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作者:夏隙
Tags:现代
店主女儿看上去精明强干,但是下巴尖而嘴巴鼓,一副尖酸刻薄相;她上前搀扶住老父亲,两不得罪,说:“爸,人家大老远来的,你别这样;”又对刘勉说,“你们也是来得太匆忙了,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总得让咱们商量商量吧?”
末了,冲刘勉使个眼色。
刘勉在炎炎烈日下晒得要蜕皮,却不得不耐着姓子说:“你们好好考虑下,我明天再来。”
店主女儿送他们出门,一路小声说:“我爸年纪大了,糊涂,我妈做不了主,你们跟我说就行了……这出国,去哪个国家啊,能把我儿子送出去留学不?”
刘勉瞥她一眼,笑了笑:“我们和美国有合作,念个大学不成问题。”
店主女儿眉开眼笑:“呀,美国呀,美国好;我儿子偏科,眼瞅着明年就高考了,总担心他发挥失常。能出国好,留学可风光,咱们全家还都能跟着去,多好!”
“就是,”刘勉笑着说:“令郎成绩不错吧,在哪个学校上学啊?”
店主女儿满面骄傲:“省一中!省重点!”
“这么好个苗子,可别给耽误了。”
“可不就说是呢!不怕你们笑话,我离婚的,一个人守着个破饭店,看着像那回事儿似的,实际也不挣钱,维持个吃喝罢了!孩子大了,往后用钱的时候有的是,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刘勉说:“回头劝劝老爷子,国外医疗好,他那个脑血栓,没准儿还有办法治呢!”
店主女儿笑得合不用嘴,连连点头,心里满意得很,自觉和刘勉达成了共识;她日子还长着,没有她爸“落叶归根”的执念,而且她的印象里,外国的月亮就是比中国的圆,为了儿子的前程,别说出国,出车祸她都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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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故渊旷工两天,一天将装修好的城东别墅正式交给了妹妹,然后带她和威廉去买日用品;一天带池晓瑜去买新衣服和新鞋子——池晓瑜又长高了一点儿,鞋子穿着不跟脚。池羽不好意思让石故渊破费,本想劝退他的念头,却在石故渊的语言陷阱中彻底迷失自我,“被迫”请了一天假,与他们同去逛街。
池羽无奈地说:“没见过你这样的老板,巴不得自己员工请假。”
石故渊笑说:“每个月工资奖金研究费都不少你的,你怎么就学不会偷懒呢?”
“要是都偷懒去,你就得哭了。”
石故渊听了暖心,低头抿嘴一乐,说:“原来你是舍不得我啊。”
池晓瑜在店员的帮助下穿上了新裙子,见到个镜子就跑过去转圈臭美;两位男士跟在后面,手里提着大包小裹,相视苦笑;池晓瑜跑了几圈,一脑袋扎进池羽怀里,叽叽喳喳地说:“爸爸,我漂亮吗?”
“漂亮,我家晓瑜真好看,谢谢石叔叔。”
池晓瑜转而抱住石故渊的腿,软糯糯地说:“谢谢石叔叔!“
石故渊把她抱起来,说:“你小姑和小姑夫订婚那天,我们就穿这件好不好?”
池晓瑜说:“好,我还要带蝴蝶发夹!”
第四十六章
江北市西郊荒地,头顶的太阳和眼前的老人一样,极度暴烈;空气被炙烤出层层波纹,人心也随着呼吸的频率而加剧动荡。
店主脑血栓不能久站,刘勉带来的两个小青年好心地找来把椅子,在荒草下敦实的地面上戳出四个坑,俩人按着店主坐下;老人家眼睛上覆着黑布,他的妻子站在旁边,环顾了一圈空无一人的西郊荒地,双手搅在一起,呐呐地不敢吱声。
直到两只黑洞洞的枪口在对准脑袋,那双放大的瞳孔中露出骇然;一前一后两声枪响,惊起乌鸦一树。
与此同时,西郊匝道上,一辆无牌照的福特车不疾不徐地向西奔驰。
车里,刘勉载着店主女儿和她的儿子,与他们说说笑笑。
关于出国,店主女儿是满口答应,店主却是块儿难啃的硬骨头;僵持了三天,刘勉怕夜长梦多,只好用了下策;店主女儿被他忽悠着,上午到儿子学校办理了退学,还不忘炫耀说要带儿子出国留学;幸福来得太突然,她儿子终于能爬出书山书海,也是兴致勃勃,对刘勉这个大恩人更是笑脸相迎,万分亲切,直把自己的前路交到了刘勉手里。
高三的男孩,正是花季雨季,大好年华,欢天喜地的跟他妈妈商量着店铺出租的事宜;刘勉说:“时间比较紧,饭店先关着吧。你们那地方,租也租不上价。”
前瞻后顾都是一片坦途,心胸开阔下,也不计较小小得失;刘勉从后视镜看了看他们,突然问:“要是你爸就是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啊?”
店主女儿一时语塞,与儿子对视一眼——久病床前无孝子,父亲日子不多了,她除了照顾儿子,还得时刻伺候他,医药费还不能用医保报,是家里很重的负担;但毕竟是自己父亲,她说不出来不孝顺的话。
于是她试探地说:“我爸这么大岁数,话都说不利索,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也没几天了,要不先让我儿子过去,我把我爸安顿好了,再和我妈一起走,耽误不了多久。”
刘勉在后视镜中冲他们笑笑,不再说话。
而西郊荒地,一大块翻过土的痕迹,如同土地烫伤后留下的疤痕,即将迎来它的第二次结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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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故沨的喜气似乎冲上了云霄,上天沾了喜气,也跟着转了姓,对石故渊格外眷顾起来,喜事一浪高过一浪:公事上,由恒宇独资的新会所“金碧辉煌”即将在政府新批的商业区正式动工;腾空集团上半年报税表创新高;私事上,池晓瑜的领养证办了下来,石故渊容光焕发,一举一动散发着少年气,魂牵梦萦的眼皮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不仔细看,与往日无异。
石故渊却习惯了戴眼镜,他发现池羽面对戴眼镜的他,目光会更专注,也更容易动情;石故渊将此归类为池羽的特殊癖好,倒也兴致盎然地纵容着;他从刘勉手上接过了领养证和其他手续,一页页翻看下去,抬眼见刘勉仍杵在面前,就问道:“还有什么事儿吗?”
