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只剩两尊雪人。
初三进宫,陶慕嘉照例去和廉查说说话,再带着独孤启的信去了世安宫。
世安宫总是比不上其他宫,雪都没到了脚踝也没人扫,宫殿里寂静无声,只有几个房间挂着厚厚的帘子,他走到寝殿外,敲了敲门。
阮茗筝清冷沙哑的声音传来,让他进去。
屋子里还算暖和,阮茗筝又在缝缝补补,大概是给独孤启的东西。
阮茗筝见到他,明显有些诧异和不安,不过很快调整过来,放下手中的东西,向陶慕嘉行礼。
陶慕嘉这次来没有带着侍卫来,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到阮茗筝前,把独孤启的信递给她。
“独孤启惦念着你,让我带信给你。”
阮茗筝有些紧张地接过,慌张地打开信封,看见里面没说些不好的,神色才缓和下来。
“你有什么想给独孤启的,我也可以替你送给他。”陶慕嘉看向阮茗筝身旁那些衣服。
阮茗筝抚摸着手边那些衣物,把东西交给陶慕嘉。
“都是我的错,也不知道阿启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这些衣服,都是我记着他的样子做的,希望还能合身。”
陶慕嘉笑笑,“他确实长高了些,不过这些衣服,他也穿得。”
阮茗筝弯下嘴角,不多说话,把手中地东西交给陶慕嘉,恋恋不舍地放手。
“多谢国师大人。”
“你不必谢我,你该谢你的孩子,若是没有独孤启,你们现在都不可能平平安安的,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不过为了你的孩子着想,我给你个衷告,暂时把仇恨放一放。”
阮茗筝捏紧了手中的手帕,低下头,哑着嗓子说:“多谢国师大人教诲,妾身一定不再冲动行事,之前之事,大人宽宏大量不再计较,妾感激不尽。”
陶慕嘉见她态度良好,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过些日子春日祭,你要代独孤启祈福,莫再出差错了。”
“妾谨记。”
陶慕嘉带着一堆衣物离开,阮茗筝自他走后半晌才抬起头看向他离开的方向,略长的指甲早已陷进肉里,皱皱巴巴的手帕沾上了血。
她转过头看向梳妆台上插着的朱钗,眼里的悲痛再难压抑。
“为了阿启着想……呵,”她苦笑着,小声说着,“你又知道什么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可是拜你所赐啊……”
陶慕嘉进宫前把自己书房的那堆书送到了天阁,里面有些有滕罗做过的笔记,想来对独孤启有些帮助,独孤启翻着这些留着笔记的书本,里面陡然掉出一张纸。
独孤启本不想打开,然而那张纸下面“伍国”两个大字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张纸已经有些泛黄,他打开的时候几乎把这张纸扯破。
这是一封家信,一封来自伍国,给滕罗的家信,上面写着五年前,滕氏一族为抵御廉国入侵,全部战死边疆,只有一子作为人质在齐国,滕家的家仆便找人代写了这封信给滕罗,希望他快些回来重振家族。
独孤启皱起眉头,把书本翻了几页有找到另外一封信,另一封信上大意是发这封信的仆人已经找不到了,当时写信的时候也没记下那人的信息,连老家在哪里也不知道。
他又翻了几页,找到了最后一封信,写信的人说因为滕将军的用兵不力,伍国丧失了大部分国土,伍国皇帝生气还来不及,便叫滕罗不要回来了。
独孤启愣愣地看着这三封信,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从他心底滋生蔓延,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是感慨万千,他万万没有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巧的事情,也没有想到,揭开真相会变得更迷茫。
“原来再也回不去了,是这个意思。”他一瞬间不知道该心疼滕罗还是该心疼自己多一点,如果滕罗憎恨伍国,他恐怕再难回去。
他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当作从没打开过一样放回去,陶慕嘉上来的时候正碰见他整理这些东西,把阮茗筝的东西交给独孤启之后便要走,独孤启叫住他。
“大人,我想问你一件事。”
“何事?”
独孤启犹豫地开口:“关于我是祸星的事。”
陶慕嘉看着他,半晌才说:“你不是祸星。”
“那为何……”
“为了保护你,独孤宇,你的父皇,糊涂昏庸,还有你的兄弟们,各个都忌惮你们母子的地位,你以为你那么年幼,能活的过几年。”
一番话把独孤启说愣了,就连1551也忍不住说:说得跟真的似的。
不过确实有几分道理。
独孤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问道:“那你会让我回去吗?”
“为何不呢?”
