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石故渊说:“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成佛这么简单,你们还苦苦修行什么?拿上屠刀,就一辈子是个屠户了。”
得乐说:“佛家劝人向善,却不遏制欲望;所谓四大皆空,其实是修炼心境,以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大善大恶、大是大非面前,能够坚守本心。若说欲望,我师父曾说,学佛人最贪,想往生,想成佛,屠户可没有这么大的贪念啊。”
石故渊苦笑一声:“改行?太晚了,下辈子吧。”
池羽插不上嘴,俩人的话绕的他脑袋像盘蚊香圈;他隐隐觉得,这一刻的石故渊,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
从慈恩寺出来,池羽一把抓住他,焦虑而不知所措的神色,如同一个徘徊在谷底,面对悬崖峭壁,想往上攀爬却找不到立足点的困兽;池羽小声却急促地问:“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
石故渊冲他笑笑:“没事儿,真没事儿。”
“你是把我当傻子吗?还是觉得我好骗!说慢慢来的是你,藏的最深的也是你!我除了着急,是不是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池羽红着眼,撑大了眼眶,“你一次没事,两次没事,我都不多过问,可一次又一次的,你把我摆在什么位置了?如果不需要我,又何必告诉我!”
池晓瑜有点儿被吓着了,她拉着池羽的手,仰着小脸,一个劲儿地说:“爸爸,爸爸你别哭了……”
石故渊抹去他的眼角的湿润,轻轻将他揽在怀里,目光远望,是灿烂的黄昏。
“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是怕你离开我……”
“离开你我能去哪儿?”池羽委屈地说,“我在你的医院工作,晓瑜每天在你的办公室写作业,你说我们怎么离开你?明明是你可以随时离开我们!”
石故渊为这孩子气的几句话偷偷一乐,将池羽推开怀抱,石故渊仍止不住笑意,盈盈的眉眼在柔和的夕阳下多出几分惑人的风情:“别哭了,让孩子看笑话。”
最终池羽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石故渊说是公司事情太多,有些倦怠;池羽想了想,认真地说:“等过年的吧,晓瑜放寒假,我们再出去玩一圈儿,正好能提前把签证办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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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故沨和威廉的订婚宴,邀请的人不多,一个小厅绰绰有余,大家都是熟人,互相认识,没那么多的拘束。
来的人也心思各异。郑稚初别扭了好几天,然而石故渊真不惯他毛病,只当他不存在。郑稚初在家火冒三丈,但火苗忽高忽低,忐忑不安;他耐不住寂寞,又从戴晨明手里拿到了张胖子的号码牌,最后给自己找到一个不得不去恶心石故渊的借口:你看你监管不力吧?赌场里的东西居然让人带了出来!要不是我,赌场早就被查抄了,你还能在这儿看你妹妹订婚?还不快点过来感谢我!!
许萍则特地给宋将晗换上了石故渊给孩子买的红格子衬衫,不乏讨好之意,希望借钱能顺顺利利;他们打车到了富丽堂皇,一路上,许萍至少补了三次口红、照了四次镜子、涂了五次散粉;宋维斌受不了了,让她赶紧擦擦:“你那血盆大口一张,再把石哥给吞了!”
众星捧月的石总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打着和池羽一样的粉色丝质领带,架着眼镜,斯文优雅,沉稳冷峻,看得郑稚初从腹腔到鼻腔的血流蠢蠢欲动。但眼珠子一偏,看到他身边的池羽和撒娇的池晓瑜,更加不顺眼,一双筷子在手里翻来倒去,即将殒命。
石故渊跟来宾一一寒暄完,然后侧过脸对池羽说:“一会儿吃完饭,送你个礼物。”
他憋了好几天,决定把领养证在今天这个欢庆的日子正式交给他,双喜临门,锦上添花。
池羽问:“什么礼物啊?”