刘勉打量了一眼石故渊:一向黑衣压身的石总,今天难得穿了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质地一般,像是小摊上甩卖的商品,却衬得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看他心情不错,刘勉就开了个玩笑,说:“石总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人帅,穿什么都行。”
石故渊懒洋洋地歪在椅子里,叠起双腿,朝捧个喷壶,致力于把花撑死的池晓瑜一偏头,半是无奈,半是惬快地说:“她爸买的,说两件打五折,非得给我带一件,穿着还挺舒服。”
气氛平静而祥和,刘勉趁此机会,说:“石总,店主的事儿也已经办妥了。”
石故渊双目微阖,漫不经心地问:“嗯,还配合吧?”
刘勉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不太好弄,废了不少工夫,好在……一劳永逸了。”
石故渊猛然睁开眼,目光炯炯,落到刘勉脸上。
刘勉咽了口唾沫,拿捏不准石故渊的态度;石故渊咬紧牙关,恨铁不成钢地说:“犯得着吗?”
刘勉低下头,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石故渊缓了口气,重又合上眼,摇摇头,惋惜地说:“……既然做了,就一定做干净……你们哪,做事太急躁。”
刘勉腹诽:“再不急,等市局追上来,急得可就是你了。”嘴上说道,“石总您放心,绝对没问题。”
石故渊头也不抬,挥挥手,让他出去;石故渊撑住额头,抿紧嘴唇,从鼻子里重重地吐出气,他看了一眼踮脚站鱼缸旁边吓唬鱼的池晓瑜,幽深的瞳孔无波无澜。
良久,他看了看时钟,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他拿过电话,给池羽打过去,接通之后,说:“干什么呢?”明显只是随口一问,因为没有留给池羽回答的时间,石故渊紧接着说,“池羽,下午,陪我出去一趟吧。”
池羽刚在医院食堂打完饭,和几个同事坐在一起,闻言脸一红,把话筒更贴紧耳朵,生怕被同事听了去:“怎么了?”
说着,冲同事打个手势,出了食堂,坐去了树林边的长椅上。
电话里石故渊轻轻一笑,说:“走吧,陪我出去一趟,我带上小鱼儿;跟老板出门,不算你旷工。”
池羽莫名感觉石故渊像是在撒娇,不禁耳根一热,心里像通了电流,酥酥麻麻地痒:“……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石故渊说,“等着,我这就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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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会合后,先一起吃了个午饭;然后石故渊开着车,带他们来到了慈恩寺。
花木扶疏的狭窄街道里,池羽仰望着宏伟的建筑说:“慈恩寺,”转头问石故渊,“怎么想起来到这儿来了?”
石故渊牵着池晓瑜的小手,轻声说:“没什么,就想带你们来看看。”
“你信佛?”
石故渊自嘲地说:“佛可不会收我。”
池羽诧异地看着他,石故渊把池晓瑜拉到中间,和池羽一人一只手牵着她,迈进了大殿。
寺庙香火鼎盛,烧香台上满是香灰;池羽和池晓瑜站在殿内,等石故渊上完香,叩头起身,池羽不安地问:“你怎么了?”
红墙黛瓦遮住了暑气,石故渊避讳地捏了捏他的手,说:“没事儿。”
池羽反手扣住石故渊的手腕,寻找脉搏,同时担忧地说:“你脸色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就是有点儿累。”石故渊笑笑,抽回手,打起精神抱起池晓瑜,说,“我和这儿的主持是老朋友了,这会儿他在讲经,我们先去茶室坐坐吧。”
说完,不由分说地先行一步;池羽跟上去,越发忧心忡忡,却又不好逼问;即便有小沙弥准备的上好的香茶入口,也食不知味。
石故渊垂着眼睑,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池晓瑜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沉静,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滴溜溜到处乱转,不声不响。
讲经阁响起了钟声,空旷的后院洪水一样涌出披着黄袈裟的僧人,空气刹那间嘈杂起来。不过片刻,茶室外脚步渐近,得乐推门而入,向他们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然后笑着对石故渊说:“头一次见您带朋友来。”
池晓瑜在爸爸的要求下站在了地上,她躲到池羽的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得乐;得乐冲她微微一笑,请他们落座;池晓瑜早坐不住了,端着空茶杯,屁颠儿屁颠儿找石故渊讨茶喝。得乐看了看池晓瑜,又看了看石故渊,分明长着同一张脸,不过是一个已经走过了大半人生路,一个才刚懵懵懂懂地,被放在了时间的起点。
池晓瑜喝个小肚溜圆,转身把杯子交给了池羽,说:“爸爸,我喝不下了,你喝吧。”
石故渊把咬了一口的茶点顺手放池羽面前的碟子里,说:“太甜了,你吃吧。”
池羽:“……”
得乐看着他们仨的互动,若有所思;待石故渊回过头来,他意有所指地笑着说:“恭喜石施主找到了真正的慈恩寺,我们该退位让贤了,阿弥陀佛。”
石故渊摇摇头说:“一旦做了错事,还是只敢到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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