独孤启对上他深邃的眼神,心蓦地安定下来。
所有话都说开了,再多猜忌没有必要,何况他现在就算猜忌也没有用,若是滕罗真的恨伍国,根本没有必要把他带来廉国,直接帮着廉查攻打伍国就可。
虽然他还不能明白滕罗为何要帮廉查做事,但现在他还是选择相信面前的人。
“多谢大人。”
陶慕嘉看着他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独自离开了天阁。
第74章 明月见江山
春日祭就属于司天阁的管理范畴,在陶慕嘉看来,无非就是安定民心的迷信活动,向春神祈祷一年丰收,避免天灾人祸。
这项工作不但司天阁要做,各个小地方的人民也会自发组织。
春日祭的物坛与逐鹿坛遥遥相对,陶慕嘉领着一队司天阁的人又开始了他神神叨叨的工作,司天阁没有女弟子,因此阮茗筝在队伍里显得格外显眼。
她走在陶慕嘉身后,脸上的憔悴模样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已经消去了大半,在阳光的照耀下,还能看出几分明艳的颜色,一如她当年模样。
陶慕嘉站在她面前,小声嘱咐她:“你是为独孤启祈福,你作为他的母亲,我相信你,也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希望。”
他扬起下巴,直指天阁,阮茗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能看见一个黑点,“独孤启在上面,可以看见。”
阮茗筝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盯着那个方向久久缓不过神来。
队伍向着物坛出发,人民夹道围观,没有了皇室的严谨规格,这趟行程要轻松不少,出了城很快就到了祭坛。
陶慕嘉让阮茗筝站在他旁边当司仪,一般这种事都要国师的下属来做,祭坛下不少人都开始交头接耳,然而阮茗筝只是恭敬一礼走上去,站到了祭桌旁。
1551觉得这样不妥:你小心她害你。
陶慕嘉:她两手空空,身子骨也不行,一个弱女子,还能把我掐死不成?何况,独孤启在天阁上看着呢,她不至于当着他儿子的面杀人吧。
1551啧啧感叹,说他还是太年轻,这样做没有意义。
陶慕嘉:我只是希望通过这些事让她放下仇恨。
春日祭一共三杯酒,一杯敬天,一杯敬地,一杯敬人,阮茗筝为他倒了三杯酒摆在桌上,陶慕嘉将一杯泼向天,一杯洒在地,一杯酒自己饮下,随后在场众人开始闭眼祈福。
陶慕嘉也闭上眼开始祈福,本来他应该为廉国的国民祈福,然而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只能浮现独孤启的样子,毕竟他这么孤单的人,在这世上也就那么点牵挂了。
他口中默念着早已准备好的台词,脑袋越来越昏沉。
陶慕嘉:哇,我的酒量不至于这么差吧,一杯倒?
1551:啥?
说完,他又感觉不对,脚步虚浮地向后移了两步,迟来的疼痛感侵袭他的大脑,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1551:你咋回事!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来!
陶慕嘉来不及说话,两道血柱从他鼻孔喷涌而出,耳鸣头晕恶心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发疼,他拽着自己的头发,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陀螺似的从祭坛上滚下来,摔在了司天阁众人面前。
他仰躺在地上,朦胧的眼中看见祭坛的阶梯上用他的血连了一条线,阮茗筝站在高台上,冷漠地看着他。
眼睛明明只能看见模糊的景物,然而那双眼睛他看得是那么清晰,清晰到几乎镌刻在他心里。
那是冰冷如刀的憎恶,永不可恕的仇恨,和濒临绝境的疯狂快意,她看看他,又看向天阁顶端,陶慕嘉见到她的嘴皮动了两下,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话,周围的人吵吵嚷嚷的,士兵将祭坛包围起来,人墙瞬间阻隔了他的视线。
眼前逐渐变成一片黑暗,陶慕嘉脑袋一歪,不省人事。
春日祭差点变成丧礼,廉查大怒,下令彻查世安宫,发现红色梳妆台上的凹槽里全是血,里面几条红色的虫子在蠕动,原本那根朱钗上的花便是用这种东西养出来的,现在珠花不见了,那花是真花,被阮茗筝捣碎了涂在指甲盖上,然后倒酒的时候让酒从自己的指甲上流过去,完成了下毒。
这些老巫医的推测在阮茗筝那一一得到了证实。
血是阮茗筝自己的血,蛊虫也是阮茗筝自己带的蛊虫,春日祭那天确实有人看见她这样倒酒。
她也没想过要隐瞒,别人问什么她答什么,只不过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廉查看那虫子看得恶心,叫人给烧了,两个虫子和着血烧了一屋子黑烟,烧完之后不仅没暖和起来,整个世安宫里像多了一股阴风一样骇得人脊背发冷。
阮茗筝必然是要处决的,她已经知道结果,还是要吵吵着要见廉查一面,廉查应允了她的要求,亲自到天牢里去看她。
天牢里的环境十分恶劣,充满了腐烂的臭气,距离事发当日已经过去五天,阮茗筝受了大刑,奄奄一息靠着墙坐着,看见廉查来了,拨开蓬乱的头发,眼睛冒着精光看向廉查。
廉查捂着鼻子坐到外面的凳子上,打量着这个女人。
“你要见孤,何事?”
“滕罗死了吗?”
廉查挑了挑眉,“怎么?没死你还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