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远道+番外 作者:四又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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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海浪的声音被隔绝在外,仓库里死一般寂静。
我打开手机,借着屏幕的亮光打量墙角的女人,从头到脚。她的意识始终清醒,但骨骼松弛剂让她四肢瘫软,无力反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此刻她的双眼盈满泪水,眼珠四下转动,打量着身处的环境,目光既恐惧又疑惑。
我观察她身体的反应,在心中计算着药效时间,很快,她有了动作,一点点挣扎着,试图站起来,无奈手脚被缚,用尽全力也只是徒劳,她看着我,从被胶带封住的嘴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我在她面前蹲下,手机屏幕凑近她的脸,另一手掏出口袋里的枪,她的目光顿住,眼睛猛然睁大,愈发拼命地挣扎起来。
这是刘建辉的枪,我拿到它的时候,枪头上还装着一个消音器,不得不说,刘建辉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把枪口抵上她的额头,轻声说:“不想死的话就别出声。”
她的动作一僵。
“我只想问你一些问题,”我说,“想好了再说,否则我会把赵小勇也带过来,让你们团聚。”
两颗眼泪滚下她的脸颊,她更紧得缩起身体,冲我不住点头。我撕下她嘴巴上的胶带,她的嘴唇翕动着,却强忍着保持沉默。
我说:“黑子在哪?”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和身体一齐颤抖着,拼命摇头,“我只知道他在船上给人帮工,隔几天就要出海,他不跟我说他在哪。”
我沉默地注视她。她满脸都是泪水,一眨不眨地望着我,露出哀求的表情:“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敢骗你,求求你放我走吧,我还有孩子……”
我冷冷打断她:“你最后一次联系他是什么时候?”
“刚才,就刚才,”她脱口而出,“我想跟他说警察来了,问他知不知道阿辉死了,可是信号不好,电话一直没打通,他……他可能出海了。”
我把手机放在地上,她本能地往后瑟缩,枪口更用力地贴紧她的脑袋,她立刻全身僵硬,不敢再动。
我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手机,这是在她身上搜出来的,我打开通话记录,找到最近拨出的一个号码,没有署名,是一截空白。
“是不是这个?”我把手机举到她眼前。
“是是,就是这个,”她疯狂地点头,“他每个月换一次号码,这个是才换的,没几天。”
我看她一眼,在屏幕上点击视频通话,手机的摄像头对准她的脸,确保那头的人可以看到她脑门上的枪。
在她越来越颤抖的呼吸中,听筒里传来一道细微声响,有人接起来了。
“……”吴小雨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眼睛却死死盯着屏幕,泪水滚滚而下。短暂的沉默后,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怎么回事?谁在那边?”
吴小雨对上我的视线,她的眼神惶恐而焦急,交错在我和手机之间,我看到其中的某种蠢蠢欲动。
我轻轻摇头,心下一片了然的冰冷,在她的声音冲破喉咙之前,我扣下扳机,一声闷响,子弹从她的后脑穿出,射进背后的墙壁。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依然直挺挺靠坐在墙角,只是脑袋后仰着,双目圆睁,再也无法动弹。
血从枪眼里缓缓流出,在她的脸上划下一道红线。
我慢慢站起身,手机里传来男人急促的呼吸,接着是竭力压抑地近乎变了形的声音:“是谁?有种给老子露个脸!”
亲眼目睹妻子死在眼前还能如此镇定,这个男人不能说不可怕,把他放在名单的末尾是正确的,高志杰刘建辉已经死了,卸掉了爪牙的野兽,除非永远孤身潜伏在黑暗中,否则一旦踏出森林,等待他的不仅是天罗地网,还有隐藏在枝叶间猎人的枪口。
我举起手机,在仓库里绕行一圈,然后微微靠近听筒,低声说:“记得这个地方吗?”
他的喘息声突然停顿,如同被按下了停止键。
“我给你一天时间,”我对着听筒说,“明晚的这个时候,我在这儿等你,别动歪心思,不然下一个就是你儿子。”
“你把我儿子怎么样了!”他终于失控,野兽愤怒地咆哮,“你他娘敢动他一根汗毛,老子杀了你全家!”
