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磁感线 作者:许温柔(上)
Tags:都市情缘
盛骁补充道:“那当然是上飞机啦。”
听筒中静了一瞬。
良久,沈俊彬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一口气又轻,又长,像是怕惊扰到结果,又像是在那人心口憋了一整天,历经了无数繁忙琐碎和忧心忡忡,终于缓缓得见天日。
沈俊彬道:“你回来了。”
历城正处于一种寂静的寒冷之中,依盛骁在此地生活近十年的经验,这是老天正在闷不吭声酝酿初雪的前兆。
小区门前停着一辆扎眼的跑车,在出租司机打开车顶灯收钱时那跑车的门就开了。
沈俊彬穿着及膝的风衣,笔直而静默地站在路灯下。
盛骁穿越马路朝对面走了过去。
他心中暗自猜想着,沈俊彬一定是以那个“私人红包战术”给路灯支付了额外的费用,否则素不相识的路灯不会平白无故地把光线全打在他的身上,勾勒得轮廓分明,让他沐浴着雾蒙蒙的暖黄色光线,像一个伤心又动人的剪影。
盛骁挥了挥手:“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
沈俊彬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进他手里,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动作,全无昔日张牙舞爪往他身上扑的劲头。
盛骁捏了捏厚度,感觉这如果不是一摞呕心沥血的小情书的话,可能就是一万块钱了。
怎么回家请安还有人报销路费呢?这叫他拿得还怪不好意思的。
他真心实意地推辞道:“这是干嘛?不要不要,你拿回去。”
沈俊彬面无表情,两只手深深抄进风衣口袋里,示意绝不会收回,垂着眼往后退了一步,道:“我走了。”
“哎哎。”盛骁招呼他,“来都来了,上来坐坐吧。”
正要退后的身影僵硬了一瞬,可想起那通电话里自己立下的豪言壮语,沈俊彬最终还是一声不响地摇了摇头。
他确实在极端的情绪下曾想过和盛骁互不相欠之后一刀两断,因为要和这个人保持哪怕仅仅是“纠缠不清”的关系都太难、太折磨人了。但尽管如此,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时间里他发现自己还是宁愿在这种逆流中奋力挣扎,耗费自己的时间精力,乃至生命,也不想毫无牵挂地当一台运行良好的工作机器。
如果不是上次太想师出有名地和这个人亲密,他不会说出“你咽下去了,我们就两清”这种话来。
对他来说,感受盛骁吞咽时精神上的快感确实强烈,让他失去了理智,可还是不足以消弭他的执念,而对盛骁来说,甚至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不会甘愿自己的这个举动被人轻易抹去它本该能换取的代价。
后悔已晚,解释只是抵赖。
现实社会的规矩就是说到做到,不管上下五千年,也没有九曲十八弯。
“坐坐吧,没事儿啊。怎么说也是同事、朋友嘛,是不是?上来坐坐还是可以的。”盛骁一再发出诚挚的邀请,眼角弯得俏俏的。
沈俊彬叹了口气。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他的眼神分明是一把勾魂要命的镰刀,齐天大圣遇上也休想跑得了。
可他说得越是光明正大,沈俊彬的心越是沉了下去。
从盛骁在车站越走越远时起,他的情绪逐渐沉淀成了一个球,他无法剖开自己的胸膛看看它积攒了是有鸡蛋大小,还是有柚子大小,他只知道它奇苦无比,任何生物都难以下咽。
盛骁美滋滋、乐呵呵地把信封收进了口袋,还得意地拍了拍。
沈俊彬低头默默地在心里一口一口啃完那个球,顺便小酌了一杯“同事”,和一杯“朋友”,无语地发现自己只要对着盛骁,即便是这种足以穿肠致命的鬼东西竟也能喝得下口。
他闭口不言,转过身往楼门走去。
第36章
盛骁在前开门, 沈俊彬始终站在他的一步之外。
他感觉自己此刻像是个参观博物馆的小学生,不敢乱伸手、不敢乱说话,心有抵触不想来这一遭, 又不敢不来。
盛骁明明只说了一遍, “同事”、“朋友”两个词却幻化出了无数个分丨身,络绎不绝地往他耳朵里钻, 让他脑子乱得嗡嗡作响,想不清任何事情, 只迷迷糊糊地知道这破玩意是鸡肋、黄连, 吃下去早晚得悔得抠着嗓子吐, 但不来这一趟,就连鸡肋炖黄连都没得吃了。
他在进退维谷之间每踏出一步就震落自己身上的一点儿傲气,如今站在盛骁门前, 大势已去,他是乌江项羽,屁都不剩,只能捅自己两刀。
深更半夜,盛骁荷包鼓鼓, 自然喜气盈盈, 开了门一回头, 热情得像老乡见了解放军, 招手道:“你站那不冷啊?进来进来!”
