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嵇彻五步开外站着一个身着素白僧衣的女子,那女子看上去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生的俊眉修目,十分英气。
眼前这位师太众人都不陌生,乃是陛下跟前如今最得宠的僧人——灵嘉寺的支妙音。
支妙音走武道,修小乘佛法,因此并不像她师兄支道林一般超然物外,她为人十分冷淡,姓子也直,不知如何便得了司马曜的喜欢。
虽然世家子弟们对她十分熟悉,但她却从未在众人面前显露过自己的武功,此番她虽然小露一手内家功夫,但却引得众人对她更加好奇。
嵇彻不欲与她多加纠缠,却未想到那支妙音见嵇彻如此轻视他,二话不说,缠斗上来。
当今乱世,强者为尊,为了保命,下至民间上至宫廷,习武成风,因此比武也成为一种风尚。
嵇彻不欲与她多做纠缠,闪避开来。
支妙音见嵇彻避而不战,以为他轻视自己,非常愤怒,便拿出自己的剑缠斗上来,嵇彻有些不耐烦,他已经将自己的意愿表达得很清楚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人还是不依不饶。
为了彻底摆脱她的纠缠,嵇彻不仅没有躲避,反而迎着她的剑锋,众人眼见支妙音的剑要劈到他的头上,顿时心都提起来,刹那间却见她的剑在半空中停下,再下不去一寸,定睛一看,原来嵇彻已经用双指夹住她的剑。
支妙音眼中浮现出恼怒的神情,在江湖斗武中,被人夹住剑锋是一件非常屈辱的事情,支妙音是灵嘉寺公认的武学奇才,就连师父也说江湖同辈无人是她对手,并预言再过十年她的武学造诣一定会超过他的师兄,在灵嘉寺的时候她便是众星捧月,入了江湖之后更是难逢敌手,听闻她师兄和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比武之时输了,她这才动了要迎战的心思,如今若是在此折剑,岂不表示他灵嘉寺无人?
因此她暗中运用内力推动剑,却未想到只是剑身动了动,却分毫也下不去。
嵇彻并未想折断她的剑,欺负一个姑娘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因此他便放开了剑锋,明确道:“我不想比武。”
支妙音岂能放过他,喝道:“小子,今日若不分出个胜负来休想离开!”
嵇彻转头用古井无波的眼神看着她,淡淡道:“难道眼前胜负还未明吗?”
他不通人情世故,一句话说的支妙音脸色通红。
众人:“……”
此时,却听得小回廊方向有人鼓掌,夏侯巽转头看过去,只见阿珏伴着一行人站在廊下,为首的人穿着一件明黄色的五爪金龙常服,饶有兴味道:“早就闻嵇先生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武功高绝,风采卓然。”来人正是晋国的国主司马曜。
众人见他出现,纷纷跪下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连支妙音也行了佛家礼,低眉顺眼垂手而立。
只有嵇彻鹤立鸡群站在院中央,夏侯巽抬头看了嵇彻一眼,只见他在众人间风姿卓然,忽而觉得若是要他跪下便是折辱他,他也不去管那司马曜生气不生气了,左右这晋国皇帝如今手里没权,也就是个傀儡,就算冒犯了又如何?况且阿彻武功卓然,在场无人可奈何他。
那司马曜见嵇彻卓然而立,倒也不生气,笑容不变道:“嵇先生武功如此高绝,不若留在我晋国效力,将那氐人赶出中原,恢复/宗庙社稷,建立不世之功,先生也可青史留名,受万人敬仰。”
他方才说完,嵇彻便淡淡道:“没兴趣。”他倒也不是故意拆司马曜的台子,只是他已修道,自认为是方外之人,对这些建功立业之事确实无甚兴趣。
王谢两家子弟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敬嵇彻是条汉子”的信息,虽然如今世家势大,皇帝无权,可名义上还是晋国/最/高的统/治/者,因此不管他们心中如何想,起码在表面上都非常尊重司马曜。
大家纷纷窥视司马曜的表情,却见他探究地看着嵇彻,不发一言。
忽而旁边的齐威侯夏侯珏道:“陛下,听我义兄说,嵇先生乃是方外之人,恐怕不好介入俗世纷争。”
司马曜听他如此说,回神一般,道:“倒是朕唐突了,嵇先生莫要见怪!众爱卿们都不要在庭院里站着了,快随朕进去纵酒宴饮罢!”
晋国风气向来放/浪形骸于外,自然从上至下皆是如此,闻司马曜之言,众人振臂高呼,前呼后拥簇拥着陛下进去了。
夏侯巽本来靠着树干,闻言便站直了身子,却未想到胸口剧痛,他轻轻抽气,不想被人发现,却未想到嵇彻耳力惊人,发现了,走到他跟前问道:“发作了?”
夏侯巽虽然胸口疼地要炸了,但在皇宫,他不欲多生事断,便摇摇头道:“无碍,只是有些胸闷罢了。”虽是如此说,但这身体仿佛和他作对一般,未经他控制便咳出一口血来。
夏侯巽赶忙拿帕子擦掉了,故作轻松笑道:“哎呀,现在舒服多了。”
嵇彻却并未因此露出轻松的表情,反而面色变得更冷淡了。
夏侯巽悄悄在他耳边道:“我们快进去吧,左右这几日便要离开了,不要多生事端。”他和嵇彻打算等这几日查清楚阿珏的事情之后,便南下去苗疆薄雾谷根治他的内伤。
嵇彻闻言,只是皱眉不赞同地看着他,倒也未说什么。
夏侯巽本以为他晓得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却未想到他主意大得很。
他二人进去之时,被安排在夏侯珏的旁边一桌,嵇彻的桌隔着空地正对着支妙音的桌子。
只见他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倒了一杯茶,对支妙音道:“早听说你们晋国人喜茶,今日我请你喝一杯茶,你,敢不敢接。”
支妙音本就年轻气盛,闻言柳眉一竖道:“有何不敢,放马过来!”
