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二次治疗,肖清吸取了上次的忍痛经验,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甚至还自己带了个靠枕过去垫在后腰上。纵然如此,那一针打下去还是让他瞬间溃不成军,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僵在治疗床上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忍过最初的一波剧痛,他稍稍舒展了一些身体,十分费力地翻了个身。人的耐受力果然是能练出来的,这次他就明显觉得不像上次那么严重了,过了开始那一阵之后,好歹算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了。
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冷汗,肖清有些口渴,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瓶,无奈放得太靠里,他够了几下都没够到,刚一使劲腰上就被抻了一下,疼得他眼前一花,又栽了回来,只好放弃了。
正疼得生无可恋,忽然觉得手机在兜里震了几下,肖清还当是祁皓要来了,第一反应是“真是我亲哥啊,快给我口水喝吧”,结果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周奕文的微信消息:
今晚有空吗?想跟你谈谈房子的事。
肖清使劲捏了捏鼻梁,只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之前发过去的那一大段消息还躺在上面,赫然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所以,这就是周奕文的反应?
肖清疼得没力气,手指哆嗦着回了一个“好”。不一会儿那边就发来一个什么咖啡店的地址,肖清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暗灭了扔在一边。还是疼,密密实实的刺痛,针扎似的,腰腹那里好像被箍了一圈钉板,尖朝里。
祁皓今天过来得有点晚,肖清趴到后来差点睡着了。他迷迷糊糊地看到祁皓进来,随后,这位亲哥把他扶起来,塞给他一个保温杯。肖清尝了一口,像是泡的什么大枣茶,冒着热气,微微带着点甜味。肖清感动坏了,当即差点干了这一大杯,无奈到底是热水,他一下子灌得太猛,被烫出了几滴眼泪。
面对亲哥,有些话不能不说。于是,肖清仔细措辞了一下,十分心虚地跟这位亲哥提了一下一会儿要去见周奕文的事,越说越没底气,毕业多年之后突然有种考试要挂科的感觉。
亲哥一听,一张帅脸当时就黑了。
祁皓瞪起眼睛,上上下下指了指肖清,压着火气,说:“他让你今天去,你就得今天去啊!你瞅瞅你现在这个……这个……病怏怏的这个样子!哪有力气跟人打架!”
“我又不是去打架……”肖清气势全无地嘴硬了一句,他原本就莫名其妙地感觉理亏,被祁皓一数落更加丢盔卸甲,然后又弱弱地解释道,“我就是想赶紧把这点事情说清楚就算了,我就没多想别的……”
骂归骂,但亲哥也确实真像亲哥一样地靠谱,一怒之下打算陪他去打架。
肖清感动之余,却始终对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祁皓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总是认为周奕文像个活鬼一样会虐待他……他自问从来没有跟祁皓说过类似的事情,所以这谜一样的人设到底是怎么来的?
祁皓把肖清送回家,等他洗了澡,换好衣服,趁时间还早,两个人找了个口味清淡的饭店吃了晚饭。大概是抗排异的药物起了作用,肖清觉得胃口好了一些,虽然还是吃不下太多,但也没有再吃什么吐什么了。
到了周奕文定的那家咖啡馆,肖清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可以搞定,不就是清算房产补差价嘛,又不是什么豪门分家产,当时谁出过多少钱都是有数的,这点账能算多久?
“你们之前在一起的时候当然什么都好说,如今分手了,你不计较,不代表别人也不计较。”祁皓展开教育攻势,看肖清实在纠结,还是退了一步,说,“这样吧,你先去看看情况,能谈就谈,要是那小子耍流氓,你有一次机会呼叫场外救援。”
肖清进了门,边走边四处找了找,忽然愣住了。他发现周奕文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可是并不是一个人。
Allen也来了,而且,这人眼尖,看见他过来,赶紧推了推周奕文。
肖清心下有几分怅然,也不知这两人是要唱哪一出,这是来示威,还是要给他设个鸿门宴?