从门口往里一望, 沈俊彬快要窒息了。这间屋内几件简单的家什无不见证过他的激情,留下过他的温度和痕迹, 他一想起来就面红耳赤,实难泰然处之。
盛骁潇洒地脱了外套,拍拍沙发另一端:“坐。”
沈俊彬规规矩矩地坐下,腿伸得不太远,眼也只盯着自己前方的一块地面。
盛骁客气地问:“喝水吗?”
“不了。”沈俊彬抬手示意他别忙活,“我坐会儿就走。”
盛骁露齿粲然一笑:“正好,杯子上回让你打了。”
“……”刻意回避的那天刚刚好不容易藏到一边,又被人迎面提起,沈俊彬胸口一闷,缓缓点了下头,“过两天我给你买套新的。”
“好啊。”盛骁一个字也没推辞,立刻欢喜地答应,“那你别忘了啊。”
沈俊彬:“……”
盛骁答应得太流畅,像守株待兔许久的农户,也像是准备好锅的灰太狼。
他感觉盛骁并不是真想问自己要不要喝水,仅仅是为了提点“损坏照价赔偿”一事。
以肺为首的一干内脏正在默默出血,可是他不能对盛骁发火,吐又吐不出来,他可能会这样稀里糊涂地流血而死。
如果他死了,盛骁不会马上发现,只会在他身边先吧嗒吧嗒地吐口水数钱,再给没进门的新杯具设计地方安置。
这个人一定是透过空气看到了未来盆钵满盈其乐融融的场面,否则不会笑得这么开怀。
沈俊彬愈发觉得自己要死了,可也不甘心让这个无情之人欢快地活着。
他慢条斯理地说:“忘不了。我给你买套塑料的,保你打不碎。”
“密胺的吧,”盛骁眯着眼,狡黠一笑,“沈总挣那么多钱,不对同事好一点儿吗。”
看沈俊彬正襟危坐寡言少语,不似从前活蹦乱跳,盛骁既新鲜又稀奇,还有点儿不太习惯。他想逗逗他,谁知两句就被沈俊彬的刀子嘴剌了一道。可他不但没有一丁点儿被人羞辱的脸热,反而踏实了。
“对了,今天宴会怎么样?”盛骁问,“超额多少了?够不够发奖金了?”
“今天……”沈俊彬张嘴正要说,但话到嘴边他又心烦——宴会厅里的那点儿配合和盛骁的千里往返相比实在乏善可陈,而且他本人一整日都处于一种茫茫然魂不附体的状态中,多亏提前定好了计划,不然肯定出事。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道:“就那样吧。”
盛骁:“‘那样’是‘哪样’啊?”
被他爹往脑门儿上贴了个“端盘子”的纸条,盛骁心里不太舒服,可他的工资在他爹眼里还真就是个“端盘子”的水平,搞得他不能理直气壮地否认。
他合计着哪天也背一麻袋的现金回去,正处于提起“钱”来就兴奋的阶段。
盛骁掏出手机道:“我自己看吧。”
夜审还没结束,营业额报表看不了,他只能草草翻了翻日报:“你们又培训了?”
