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虚而入 作者:窗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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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没了。”钟大夫慢慢摘了口罩,随手扔在护士站的垃圾桶里,一边继续跟祁皓说,“孩子情况本来就不太稳定,没保住。但是掉得挺干净的,都不用手术,刚才给他做了清创。”
钟大夫说着指给他看刚才一起推出来的托盘,祁皓仔细看了看头皮就跟着一麻,那一团血肉赫然已经看得出是个小人的样子。
“他看见了吗?”祁皓问,他忽然觉得嗓子发干。
“看见了,刚才在里面他醒过来了,掉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钟大夫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对他打击挺大的,这一阵,好好照顾照顾。”
(16)
祁皓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看肖清一动不动地躺着,还以为他睡着了。走到跟前才发现人醒着,眼睛睁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他过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祁皓兑了杯温水,试了试温度,插着吸管喂他了几口,试着说:“我刚才问了钟大夫需不需要住院,他说了,输完液,回家修养也行。你想回家吗?还是明天再回?”
肖清眼珠动了动,轻轻点了点头。
是回还是不回?这点的是哪个头……不过祁皓很识趣地没有再问,自行选择了可能姓比较高的那个。
肖清的裤子已经不能穿了,祁皓想了想,跑回车里拿了条他自己的运动裤。那是他放在车上以防万一的,一直就没有穿过,这回还真是遇到了万一。这裤子肖清穿上果然有些大,好在运动裤方便调节,祁皓又帮他把裤腿收紧了些。
两个人正准备要走,就听见外面走廊吵闹起来,一个男的在喊肖清的名字,听那声音竟是周奕文。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钟大夫的声音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这里是医院!你瞎喊什么!”
周奕文说:“我知道他在这儿,你不告诉他在那个屋,我就自己找!”
钟大夫怒了,像是冲着旁边的人说:“保安呢!傻站着干什么,去把保安叫来,把这个抽风的神经病给我弄走!”
周奕文不管不顾地又大喊起来:“肖清!肖清!我知道你在这儿,我有话要对你说!”
“靠,这小子怎么闹到这儿来了!”祁皓骂道,“你别担心,让丫满地找牙……”祁皓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肖清拉住了衣袖。肖清说:“你去让他进来吧,我再和他说几句。”
祁皓又蹲下来,抬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伸手搭在他膝头揉了揉,说:“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今天累了,我去跟他说算了。”
肖清摇摇头,说:“还是我说吧。”
周奕文正要在喊,不远处一间病房的门“呼”地被拉开了。祁皓扶着门,抬手指了指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过来。”
肖清坐在床边,祁皓拎了把椅子,给周奕文放在离肖清八丈远的地方,假模假式地对周奕文说道:“坐。”
周奕文冷笑了一声,自己又拖着椅子坐到肖清跟前。不等他开口说话,祁皓就在一边问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周奕文恨恨地说:“你管我是怎么找过来的,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
祁皓哼笑一声,没好气地说:“你管我是什么人,反正你现在什么人都不是!”
周奕文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转回头接着对肖清说:“肖清,你知道我是怎么找过来的吗?咱们俩的手机还连着家人定位呢,我一直没有取消,我知道你也没有。你不接我电话,但是我能看见你在这附近,这个医院,我们以前经常来……”
肖清淡淡地说:“我忘了,现在就删。”
“已经删了。”祁皓站在后面突然来了一句,他拿着肖清的手机冲抬头看过来的两个人晃了晃。
周奕文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对肖清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毕竟也是孩子的父亲。”
肖清看了看他,缓缓说道:“现在已经不是了,他已经死了,是个男孩。”他说得过于冷酷和平静,反而听得祁皓有些心惊胆战的。
周奕文被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肖清也不看他,接着说:“他还没死的时候,我告诉过你。你不知道是你的问题,你应该去问问你的人,不该来问我。”
周奕文急着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如果知道……”
肖清突然打断他,说:“这都不重要了。周奕文,是你说的,我们已经分手了,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肖清一时气喘,缓了几口气,接着说:“你走吧。我今天不太舒服,房子的事改天再说,你想要的话,就给你吧,我不要了。”
听到肖清那句“你走吧”,不等周奕文再说什么,祁皓已经一步跨到他身后,不由分说,大力把周奕文拽了起来,连推带搡地赶出了门。
一直到走廊里,周奕文才好不容易挣脱了祁皓揪着他衣服的手,嘴里骂骂咧咧地胡乱整理了一番,临走前,拿手指着祁皓的鼻子恶狠狠地说了句:“走着瞧!”