“你绝对喜欢。”石故渊一锤定音,眼神玩味地延伸到郑稚初的手上,朝他举了举杯。
“啪”的一声,郑稚初的筷子正式宣布死亡。
不论私下如何风波暗涌,面上仍是一派其乐融融;石故沨向大家介绍了威廉之后,基本上都是石故渊控场,石故沨穿着漂亮的长裙,漂漂亮亮地坐着,崇拜地看着她哥,根本不觉得被抢了风头;威廉听不懂中国话,但是他会观察,他看到了石故渊和池羽相同的领带、藏不住的亲昵。
石故渊破例喝了点酒,面颊染上红霞;一大桌子人热热闹闹夹菜聊天;池晓瑜和宋将晗许久不见,没吃几口就跑去玩在一起;池晓瑜追着宋将晗跑,宋将晗跑到门口,回头看她,突然门从外面推开,扫过宋将晗,小小的身体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吃屎。
宋将晗站起来,拍拍手和腿,发现没人理他,所有人都看向他的背后;他转过头,几个壮汉闯了进来;这些不速之客来者不善,为首的一位捧着个被黑布蒙着的长方形的东西,无视他人,如同藏身草丛中猎食的猛兽,缓缓踱到石故渊面前。
石故渊站了起来,眼中深海般变幻莫测。
“石总您真不够意思,今天这大喜日子,怎么也不通知一声,”说着,他拉下黑布,露出一张遗照,“好歹我弟弟看上您妹妹一场,咱做不成亲家没什么,犯不着这么小气吧?”
第四十七章
订婚宴不了了之。
来者虽不善,但比较讲道理,也懂得留面子;他们反客为主,用宽大的体格提醒来宾宴会到此结束;石故渊怀抱歉意,一一将来宾送上出租车;而宋维斌在看到遗照上熟悉的人脸时,瞪圆眼睛张大嘴巴,惊愕万分——这分明是“徐立伟翻供案”中的受害人,六年前在南二饭店死于非命的赵铁刚!
来者自称是受害人的哥哥,那么他的身份呼之欲出;宋维斌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凭借职业本能,他让许萍带儿子先回家,自己则要留下来,抓住这难能可贵的,能和受害人亲属面对面的机会,争取找到新线索;许萍还惦记着三万块钱,宋维斌急赤白脸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回去,钱我张罗!”
许萍扯上孩子,扭身就走;从争吵到无言,中间只隔着三万块钱。
最纳闷的当属石故沨,照片上的人她见都没见过,不晓得什么时候多出个变成鬼的追求者;石故渊挡在她身前,清瘦的肩背令她轻易探出头来:“哥,怎么个情况,他们是谁啊?”
石故渊避重就轻地说:“这次算哥错了,下回给你补上。”石故沨不情不愿地噘嘴,石故渊哄她,“听话,小沨,回家去。”然后他将车钥匙递给宋维斌,说:“这也没你的事儿,替我把小沨和池羽送回去。”
宋维斌下意识接过钥匙,后知后觉地说:“诶,哥,不行,你这边得有个人啊——”
“去吧。”
宋维斌左右为难,想了想说:“那,哥,等我送完他们就回来找你。”
石故渊冲他笑笑,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将他们温和又强硬地请出了门。
池羽走在最后,回过头张了张口,担忧几乎要溢出来。石故渊在他耳边,迅速而小声地说:“在家等我,完事儿我去找你。”
“你自己注意些,”池羽瞥了眼靠墙站一排,满脸写着不好惹的汉子们,声音压得更低,问,“要不要我报警?”
石故渊很有闲心地笑了出来:“不用。”
真要报警,放着宋维斌一个现成的刑警队大队长不用,去找远水来解近渴,池羽关心则乱,反应过来之后,颇为尴尬;石故渊却十分受用,他有意地补充说:“帮我看着小沨,别让她多想。”
池羽被分配了任务,顿时感觉自己在这段感情中有了价值;他郑重地点点头,说:“你放心吧。”又说,“早点儿回来,我等你。”
石故渊“嗯”了一声,看他们上了车;他只要出宴会厅,就会有两个壮汉跟着,阵仗不小;石故渊怕影响大堂生意,只在宴会厅门口目送,待人走茶凉,蓦然回首,居然还有条漏网之鱼。
郑小公子端坐在原位,气定神闲地对残羹冷炙下筷子,对周遭现状置若罔闻,我行我素,若非时机不成熟,石故渊会赞他一句“有乃父之风”;可现在,没有了他人混淆视线,郑稚初一个小孩,目标太大,石故渊担心如果自己表现得太关心他,会给他引火上身;他只能给他个警告的眼神,冷肃地说:“出去。”
郑稚初白他一眼,带着初生牛犊的莽撞,转头对为首的壮汉说:“我还没吃饱呢,在这儿耽误你们吗?”