沈俊彬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一看培训教室里坐着的人盛骁就明白了,餐饮部这是把宴会厅服务员扔回炉子重新培训服务规范。《规范》虽是老生常谈,但每次出现投诉时都会亡羊补牢紧抓紧训一段日子。
这次加训所为何事,自不用说。
盛骁很惭愧,虽然他爹没有刻意吓人,但无奈天生一张欺压良民的黑脸,十分镇场,往那随便一坐就是本色演绎,比浮夸跳脚的砸场效果更逼真,苦了宴会厅的姑娘小伙子们被吓得心有余悸。
照片里的沈俊彬只露了个脸,离镜头不远。可惜其他人都被没拍晃,就他被拍晃了。
这么看上去有一种他繁忙程度超越所有人,甚至忙出幻影了的滑稽。
盛骁摸摸良心,心觉要是自己再装得若无其事,那就极其缺德了。对别人不方便开口,跟沈俊彬还是可以说的。
他道:“沈总啊。”
沈俊彬安静地坐在一旁,并未理他。
盛骁清清嗓子,好声好气地叫道:“咳……那个,沈总啊。”
身边的人依旧未答。
罕见的和平共处固然心旷神怡,可也不至于封了嘴巴似的不说一句话吧?
盛骁转头一看——
沈俊彬睡着了。
盛骁:“……”
沙发的另一端,沈俊彬用一只胳膊支在扶手上撑住头,构成了一个不太稳固的三角形,堪堪保持着坐姿。就在盛骁盯着他看的同时,那三角形冷不丁地轰然崩塌,沈俊彬的身子擦着靠背“唰”一下歪了下去,脑袋垫着手臂躺在了沙发边缘。
他不但人没醒过来,鼻子还因身体蜷曲、喘气不畅而发出重重的呼吸声:“呼——呼—”
盛骁:“……沈俊彬?”
沈俊彬越睡越香,呼呼声大有演变成呼噜声的趋势。
盛骁:“……”
敢情今天沈总监不是良心备受煎熬才蔫头耷脑的,是太困了吗?
沈俊彬睡得急,却没睡太沉,盛骁拿出一条被子给他盖上,刚掖了一下被角,他就动了动。
“在这睡吧。”盛骁轻声说,“早餐备餐之前我叫你起来,放心。”
沈俊彬微微皱了一会儿眉,挣扎片刻,眼睛到底也没能睁开哪怕一条缝儿,看来是被周公抓紧了手,一时脱不开身。
听了盛骁的话,他闭着眼“哒哒”两下蹬掉了皮鞋,把腿勉强收进沙发,没过几秒就呼吸悠长,睡得与世隔绝。
盛骁屏着气,悄无声息地弯腰蹲在沙发前。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能细看沈俊彬的时候。
寻常情况下,如果他们两个人离得这么近,那么多半会有至少一方已经被神经兴奋冲昏了头脑,抱着对面开始啃。盛骁扪心自问,他还真没以这样平和的心态看过沈俊彬,乍看之下居然有点儿绝不敢告诉其本人的眼生之感,只能说是似曾相识。
沈俊彬脸上挂了淡淡的倦色,上下眼皮闭得像是粘在一块儿似的结实,一颤不颤,睫毛也没空瞎哆嗦,沉沉地垂着。
盛骁看了一会儿,霍然想明白了,不是他没细看过沈俊彬,是这个人心里的东西太多,一闭上眼,遮住了心门的去路,就像是换了个人。
沈俊彬闭眼时有一道清晰的内双皱褶,似一笔挥就,呼两厢相应。谁能想到这一道褶儿里藏了多少的人情练达和博闻广识,内敛了多少走南闯北的身经百战呢。
盛骁当然也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才想多看看。
沈俊彬的专业水平无可置疑,活生生是一部赚钱的机器,他对于百翔的那些规矩也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盛骁曾被他玩得焦头烂额,两人针锋相对了短暂的几个片刻,可说到底,沈俊彬好像也没让他吃什么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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