祁皓回来时,肖清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那儿没动。祁皓走过去,叫了他一声,轻轻问道:“肖清,想什么呢?”
肖清这才抬头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低着头自言自语般地说:“大概注定没什么亲缘吧,不能强求。”
见他竟然说出这样厌世的话来,祁皓心疼,却又无从劝解,怎么劝都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父母虽然离婚了,但是他从小到大受到的关爱都不曾少过,父亲再婚之后还给他添了个倒霉弟弟,按肖清刚才的说法,他这“亲缘”简直不要太多了。
他想让他不要这么难受,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摸才发现肖清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平静,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祁皓一阵心痛,慢慢在旁边坐下,扶着肖清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让他在自己身上靠一会儿。
肖清没有反抗,祁皓觉得与其说肖清没有反抗,不如说他是对一切外力都缺乏反应。祁皓只能转过身子,尽量把他多一些地圈进自己怀抱,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
刚抱了一会儿,肖清忽然又自言自语道:“他想要房子,我就应该给他,给他就算了,给他吧,给他……”
祁皓只好跟着说:“对,给他,咱们不稀罕。”手上赶紧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过了好半天,肖清像是终于平静了些,慢慢坐直了,轻声对祁皓说道:“这个孩子不该来,没了就没了吧。”他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对别人说话,也像在是劝他自己。
祁皓窥着他的脸色,心里的担忧更重了几分,面前这人眼神空洞,像是被什么烧穿了。
(17)
待肖清平复了一些,祁皓去和钟大夫打了一声招呼,两个人便准备要走。他扶着肖清走了几步,那人一直佝偻着腰捂着肚子,脑门上直冒冷汗,大概还是疼得厉害。祁皓手里又是衣服又是药,有心要背他,又怕压着他肚子,只好去护士站借了个轮椅,把人推了下去。
一路上,肖清都没怎么说过话,祁皓试探着问了几句,那人也只是闷闷地回应了几个字,后来干脆不说话了。祁皓还以为他睡着了,仔细瞧了瞧,才发现那人一直盯着窗外发呆。
到了肖清住的小区,下车的时候,肖清像是好了一些,祁皓在一边半扶半抱着,倒是能慢慢走了。
进屋开了灯,肖清抬头看了看客厅惨白的节能灯泡,只觉得一阵眩晕,还好祁皓一直撑着他,慢慢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来。客厅的灯原本一直是黄色的灯泡,外面罩着一个风格简单的磨砂灯罩。大概一年多以前,有一天晚上突然就坏了,周奕文去附近的小超市买了这个新灯泡,换上了灯泡,灯罩却没安好,掉下来砸碎了,好在没有砸到人。
在那之后,他们俩谁也没有再去重新买过灯罩,就任由这顶灯裸奔到现在。
11月的天气冷飕飕,离集中供暖还差小半个月,正是最难捱的时候。下午离开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再回来,肖清只觉得这屋里阴冷得厉害,凉气直往他骨头缝里钻。他拿起空调遥控器按了几下,遥控器自己叫唤了几声,空调连点反应也没有。
祁皓接过来看了看,估计是电池没电了,把电池抠出来一看,竟然还是原装电池,大概从这空调买来就没有换过,今天才终于没电了。肖清此时正是虚弱的时候,异常拍冷,祁皓怕他在冻得着凉,给他找了件厚衣服披上,赶紧拿了钥匙下楼去买电池。
祁皓走得急,关门的时候一个没留神,门被楼道里的穿堂风一下子大力地撞上了,咣当一声巨响。肖清吓了一跳,心脏跟着忽悠了一下,又狂跳了一阵。他浑身都说不出地难受,只得无力地瘫在沙发里,脑子里乱哄哄地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