Allen从看见他,眼睛就没离开过他身上,肖清总觉得他是在盯着他肚子看。肖清在这两个人对面坐下,Allen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冲他点点头,也不说话;周奕文倒像是有些尴尬,先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紧接着思维来了一个大跳,问他今年取暖费交没交,说那天物业给他打电话了。
肖清看着这两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是装傻,还是真没看见?如果想谈谈孩子的问题,又怎么会带这么一位过来。看来这是要黑不提白不提了,也是很好,省得麻烦。只是肖清还是禁不住有些寒心,替这孩子不值。
从窗户的位置正好能看到祁皓的车,那人下了车看了看,大概是强迫症发作,觉得自己车停得不够完美,又上车去倒了一把,这才终于满意了。
肖清看着直想笑,心里的烦闷也舒缓了一些,忽然觉得周奕文还挺会挑地方的。祁皓下了车,一抬头就从窗户里看见他了,于是冲他挥了挥手里的手机,大概是叫他有事就打电话吧。
房子的事情没谈拢,他们刚买房子的时候,两个人都没什么钱,谁挣了多少全都混在一起。肖清当时用父母留下的积蓄交了大部分首付,但是后来周奕文的事业慢慢好起来,有几笔大头的收入也都补了进去,算来算去,倒也说不上谁欠谁多少。
只是如今的房价涨得太快,无论哪一方想要买断,在价格上也难以做到公平。两个人谈到最后还是决定干脆把房子卖了平分。只不过如今卖二手房周期比较长,在这期间使用的一方要补给对方一些费用。
周奕文平时的工作就是围着各类商业法律转,说起合同来滔滔不绝,肖清本来就浑身不舒服,被他这一通念叨烦得脑袋也疼起来。这咖啡馆的木头椅子硬得狠,还连个垫子也没有,他刚做过治疗,腰使不上劲,只好胳膊撑着桌子稍稍借点力。偏偏这人念叨完还不算,最后干脆掏出个本子拟起协议条款来。
肖清心里一个大写的服气,冷眼看着对面的人奋笔疾书,他实在坐得难受,表情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这边忍得辛苦,依然还是有人看不顺眼,就听得旁边的Allen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都对半分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人要钱要房的,还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能吃。”
肖清憋了一肚子气,但是又累得很,实在懒得跟他斗嘴,冷冷说道:“我跟周奕文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不劳你费心。”
“我们俩如今在一起,我管他的事有什么问题吗?我看,你倒是和前任过于有关系了吧。”Allen倒是兴致不减,一边说还一边拿眼神朝他下面瞟了一眼。
“要说前任,我还真认识一个,上个月H市会展遇到位美国友人,跟你也有的是关系吧?”肖清冷笑了一声,又指了指周奕文,说,“你跟你这前任关系也不错嘛。”
(15)
祁皓停好车,在外面转了几圈,又跑到旁边一个小超市买了点饮料搬回车上。他等得很是无聊,于是选了一个比较迂回的路线,拎着瓶可乐晃晃悠悠走到肖清坐的那扇落地窗子附近,远远瞅了一眼。这才发现里面居然是二对一。
祁皓顿时不乐意了。
他走进店里,一开始还稍微背着身,想悄悄找个不显眼的位置暗中观察。结果,刚要坐下就听见肖清那边一个尖利的声音喊了一嗓子:“你放屁!”
祁皓一抬头,正看见那人“噌”地站起来,抄起桌上的一杯饮料就往肖清身上泼。肖清的反应也很迅速,赶紧站起来闪身撤到一边,只被溅出的水弄湿了裤脚。
那人一泼未中,竟是还想去够桌上的一壶开水,祁皓看在眼里,嘴里飙出一句粗话,人已经冲了过去。Allen举起那一壶水就想冲肖清砸过去,只是还没脱手就扔不动了,手腕子紧紧被一只大手扣住了。那只手力气颇大,钳子似的掐着他的手腕向后拧,Allen疼得直叫唤,手里的水壶再也拿住了,整个砸在了地上,一片狼藉。
看见祁皓赶过来,肖清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他赶紧又往后撤了两步,一只手按着左边侧腰,稍稍靠着一边的桌子借力。刚才事发突然,他的身体下意识地要躲避危险,起身的时候动作太猛,左边也不知道是哪里狠狠抻了一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现在连带着整个左半边腰腹都抽痛起来。
“肖清,”祁皓眉毛拧成一团,冲他招招手,说,“你没事吧?谁跟我说不能打架来着?还他妈泼水……泼妇啊这是!”
他看见肖清站在对面冲他摇摇头,手就没从腰上拿下来过,脸色也不太好,祁皓正要过去扶他,却被Allen一把揪住胳膊,开口叫道:“你谁呀你!”
