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磁感线 作者:许温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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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明泉筹备之初,酒店就和通讯运营商签有协议,在当年的新号段里约了一批“顺子”和“4A”号,一号对一岗,谁上岗,谁持号。这样既方便报销通讯费,又能包装经理人,也能确保管理人员岗位调动后酒店照常运营,不受影响。
一个尾数四A的手机号单价最少也在万元以上,而且这些号码每月有数额不小的最低消费要求,除百翔派来的总监外,酒店还给和客户联系密切的特殊对客岗位破格发放了几个。作为进店较早的一批管理人员,付常友也是其中之一。
他使用的手机号码属于酒店财产,注册信息是业主方提供的身份证信息。只用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考核组已和移动运营经理取得联系,直接导出了这个号码近半年来的电话数据。有专人对其展开进一步分析,按照通话次数和通话时长排序,生成了不同月份、时段的图形分析表。
中餐厅的一间单间内,谈话小组的两名人员在当班员工中随机抽取了几名厨师。
访问直接下级是中层考核中屡见不鲜的手段,像小乐这样的厨师,可谓处于厨房食物链的底层,他胆子挺小,无论是主厨还是厨师长,谁的坏话他都不敢说,从被点到名时起就抱定了只说好话的主意。
他束手束脚地坐在桌前,说:“付经理?付经理是中餐经理啊,我是西厨房的……嗯,付经理对人还挺好的吧?对同事关心,工作也认真……嗯。”
谈话员一听:“挺好的是吧?那就说一件近期发生的,他给你留下印象的事吧。”
这两问混杂在诸多问题之中,方才谈话员也以同样的句式向小乐询问过别的经理人。他总不好每次都敷衍地回答“近期打过一个招呼”,于是不得不绞尽脑汁,回想二人有何交集。
这次还真让他给想着了。
小乐说:“有一天中午,我听见他在宿舍楼的洗衣间里跟人打电话,好像是说进货的事吧。”
两个谈话员一个只顾看笔记本电脑屏幕,一个忙着低头写东西,全然一副“我们例行公事询问,你随便说吧,说什么都无关紧要”的样子。
小乐不是跟着哪个厨师团队调来明泉的,而是从历城一家厨师学校毕业后分配来的。他这几年一直猫在厨房干活,没人有提携他的意思,他对百翔公司里的那些规定也不太了解。
他不知道餐厅经理和厨房采购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更不知道付常友对此本应避嫌。
他还以为自己说了一件付经理正义维护酒店利益的好事,细细思索,回想道:“好像是一个人说要给咱们店供货,付经理不让他往里进,说他那儿的东西保质期快到了,让他往外面小店销还是什么的。”
话音一落,写字那人停下笔,抬起头温和地问道:“这样啊。你能不能想一想,这件事大概发生在哪一天?”
同样的问题,在另一个单间内,另一组谈话员也向保安队的田队长提出了。
“和工作有没有关系都可以。”谈话员补充道,“店内,或是店外的事也都可以,咱们随便聊聊。”
老田一听,人家这北京来的就是不一样嘿,问法还挺洋气的,他和老付“之间”能有什么“印象最深”的事啊?这又不是他老婆!
“和工作没关系的也行,是吧?”既然说了随便聊,那老田就不客气了,“前几天吧,付经理来我们值班室聊了会儿车,还问了我行车记录仪的事儿。”
谈话员点头,亲切地问:“嗯,都聊什么了?”
“他问停车之后那玩意还管不管用。比如,车停在路边被人刮了,能不能看见谁刮的。”老田说,“我说有的车是一熄火就不录了,有的车停车后也能录,得看怎么接电的,有没有安单独电池。完后付经理就问我,能不能看出来沈总那车装的是哪种。我说这个光看摄像头看不出来啊,我不知道,但我寻思他那车是跑车,金贵嘛,不差这点儿钱,应该得单独安了。我就说,沈总的车估计是熄火后也能录的。”
谈话员问:“还记得是哪一天问的吗?”