他忽然觉得这屋里的一切他都讨厌。所有的那些他曾经觉得无所谓的、可以凑合的、看着还行的一切,都变得再也无法忍受了。茶几下层还放着一摞缴费发票和各种杂七杂八的单据。周奕文大概是出于职业习惯,对各种单据都会保留一阵再扔。这几年早已变成用手机付费,只是这一摞破烂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被遗忘了。
肖清满腔的憋闷无处发泄,强忍着腹痛,慢慢把自己撑起来,将茶几上那一堆碍眼的东西全都掀进了垃圾桶。这一掀,满桌的凌乱倾倒而下,直接砸翻了垃圾桶,一把水果刀也叮叮当当地滚了出来。
肖清看着那刀愣了半晌。这把刀,他一直不记得放在哪里了,还是他和周奕文第一次去旅行的时候在旅游区买的,好像是为了削苹果,周奕文去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卖部买的,结果却极其好用,肖清后来每次削苹果都会想要找这把刀。
但是,你往往会找到不是你正想找的东西。
祁皓回来的时候,受到了今天的第N次惊吓。
他一进门就看见肖清跪坐在地板上,正举着把刀扎在自己手腕上,周围到处都是散落着的杂物。从刚才在医院,他就觉得肖清的状态很不对劲,没想到竟然不对劲到这种程度。他几步迈到跟前把那人手里的刀子抢过来扔到一边,一把捏起那人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刀子并不锋利,伤口不深,只是胡乱切开了几条皮肉。
祁皓心里又急又气,一晚上小心翼翼的,此时终于忍到了头。他把肖清从地上抱起来,稍稍使了点力气扔进沙发里,指着他鼻子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不想活了吗?”
肖清说:“我没有。”
祁皓火冒三丈地说:“什么没有,你拿着把破刀在胳膊上画画呢?你这是要割腕给谁看?就为了那么个人你就想死吗,你要是想死也可以直接和我说,我借你把厉害的刀,让你随便割!”
肖清被他摔得两眼发晕,窝在沙发里攒了点力气才爬起来,轻声说:“我真的没想自杀,我真的没事,今天太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祁皓一屁股坐在肖清对面的茶几上,气呼呼地说:“要赶我走?等我走了,你再接着给自己来几刀,等我明天过来给你收尸?”
“我跟你说了我没想自杀!我疼!不许吗!”肖清忽然大声吼了一句,抬起头眼角赤红地瞪着祁皓,说,“我没想死!我为什么要为他去死!我没有!我就是太疼了……太疼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刚才就想……就想试试还疼不疼……真的,我没想干别的……”
压抑已久的委屈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肖清说到后来已经有点语无伦次,眼睛里模糊一片,他抬手去捂,泪水混着血水染了一胳膊。
祁皓那一肚子邪气瞬间没了,赶紧把他割破的那只手腕拨开,小心握住放到一边,然后倾身过去把人抱在怀里。肖清推拒挣动了几下,没有挣开,最终放弃了抵抗,把一脸的血泪都蹭到祁皓身上那件已经惨不忍睹的“白”T恤上。
见这人哭了出来,祁皓一颗心反倒放下了,一边揉着他后背,一边哄道:“拿刀割自己,疼不疼?”
肖清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还是疼的。”
祁皓气笑了,在他背上使劲拍了一下,说:“这还用试!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傻?隐藏得挺深呐……”
肖清吸了吸鼻子,没理他。
祁皓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慢慢过了这一阵就好了。你现在需要好好修养,你自己住在这里不太方便,我也不放心,要不你搬到我那里去住几天吧。我那房子还挺大的,客房、书房都能住,就跟原来上学那会儿似的,还跟我做室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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