“我他妈是你爷爷!”祁皓挣了一下没挣开,只感觉胳膊被这小泼妇狠狠掐了一把,顿时气炸了,回手揪住Allen的小细脖子,使劲把他推到一边,正好砸在周奕文身上。一个大活人摔过来,周奕文接了一下,自己也失去平衡,连人带椅子翻了一地。
整个事情前后不过一分钟,周奕文被砸得有点蒙,坐在地上短暂地征愣之后,彻底暴怒了,爬起来就拽住祁皓扭打到一处。
周奕文气急了,打起来拳打脚踢,毫无章法,祁皓格挡了几下,一时没制住他。这时几个服务员围了上来,地方太小,他又怕误伤了旁人,一个没留神竟被周奕文踹了一脚。祁皓趔趄了两步,肚子整硌在木头桌角上,疼得他直咧嘴。
肖清眼睁睁看着祁皓被踢了一脚,低头捂着肚子,周奕文却顺手抄起桌上一个玻璃烟灰缸就要往他头上砸过去。肖清急了,顾不了太多,冲过去一把拉住周奕文的胳膊让他住手,周奕文急怒攻心,不管不顾地大力一甩胳膊,肖清本来就是强撑着,哪里禁得住这一下,摔到地上,起不来了。
“你是不是人啊!”祁皓怒吼了一声,回身长腿一抬,结结实实一脚踢在周奕文小肚子上。周奕文惨叫一声弯了腰,烟灰缸也脱了手,祁皓拽住他脖领子,双手较劲,一下就把这人掼到地上,他气红了眼,照着周奕文鼻梁子就猛砸了几拳。
刚要再打几下出气,就听见肖清叫他,声音都不太对了。
“祁皓……”肖清嘶哑地叫了一声,就咬着牙再也说不出话了。
“肖清,怎么了?”祁皓看他样子就知道不好,把周奕文扔到一边,赶紧跑过来要把人扶起来。肖清倒在地上,一手紧紧按着肚子,身子蜷着,不住地颤抖。
祁皓轻轻托住他上身刚使了点力气,肖清就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哆嗦着说了句“肚子疼”。祁皓不敢动了,他心里有点慌,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哄道:“不怕,咱们去医院啊,忍着点啊。”
“肖清?”周奕文察觉出不对,捂着鼻子叫几声。祁皓心里的火又翻腾起来,但是哪里还有功夫理他,小心把人托起来就往外走。周奕文见肖清痛苦的样子大吃一惊,踉跄着走过来想看,祁皓吼了他一声“滚远点”,差点没忍住要再踢他一脚。
把人抱上车的时候,祁皓心就一沉。肖清的裤子颜色深,刚才在屋里的时候看不出来,这会儿把人放下,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有一大片都被血染了。祁皓不敢再耽搁下去,赶紧开车往医院赶。
一开始他还能听见肖清压抑的呻吟,车开了一会儿,人已经没了动静,他喊了几声肖清的名字,也没人答应。祁皓心里急得不行,估摸着快到医院的时候,趁着等红灯赶紧拨打了钟大夫独家急救电话。
肖清被抬下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过去了,脸色惨白,一只手还维持着紧紧捂着肚子的动作。祁皓跟着几个护士,推着手术推车往里跑,跑到半截,就看见钟大夫呼哧带喘地也跑过来,看见他就开骂:“哎,有没有你们这样的!我好容易早下班一天!”
钟大夫低头看看肖清,脸色更难看了,指着人问祁皓:“怎么弄的?”
祁皓说:“让人推了一下,摔倒了。”
钟大夫拿手指了指祁皓,运了半天气,祁皓赶紧抢答:“不是我!”
“我说是你了吗!赶紧赶紧赶紧!推进去推进去!”钟大夫懒得跟他废话,指挥着护士迅速把人推进了手术室。祁皓抱着肖清的外套坐在手术室外面,这才发现他兜里的手机响个不停,拿出来看了看是周奕文打过来的,他暗骂了一句,把手机按了关机。
手术时间比祁皓以为的短很多,他甚至惊异于这么快就结束了。肖清挂着药被推出来,嘴唇一片灰白,看着了无生气,闭着眼陷在宽大的病号服里,破败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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