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红莓 作者:Ashitaka(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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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鸢倚坐在星达广场中心雕塑下,低头看着手机,自行车立在一旁,龙头上挂了个药房的白色塑料袋。身形太好,姿势又酷,线条流畅,就像他是琢磨出来的雕塑的一部分,无比悦眼。彭小满现在看见他,就像堪堪跑完了一圈万米的行程,脱力地冲线,回归了起始点。虽然心中狂跳不已,却又总有安定的感觉。
游凯风出了大门,肉弹似的一路小跑过去勾揽他肩,扯了三两句四不着六的闲篇,叫的一辆去启源上课的嘀嘀,司机刚好到了广场门口来了电话,夹着书包风风火火地跑了。彭小满绕了个大圈儿去垃圾桶那儿扔了手里的塑料,回来一看心说卧槽,就剩我俩了。
尬,尬尬尬,尬尬尬尬尬尬尬。
彭小满嘴疼,头疼,呼吸不畅,想抱头捂脸扭屁股跑。
李鸢人设钢铁般屹立不崩,挺冷静地清了个嗓子,摸着脖子站起来,扶着龙头踢开撑子:“走。”
“恩,走。”彭小满看地,死命盯着地上一块儿口香糖渍。
“直接回家。”
“恩。”
“奉安路上紧急修燃气,非机动车道也堵了,绕一下。”李鸢觉得车身向后一坠,猜彭小满得有半个屁股悬在车座子外头,顿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提醒他:“你那样会掉下去。”
“我扶着呢。”彭小满攥紧了车杠子,偏开头。
“……”
彭小满听他不言不语,又不骑起来,便觉得自己做的明显,轻轻往前挪了挪,贴紧他的跟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脊背:“……我已经靠前了。”
“彭小满。”
连名带姓的,有点儿正式,比被班主任课上点名还让人觉得如临大敌。
“恩?”
“我虽然现在还没办法跟你讲清楚,那天晚上我为什么就……嗯,你大概也不能。”
李鸢目视前方,左脚撑地,说话的声响整动脊背。广场上人多,市声嘈杂,就不太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一字一句,但他的语调盈耳,平稳沉静,让彭小满不自觉就松了弦。他轻轻笑了一下,笑得彭小满抬头看他脑勺后的那丛黑发,“但我那天觉对不是没有目的的,我做的那个事情……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彭小满先是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就又嗯了一句。
“我下午请假,其实去陪我妈做产检,她高兴地要死,觉得我是在主动亲近她。但我算黄鼠狼拜年没安什么好心的,因为我是受人之托,根本就是打算去劝她拿掉这个小孩儿的。”
彭小满愣了愣,张了张嘴。
李鸢始终不回头对着彭小满,让路过的行人频频回头看他,又觉得他帅,便看了又看,“这个事情摆在我面前,其实根本不用考虑,那么有风险当然要拿掉,而且这个孩子跟我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你知道的,那天你在,我也跟你说了。”
“恩。”
“说的矫情一点,我看见那些排队做糖筛的妈妈们,我完全开不了口,我看着我妈那么宝贝这孩子的样子,我觉得自己说了就是作死,说了就是欠,说了我会愧疚到死。”
“恩。”
“有时候我觉得挺恨她的,也讨厌我爸的,就跟所有这个年纪愤世嫉俗的二愣子一样,该爱我的人不够爱我,全世界都特么欠我对不起我。但我比他么装的高级一点儿,所以我不想在这儿,我想很潇洒地走掉。但其实不完全是,因为我越是让自己这么想,我就越在意他们,我也许会伤害到他们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一辈子觉得抱歉,然后一辈子不道歉。是不是中国的子女都这样儿,恩?”
彭小满笑起来啪啪打脸:“还真不是,反正我们家不是。”
“所以,我偷偷羡慕你在。”
李鸢轻轻吸气,轻轻叹出:“再不要老脸一点说吧,我如果有你这样的家庭,我一定会是一个比谁都要温柔,比谁都四德五美三热爱,比谁都相信真善美的人,你觉得呢?”