全家?我不由冷笑一声,干脆地挂断电话。
如果我有全家的话,你大可以试试。遗憾的是,我没有。
我拧下枪头的消音器,又卸下弹匣,五发子弹已用掉四颗,弹匣里孤零零躺着最后一颗子弹。
等这一颗子弹也没了,我的使命就达成了……
我走到吴小雨的尸体旁,有些茫然地望着她。她背靠墙壁,脸上的红线在流经鼻子的时候偏了方向,顺着她倾斜的脸颊蜿蜒而下,有一两滴血滴落在地面上。
我转过她的脸,把早就准备好的刀插进她的太阳穴。然后我从裤兜里拿出刚买的纸牌,红桃J,骑士杯,代表爱和情感。从一开始,它就是我留给唐维安一个人的。
我想他。我们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墙根下的汽油桶是刘建辉死后我搬进来的,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把吴小雨的尸体塞进去,她像一块被折叠的抹布,破旧沉重,我把纸牌放在她歪斜的脸上,最后看了一眼,扣上盖子。
右手掌还有些微微发麻,我走出仓库,重新锁上大门,犹豫了几秒钟后,我打开后备箱,把枪塞进一个机械工具箱的底层。这把枪之前一直被我藏在唐维安家里,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出于某种预感,我打算把它留在车里。
这里距离唐维安家并不远,我把车开上沿海公路,打开四面车窗,强劲的海风立刻呼啸着卷进来,我的头发在空中群魔乱舞。
快要结束了。
明晚的这个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海面依然平静,夜空中仍有点点繁星,远方的云层如同蓝色的山脉,无声无息地向天边涌动。
我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悲伤,带着缓慢流淌的温暖,我微微松开方向盘,闭上眼睛,整个人仿佛在风中飞行,脑海中闪现出一行字:“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是海子的诗,唐维安曾在我耳畔念叨过,说那是他最喜欢的句子。
接下来是什么?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我睁开眼睛,缓缓牵起嘴角,后视镜里的脸温柔得我快要认不出来。这是我,唐维安,这是想你时候的我。
我不知道这样的表情曾经是否出现过,在此之前,我们只在他刚上大学的时候分开过六天,只有六天,因为我卖掉了家里的房子,但买方延后了交易时间,开学日近在眼前,唐维安只能先行离开。我送他去火车站,直到现在我仍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他对我说的话,那一次他异常的多话,滔滔不绝,词句像是从他嘴里旋转喷出。
“我查过那里,都是山,城市里也是山,人都在山上盖房子,在山路上开车,地铁火车也在山里穿来穿去……”
他微微仰着头,眼睛明亮、清晰地望着我,从小到大,我始终比他高一个半头,为了这个他还跟我生过气,我真是搞不懂这孩子,长不长个儿是我能控制的吗?他应该跟我的腿生气才对。
“我觉得那里肯定很美,等你来了我们就去山顶看夜景,”他还在喋喋不休,“真的,有很多外国人都喜欢那儿,地铁的最后一站也是一座小山,都是餐厅,有龙虾和螃蟹,卖得很便宜,一定很好吃,还有,我上学的钱——我可以不住校,我们住到外面,听说大学里没人管,你就跟我一起去上课吧,我能争取奖学金,你下午再去打工,咱两肯定够用了……”
我说:“豆奶。”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我伸手捏住他的脸,亲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快速退开,隔着一米的距离望着他:“快走吧,车来了。”
他站在原地眨着眼,眨着眨着泪水不要钱似地涌出来,我犹豫着是直接走人还是上去哄一哄,但搞不好一哄他就赶不上车了,我冲他摆摆手:“哭什么,赶紧走。”我转过身,然后他就从身后冲上来抱住了我,紧到差点把我的胸骨勒断了。
“周圣宇,你一定要来,”他说,“你不来我就不上学了。”
“你不上学你干什么?”我转过身,朝他胳膊上扇了一巴掌,“松点儿,你他妈当我是电线杆?”
他还是整个人绷得死紧,瞪着眼睛看我:“我回来找你。”
靠。我他妈总算明白他这是闹什么了。
“放心,”我弹他的脑门,“咱两这辈子注定分不开。”
他看上去还算满意,一边拉着行李箱往前跑,跑几步又停下,似乎想掉头回来,他就那么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我还在不在——我这才明白我们经历了第一次分离,哪怕只有六天。
六天后我站在他的大学校门前,脚边扔着行李包,正午时分,校门打开,学生成群结队走出来,时间又仿佛回到从前,我在人群中不经意地搜索他的身影,然后他出现了,穿着军训服,短短几天黑了五十度,眼睛却更亮、更清晰,远远笑着,不管不顾一头扎进我怀里。
夜晚的公路空荡荡的,离唐维安的家越来越近,我关上车窗,车辆驶入住宅区,我在心里问,那样的瞬间还会不会再有了?他的眼睛明亮清晰,只看得到我一个人。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一边默念着一边走进电梯,心口的位置隐隐作痛。
——我得把那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28
【迟海风】
和唐维安结束通话,我扭头望向桌上的电脑屏幕,已经连续找了四个小时,持续播放的视频画面苍白而单调,让我有种想吐的冲动。
严哲的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嘴角紧绷起来,但目光明显流露出浓浓的疲倦。他再次开口:“这三辆也不是。”
我点头,迅速关掉视频,点开另一个。这时候,右眼皮突然跳动了一下,又一下,连绵不断,我甚至能看到眼皮鼓起来的隐约轮廓。我扔掉鼠标,低头揉了揉,没有丝毫缓解。这让我想起了闪烁鸣叫的警灯,像是在急迫地提醒着什么。
看着屏幕里的一辆辆车,我发现自己心不在焉,然后电话铃声响起,我被吓了一跳。
“老大,”是阿宽,他的声音有些不正常,“唐医生出车祸了。”
“什么?”我猛然站起身,“嘭”一声,椅子后仰着摔在地上,严哲微微诧异地看着我。我顾不得其他,追问,“人有没有事?”
“人没事,已经送医院了,两个都是皮外伤,我刚到医院就给你打电话的。”
“两个?”我愣了一下。
“赵小勇当时在唐医生车里,后座上,没系安全带,可能被甩到前面撞到头了。”
“唐维安呢?”我说。
“还昏迷着,医生说可能也是撞了头,有些脑震荡。”阿宽回答。
“都昏迷了还没事?”我瞪起眼睛,但意识到阿宽此刻看不到。
“这个……医生是这么说的。”
“好,人没事就行,”我压抑住情绪,慢慢呼出一口气,想重新坐下来,却发现椅子已经摔倒在地,只好转身靠在桌沿上,“车祸又是怎么回事?”
阿宽犹豫了一下:“当时在十字路口,红灯,我也没看清楚,我和唐医生中间隔着三辆车,就看见他直接冲过去了,没停。”
“没停?”我感到不可思议,“这么说是他的责任?”
“……应该是,”阿宽迟疑着回答,“交警还在做车祸情况分析,幸好他撞上的那辆车速度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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