“我上周歇了一次班,应该有个三到四天了吧?”老田想想,“反正肯定不超过五天。”
餐饮部的考勤记录显示,付常友上周请了三天事假,销假原因是配合年度考核。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考核小组突至,酒店硬姓规定不回店者按旷工加倍处罚,付常友说不定现在还没回来。
这在他几年来的考勤记录上前所未有。
会议室内,通话记录的分析图表已经绘制生成。综合已有数据,代入表格,出具的图表直接显示为和付常友通话的单位名称或是人员姓名。
沈俊彬拿过名单,看着圣诞节前通话次数突增的“洪宇贸易有限公司”,一叩桌面道:“我想起来一件事。那天中午我回店里,有人给我寄来了一封举报信,举报付常友收了三十万回扣,但没说收了谁的。我随便找了几张旧的采购单,在网上查了一下那几家商贸行的资质,发现就这家的资质明显偏低。下午……我好像找付常友谈过这事?我有点不记得了。”
“别想了。”陈暮拍拍他肩膀,“一点小事,想不起来没关系。直接查账。”
考核小组一行人中各有专精,其中一位当即起身出门,赶往后勤楼。
中餐厅的单间里,被留下的老田十分有节奏地嗑着一把不知哪里抓来的瓜子,咔咔不停。他还挺有素质的,没忘拿张纸巾托着瓜子皮。
旁边的厨师小乐就更既来之则安之了,用随身带着的一条数据线接着墙上的插座给手机实时供电,一边打手游一边和老田聊明星花边新闻,玩得兴致盎然,比平日在厨房里干活时精神百倍。
既算工时,又不用出力干活,谁能不开心啊?
单间里的空调吹得人太舒服了,这俩人不明所以地享受着当班时间突如其来的清闲,巴不得多闲一会儿,把今天的班都闲过去才好。
唯有付常友坐立不安。
为什么还不让他们走?
往年考核小组也会在谈话后留几个人,主要是为了打乱各部门间的谈话顺序,让没进来的人不知道谁进来了、进来了多久、考核组正在和谁谈,方便保护受访人隐私。
留下的人通常是流动姓的,绝不会留某几个人这么久,这和此举的初衷不一致。
他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坐在温暖如春的单间里假装闭目养神,背后却陡然蹿起了一层凉意。
就算往他手里塞一把五香瓜子、塞一只满电的手机,他也吃不下、玩不下去。
付常友睁开眼,故作轻松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先去个厕所啊。”
他想出去透透气,盯着单间的房门,身体僵硬地直直走了过去,也不在乎聊得热火朝天的那俩人听没听见他说的话。
打开了单间的门,从走廊西侧过来了一行人,其中有两人身穿警服,但没戴警帽。
出入明泉的客人中,哪个机关单位的人都不少,付常友见警察见得多了。他不慌不忙,脸上条件反射,挂起了职业姓的微笑。
这几人不偏不倚,正正在他面前停步。
为首的男人打量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个证件本,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付常友没看清,事实上,他也不是很想看清。
他刚才只是找个借口,现在却是真的非常想去厕所,必须立刻、马上去。
看这几人想进屋,他侧身让路,希望他们快点进屋该干嘛干嘛,让他走。
然而对方不遂他的愿,为首的男人在他侧身之后依然面朝着他,说道:“历城公安局经侦大队。知道找你什么事儿吗?”
第101章
有人趁夜色作恶, 在匿名的世界里信口开河,因为蹲在光照不充足的角落,那种感觉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自己能够生杀予夺。
其实不然。一切不过是软弱的人引黑暗为墨, 一笔一划, 自暴自弃地放大了内心的险恶。
在人生的道路上,失败、失落、被世界遗弃、一无是处的情绪每个人都经历过, 或许现实还曾经大声说,你必须低头, 否则我就要打你。
低一低头, 也没关系。只要不失了膝盖, 忍一忍,休养生息,前往人生的下一个回合, 还能再搏一搏。
但在光明来临之前,有的人已经输了自己,双膝跪地,深深陷入泥里,将令人作呕的淤泥亲手糊在身上, 扭曲地说:我就是如此, 你奈我何?