“是挺不要脸的。”
你已经够温柔了,我都知道。
两个同时乐起来。李鸢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想了想又收了手:“所以我其实是个非常感情用事,非常容易心软,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搞得很矛盾很纠结的一个人,我酷的挺勉强的,很多时候都在想流眼泪,觉得像你这种想哭想笑,一点儿都不用装着的人设真的太爽了。”
“哎这这不是什么好话吧哥……”
“彭小满,你是我感情用事的一部分,这一点我非常明确,也敢告诉你。但你也要知道,我对你用的这个‘感情’不是常规的普世的那种,我早就有意识了,不是那晚上才开始,只是那天……但我还在斟酌,还在确定,我还有点虚,所以。”
云霞浮漾,漫天柔光,青弋八街九陌,车如流水。
“你再等等我,好么?”
彭小满觉得自己掉在在电影里,陈可辛96版的《甜蜜蜜》,自己成了香港大街上,黎小军自行车后面唱着歌的李翘。他很煞风景,他很贫,他很想侃他说,你想好要告诉我的那天,务必提前做好120急救准备,因为我搞不会突然房颤然后一猛子厥过去,那你这妥妥算谋杀。
但遗憾了,他一句话不着四六的俏皮话都不敢说了。
他在李鸢背后红成了一只熟虾,他想把这种近在咫尺,只差一步的微妙感觉,延绵到李鸢准备好的那一刻。
自己要耐心等,不能急,不能怕。
自己不能跑,所以要等着他跑过来。
“好,少侠请你抓点儿紧。”
“恩。”李鸢扶稳龙头撑起车身,用力踩下脚踏:“很快。”
彭小满和李鸢之间这点事儿秘而不宣,除了偏偏能有所察觉的游凯风,谁也看不出过多的异象。但谁也都没能想到,今年暑假唯一一枚粉红炸弹,压根就不在他俩身上,在缑钟齐,这位看起来稳得一批,处世为人四两拨千斤的四眼仔身上。
此弹引爆于鹭高开学日倒数第三天早,一暑假没在线上线下现身的缑钟齐顺手拉了个临时群聊,先是装模作样问了句“早,暑假如何?”,大暑假的睡倒一片,没人冒泡;结果他接着一句“想请你们帮个忙,我想告白”,俨然平地一声巨雷,惊起一滩鸥鹭。
李鸢撑着洗手池啐净嘴里的牙膏沫,对着手机屏眨了眨眼,确定再三;彭小满天井里端着自己海碗,看完了消息,一口豆浆呛了肺;陆清远游凯风皆一个猛子打床上坐起,高呼“卧槽”;续铭晨跑,暑假也是晨钟暮鼓,自律非凡的老僧作息,他看了手机,一口凉气倒吸,险没直直跑他家小区门口的小池子里。
另外三人巍然不置词,唯陆清远和彭小满同时发消息进群:“谁?!”
也不知是故弄玄虚,还是网路延迟,众人跟彩票开奖股市开盘似的,紧盯着屏幕得有十分钟,缑钟齐他老人家猜慢吞吞地给了回复。
周以庆。
戛然一刻缓冲般的冷寂后,这才接着炸开了锅。
游凯风:卧槽?!卧槽?!卧槽槽槽槽槽槽?!缑钟齐我就知道!
陆清远:等等!诸位!容我先来一发感叹三连!娘耶、卧槽、妈耶!
游凯风:我现在比他妈一桶水浇头上还要清醒!
陆清远:我也!兴奋!
缑钟齐:求你俩冷静,想想暑假作业吧,数学二十张卷子没写完呢吧还?
陆清远:滚滚滚。
李鸢:你这就,很强势了。
缑钟齐:一般一般。
彭小满:???!
缑钟齐:早,小满君。
游凯风:你怎么也叫他小满君?
