐:“报道那天都不要给我迟到啊!高三了!作业都给我带齐!该补的现在回去补!不要到那天跟我说没带!没带就是没写!”
李鸢不在,游凯风补位。他装油学痞地斜背着书包,挥别陆清远续铭周以庆,伸手一勾彭小满:“走小满君,解放了,带你去喝星爸爸!”
“啊?”彭小满被他这吨位压得膝盖一屈,侧过头笑:“光请我一个?”
“报你上个月为我舍身反串之恩。”
彭小满立马一个礼貌而又不失尴尬地微笑,摇头摆手:“不不不不我看就不必——”
“必必必!”游凯风遛狗似的夹着他就跑:“走走走必须请必须请,爷不准你拒绝!哎你真瘦,都勾不住了我草。”
一个多月而已,游凯风就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既不是说帅了,更不是说瘦了,而是眼里有光,已全然是一副一往无前,竭力奔跑的姿态。这种倏然焕活了似的感觉似乎渗透到了他生活学习的方方面面,听课日渐静了心,写题也逐次凝了神,虽然还是个末尾晃荡的标准学渣,但眉眼间却始终有盎然的笑意。让人觉得,他能行,不必着急。
连始终对他走影视表演持保留意见,却得知他一声不吭就真去报了艺考培训学校,鼻子气歪,一个暑假大大小小找他谈了五回话的老班,看他当真转姓,私下都不免在想:独辟蹊径,前方也未必不是明路?
青弋不是个时髦都市,凡事靠边最赶不上趟儿,连星巴克也寥寥,只有少年宫附近的星达的购物中心入驻了那么一家。游凯风请客,进店点了个星冰乐,请了彭小满杯抹茶拿铁,又外带了被冰美式让他带回去给李鸢。
“我这就是随手请的啊。”游凯风付了钱,一屁股蹦上取餐台边的高脚凳,“下回请你俩一个正式的,哎你爱吃什么?海鲜还是日料还是火锅烧烤?”
老实话,是吃的就没有我不爱的。这话没说,彭小满坐过去笑:“你光请你们家鸟爷就行了,你俩恩爱我夹进去多欠呐。”
“你还就别跟我提恩爱这茬,我还没说你俩呢好么?!”游凯风挑眉:“俩人一辆自行车,也太节能太复古了吧你们?我爷我奶下放谈恋爱那年代,跟你们差不多能是一个情况。”
彭小满手心儿一下就被说热了,攥上块碳似的,不一会儿就火烫了起来。
“我还一直想问呢,你好像从你那次生病请假开始,之后就没骑过你那个自行车了吧?”游凯风笑嘻嘻的,“我还记得有一回我问李鸢呢,我说就你一装逼酷男居然给你这骚包车装了个后座,你是不是门给突然夹了脑袋啊?”
彭小满摸了摸鼻尖。
他猜游凯风下一句要问什么。要么,哎小满君,你是中了什么“古娜拉黑暗之神骑车会死”的黑魔咒啊?要么,哎小满君,你俩到底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啊天天这么夫妻双双把家还的?——非要彭小满回答第一个的话,他觉得告诉游凯风他身体有病,也未尝不可。但倘若是第二个,他则一定会死鸭子嘴硬地摇头笑说:想多了凯爷,能有什么关系。
这种他自己都没法儿说服自己了的鬼话、遁词。
结果彭小满显然低估了游凯风“笔走龙蛇”的脑回路,就看他一拍腿根不无遗憾地皱眉慨叹:“啧,其实骑车比坐车爽多了,通风还不堵,不过不怕你笑话,我到现在也只会骑旁边带两个辅助轮的儿童车。”
彭小满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趴取餐台上笑了半晌没停。
他那天和李鸢那个叫……
法式舌吻吧?
开头就心慌意乱的出奇,激烈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两人毛毛小雨里紧紧拥抱着对方,在合欢树下踉踉跄跄地吻着打转,牙关不时会因为动作生疏又毫无章法,而猛地撞在一块儿。都是初吻,都十八年来,从没有过这样抑制不住又迸发而出的强烈渴望。结果啃到最后,喜闻乐见地都勃了,要不是还没商量好谁上谁,怎么个上法儿,八成就上手互相扒裤子了。
亲完了,爽够了,分开,彼此紧盯。李鸢喘的像条狗;彭小满半张着堪比吃了两斤香辣麻小的嘴。
有什么东西极欲要说,卡在喉咙那儿,又谁也不敢先开口。最后妥协给了是非观,都心有灵犀地把各自心里的那点儿鸡飞狗跳的东西,潦草拾掇成胡乱无章的一坨,找个心里的木匣子丢进去盖上,请游凯风一屁股坐上去,任它暗自苦苦地在里扑腾。
两人就像无比熟稔了偷情的流程似的,结束一番“欢情”,待腿间欢天喜地的小兄弟恢复了平静,连晚安都没再道,各自匆匆回家。到今天为止,一个多月的时日,彼此秘而不宣地不想,不提,不问,演技爆表心理素质超凡地如常上下学,告别,打招呼问好,上下学,告别。那晚就是时间之外的一刻记忆模糊的异次元,就是走近科学之外星人附体,是文森特梵高玄秘而空幻的星空。
游凯风是敏锐的,搞艺术,心思细腻点儿好。
“不过你俩最近有点怪啊。”他若有所思似的捏着下巴笑,把小票递给收银,接过了打包好的三杯星爸爸。
“哪、哪儿怪了?”
你说,你说哪儿怪我改。
“我哪儿知道啊我就是这么随随便便一感觉,就——等一下啊。”游凯风兜里的小iPhone嗡嗡震了起来,他手塞进书包侧兜掏出来接:“喂?”听了两秒,对着彭小满促狭地眯起眼:“刚说你你就来电话,巧了这不是。”
彭小满吸管一下子戳歪,另又戳了两次没戳进眼儿里。
“哎行!帮你问,人就我边上呢。”游凯风猛嘬了口星冰乐,把手机往肩上一贴,凑近彭小满:“你现在回家么?是李鸢,他说他现在就在星达城广场的仁济药房拿药,顺路就能去少年宫。我说提前放了,我和你现在就在星达城浪呢,他就让我问你要不要他载你回家,省的你再走去车站坐公交。”
“拿药?算了车站也挺近的,你就说不用了,你让他先回家吧。”彭小满嘬了口拿铁。
“他说不用了挺近的你先回吧不必上赶着来当车夫了。”给李鸢添油加醋地复述完,听了两秒,又道:“他说你至少得走十五到二十分钟,不近。”
“我十分钟之内绝对走得到。”
“傻眼了吧,人家说人十分之内就能走的到。”听了两秒,接着复述:“李鸢说扯,不信。”
“爱信不信。”
“人说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几把——哎我靠!”游凯风毛了,把手机往彭小满手里一塞:“不聋不哑不残的,你俩自己说行不行?!”
彭小满忍了忍笑,抿嘴,做了个短短的心理建树,拿起手机贴在耳边:“恩?”
“我就在出口的广场。”李鸢在那头说:“你们出来就能看见,我在这等你。”
彭小满可以有一百个理由说不要,但都说不出来,箱子里强行关着的玩意儿,又不知昼夜地扑腾了起来,毫不疲倦,愈发凶猛。彭小满后怕似的按了按心口,咽了一口:“好,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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