不需要别人批判, 只要当光明再一次到来, 所有人重新站在光下, 当他看到周围的人坦坦荡荡,唯有自己浑身泥泞不堪, 这落差就足够使一个向往过高处的人承受不起。
两句话开外,从前八面玲珑的付经理已不能流利作答,顺着墙不顾形象地滑到地上,当场痛哭流涕,最终被经侦队的警察以左右架拥的姿势带走。
夜晚来临,通往二号小宴会厅的地面上铺了簇新的红毯。今晚有一家设计公司在这里举办年会,下午来了一帮年轻人热热闹闹地布置会场,连走廊里也贴上了镭射光的墙面装饰。
一眼望去,宛如一条时光隧道。
然而付常友没机会让时光重来一次了,他还未抵达红毯,就被人架进了防火门后的一条小路,楼下是等待他的警车。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从后勤楼赶来了两个会计,手里各抱着一摞硬壳资料盒。财务总监跟她们耳语叮嘱了几句,又叫来了行政办的司机,安排她们从另一架电梯下楼,单独乘车,前往市局协助调查。
考核组的整个谈话记录是从受访人进门时起录像的,对于侦破工作具有一定参考价值。谈话小组的人做了备份后,一并交给了经侦队。
众人面面相觑,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俊彬亦不例外,也是一脸的茫然。
原来没有人向他收取拐儿子的代价,原来盛骁没有破釜沉舟、义无反顾和他在一起的理由。
说曹CAO,曹CAO到。
“时光隧道”的另一端,盛骁踏着红毯大步流星向这边走来,一脸的扬眉吐气,一身的春风得意。他的视线穿越人群,准确地朝沈俊彬放了个电,眉毛一挑。
四目相接的刹那,两人离着还有少说十几米,沈俊彬却感觉自己真真切切地听到盛骁在他耳边问:怎么个情况,来来来,找个地方跟我讲讲。
可他此时没有心情为他们的心有灵犀喝彩。他眼看着盛骁走近,感受着周围的气流变化,听到有人远远跟盛骁打招呼,他的安全感再度消失。
盛骁对他的许诺里,有没有一点儿亏欠作祟?当真相大白,亏欠消失,建于其上的“海誓山盟”会不会眨眼间变为“海市蜃楼”,风吹即溃?
沈俊彬手上还带着他们的戒指,但盛骁今晚当班,他换了工装,拎着对讲机,俨然是上岗状态。
理所当然的,他手上的戒指应该已经摘了下来。
他会把它放在哪里呢?
它那么小,越是净面的设计越怕刮、怕磨,盛骁知道吗?
他是把它和钥匙一起放在来时那件外套巨大的口袋里了吗?还是浴室外的储物柜,某一个氵朝湿的、无光的角落?
沈俊彬自问从来没这么矫情过,从来没这么在乎过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的待遇,可他脑子里就是紧绷着这根弦,怎么都松不下来。他没办法不想这件事,他甚至愿意自己吃糠咽菜、幕天席地、省吃俭用……攒下钱来进贡,换小小的戒指在盛骁那里过得好一点儿。
盛骁走到他面前,不住地朝他使眼色。
沈俊彬低头一看,盛骁手上果然空了。
他们早就说好,当班时摘下,可亲眼见到,他还是心口一阵难言的矛盾。
他假装没看懂盛骁的暗示,用仅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问:“你戒指呢?”
盛骁抬手摸摸胸口快速定位,隔着衣服用两指一按,压出一个模糊的圈形,冲他眨眼一笑。
沈俊彬看懂了他笑里的意思,几乎能想象出他兴致来时单手撑头,像醉卧美人榻一样躺在床上朝他下蛊的模样,再配以这一眼里的台词:这不!在这儿呢么!我哪儿敢乱放啊?我把你放在我心口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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