续铭:西天如来也有动凡心的一天?不怕二郎神给你压华山下面?
缑钟齐:你最没资格这么说我好么班长……
游凯风:不是,我一直还以为你这种能藏事儿的人,至少能再憋一年呢!结果你他妈现在就憋不住了?!哎呀我靠这就是青春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缑钟齐:看破不说破凯爷,手动再见。
陆清远:不是你这意思,我靠你早看出来了么???你是FBI么?学什么影视表演啊考警校要不要?!
游凯风:不要,我这双眼看透了太多.jpg
李鸢:可怕的男人。
彭小满:可怕的男人。
续铭:默契满分呢。
陆清远:能告诉我凯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么?
游凯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放下所有的苦闷与执着,用一颗悲悯的心,感受这个喜怒无常,悲喜明灭的世界,你就懂了。
续铭:给大家介绍一下,上面这位,延参法师关门弟子,法号悟能。
陆清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绳命是入次的景猜。
李鸢:他高考作文能有这文采和悟姓就叩天地了,说重点吧,告白。
彭小满:男主遁了?
缑钟齐:没,在等你们冷静。
陆清远:冷了冷了冷了!你说你说你说!
游凯风:怎么帮?悟能法师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续铭:你有什么实施计划么?
缑钟齐:就是没有才来问你们的。都有空么?线下说?
游凯风:每天除了晚上五点到就点上专业课,其他都有空,开学就得去闭关集训三个月了。
续铭:有。
李鸢:有。
陆清远:必须有!没有也得有!
缑钟齐:小满君?
彭小满:有!在吃早饭没来得及回。
缑钟齐:那等等就在佳乐旱冰场碰?我请。
陆清远:那你把作业带过去给我抄抄,练习册真题卷还有英语报纸。
缑钟齐:没问题。
李鸢:彭小满,骑车带你。
“吃饱我收了啊。”小满奶奶打厨房里出来,收走彭小满面前吃剩的空碗,低头拍他左脸,一乐:“抿个嘴笑什么呢傻不愣登的?都要开学了还高兴呢?”彭小满抬手横向撑着嘴角,不让他肆无忌惮地抽颤起来,此地无银一声咳,边说“没有没高兴”,边在群里回:成吧。
佳乐旱冰场开在晚桥南侧,毗邻鹭高,附近学生与社会人士混杂一堂,与附近的康乾影城、宫崎骏主题餐吧一齐被鹭高人并称谈情说爱之绝佳圣地。校方很懂,主任常带着老师午休去逮,十逮九准,都不用摸底暗访,一掐就是一对儿。
续铭到的最晚,一手插兜一手拎着双旱冰鞋,腋下夹个保温杯,步履悠然。陆清远捏着罐冰可乐,上身伏在挡板围栏上。来玩儿的人不少,讲话得带着点儿吼:“属鳖的么那么慢!”
续铭撂下旱冰鞋,坐观众席上冲他点头:“对,属你。”
“就你这智商还跟人玩儿文字游戏呢。”游凯风满脸嫌,从缑钟齐递过来的塑料袋里拿了个冰矿泉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鸢拿过袋子,展开,低头看彭小满弓腰换鞋,脚上是双骚包断腿的彩虹条纹的五指袜,挺精小,弓起脚背一塞就顺从地卧进了旱冰鞋里。李鸢一开腔就被他的袜子惹笑,强忍,音直往飞了飘:“选个饮料。”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乐的这么明显?我还没有穿带小耳朵的那几双。”彭小满直起身,两颊带着弓腰充血的淡红:“维他茶。”
“那我可能会笑死。”李鸢拿出来递给他。
“那死之前麻烦你一定要把话说明白再死。”
李鸢一愣,挺不可置信地失笑了一下。彭小满佯装无意,挑眉,侧过头拧盖子。
“好,写遗言我也给你写清楚。”
“在我们家,你这张口晦气的嘴就被我奶用鞋底子糊肿你信不信?”彭小满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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