赵铁强回答说:“敢问您是石总的——?”
石故渊截住话头,说:“我这个弟弟,自小被宠坏了,我拿他没办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上楼去办公室谈。”
对方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郑稚初立刻站起来要跟上去,被石故渊狠狠按回了座位,说:“你不是没吃饱吗,吃你的,没人跟你抢。吃完赶紧回家!”
“石故渊!”
郑稚初低吼一声;石故渊头也不回,背对着他,为他拦下赵铁强兴味的目光;双方大步流星地去了办公室,分别坐定后,石故渊开门见山地问:“不知赵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赵铁强说:“我还以为石总贵人多忘事,不认得我了,看来我面子大得很,一年不见,石总是越活越年轻了。”
“过奖,”石故渊说,“不过您挑的时候实在是不妥当,改日得陪我一桌酒席。”
“好说好说,”赵铁强绵里藏针,笑呵呵地说,“石总,我欠你的,随时能还,你欠我的,你打算怎么解决?”
石故渊神态自若地说:“看来是赵先生贵人多忘事,我们腾空的张经理坟头草还没长出来呢,我是个念旧的人,不能让他白白替我挨刀。”
“这话如果是张经理他弟弟说出来,我还能感同身受;但是从你嘴里出来,我听着就不是个滋味儿了。”赵铁强开胸扩背,向后靠在椅背上,说,“不然你看看我身边这些弟兄,挑个顺眼的,不劳石总你动手,我亲自了结了他;然后你把你弟弟给我,我也捅他二十三刀,怎么样?我死个弟弟,死个兄弟;你也死个弟弟,死个兄弟,这样才公平嘛。”他忽然一乐,“说到底,还是我吃亏,弟弟没了,你还有个妹妹陪着,可惜我爹妈没能耐,没能再给我生个妹妹;”说着,爱怜地擦擦镜框,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傻弟弟哟,就是轴,不就一个女人吗?女人都贱,面上一个个装得冰清玉洁,仙女下凡似的,上几次都老实,哪至于把命也搭进去啊……”
如果换成六年前的石故渊,面对赵铁强的公然挑衅,他会将对待赵铁刚的方式完整地复制到赵铁强身上;然而,随着阅世与日俱增,历经过海啸的狂暴,再看江河湖泊的泛滥,与泥沙一同沉淀下去的,还有麻木。
所以石故渊神色淡漠,一针见血地扎漏对方充满嚣张的气球:“这是你的意思,你们霍三爷的意思呢?”
石故渊心思深沉,嘴上不说,但心里门清;赵铁刚死后,赵铁强蛰伏了五年,汇聚一批乌合之众,前来为弟弟复仇;不料石故渊命大,身边的张景深替他挡了刀,送进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赵铁强复仇未果,又背上命债,连夜逃去京城,自此杳无音信;直到顶罪的人选新鲜出炉——一名叫“李山”的监狱油子——李山出自人称“霍三爷”的霍衍鹏麾下——赵铁强的下落,不言自喻。
霍衍鹏掌控京城和滨海市的大半黑色江山。石故渊不愿招惹外地的黑道,便将此事束之高阁,与霍衍鹏井水不犯河水;也因此,石故渊自觉对张景深有愧,对他弟弟张胖子就难免纵容了些。
赵铁强竖起大拇指,说:“好!石总就是爽快,我佩服!其实你我之间的恩怨,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人嘛,还是活着的最重要,活着就得向前看;我们三爷有批货近期要北上,出国,去俄罗斯,最好能从海上过去;三爷不是小气的人,如果石总肯帮忙,事成之后,我们三七分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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