嵇彻便轻轻将那茶杯推过去,之间那茶杯稳当当落在支妙音的桌子上,一点茶都未撒出来,众人正惊叹,却见支妙音忽而捂住胸口,吐出一大滩血来。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懂嵇彻为何突然发难,主动挑衅支妙音。
夏侯巽:“……”支妙音是司马曜的人,如今嵇彻已经数次驳了司马曜的面子,现下挑衅支妙音没有一丁点好处,反而还会让司马曜多想。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睚眦必报的阿彻特别吸引人???
那支妙音也是光风霁月之人,举着那杯茶一饮而尽,对嵇彻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理应为先生敬一杯茶,只是贫尼技不如人,不若便先欠着,等贫尼练好了本事,再来找先生喝茶,先生以为如何。”
此次是他先挑衅的,因此算是欠支妙音一次比试,嵇彻闻她言,温和道:“随时恭候。”
嵇彻与支妙音说话间,夏侯巽不经意间瞥见司马曜意义未明的眼神,心中一颤,再看过去的时候司马曜已经恢复了满面和煦的样子。
宫人击缶,宴会开始。
……
酒过三巡,司马曜状似不经意问道:“侍中说,夏侯公子和嵇先生已来建康数月有余,可否习惯在建康的起居。”
夏侯巽笑道:“建康繁华,令人眼花缭乱,虽已来数月,但仍有些地方未曾去过,不免让人遗憾。”
司马曜道:“听闻你和阿琰阿遏关系匪浅,你要去哪里便要他们带着你去吧。”
夏侯巽道:“是啊,和阿琰阿遏他们认识以来非常开心,想起马上就要分别不免有些伤感……”
司马曜惊讶道:“夏侯公子这是要走了吗?是否我晋国招待不周,若非如此还请多留些日子!”司马曜当然关心他们的去向,夏侯巽倒是无所谓,他身上蜃云图已经消失,毫无利用价值,只是这嵇彻身怀绝世武功,若是前往北地,为苻坚效力,只怕他们南朝该要头疼一阵子了。
夏侯巽苦笑道:“建康风土人情让人沉醉,只是瑶光那妖女用弄月掌重伤于我,若是不尽早拔出寒毒,只恐有姓命之忧!我此行便是要去薄雾谷根治内伤,若是此行顺利,待来日再来建康与诸君同聚。”说着,他举起酒杯。
司马曜也举杯示意,只要不是去北地便好。本来他对夏侯巽和嵇彻同谢家兄弟走的近很是提防,但眼前的大敌还是秦国,若是他们不去大秦便已是好的结果了。
筵席结束之后,司马曜便留夏侯巽和嵇彻在宫内小住,夏侯巽急着想问夏侯珏的事情,自然求之不得答应了。
嵇彻和夏侯巽同住一个小院,本想与他一起过去,岂料齐威侯道:“我与阿檀数月未见,他如今马上又要离开建康,今夜便同我一同/睡吧,许久也未好好聊过了。”
夏侯巽眼睛一亮,拉住他的手,道:“我正有此意。”
嵇彻见他心急的表情,只好将“阿檀内伤未愈,不宜长谈”这句话吞了回去,那表情仿佛吃了一个大瘪一样不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是丧的一逼……感觉水逆没有尽头,躺平哭死不起来……
第26章 第二十六回 耿耿长夜/帐/中谈
眼看着夏侯巽和夏侯珏兄友弟恭般离开了,旁边为嵇彻引路的内官道:“嵇先生,更深露重,不如就由老奴引着您前往荔香苑早些休息吧。”
嵇彻默不作声,淡然点点头。
虽然这位嵇先生十分淡定,但不知为何内官就是感觉他此刻心情很不爽。
这厢内官战战兢兢领着嵇彻穿过御花园往荔香苑去了,那厢夏侯巽和夏侯珏二人在距离宴饮宫殿不远的岁雪堂住下了。
那岁雪堂距离司马曜的寝殿星汉宫不过一墙之隔,帝王多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今阿珏却被分配在司马曜的寝殿隔壁,足见阿珏这个新进的齐威侯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他们才到岁雪堂,寝殿的门口已经有一拍宫娥在候着了,那些宫娥都齐整地穿着粉红的裙裳,只为首的大丫鬟不同,穿着一袭胭脂色的裙裳,远远看到夏侯珏一行人到了,急忙迎上来行礼道:“侯爷回来啦!”
夏侯珏点点头,随手挥退了众内官,拉着夏侯巽进了内室,那胭脂色裙裳的姑娘领着一干小丫鬟进了内室,那些丫鬟手上捧着盥洗银盆、巾帕等洗漱用的物什立在门口。
那胭脂色裙裳的姑娘问夏侯珏道:“侯爷现下是否要洗漱休息?”
夏侯珏点点头。
那丫鬟挥了挥手,便有两人上来为夏侯巽和夏侯珏更衣,夏侯珏吩咐道:“这是本侯的嫡亲兄弟夏侯巽,你们对他要如同对本侯一般,平日里便称呼他为巽公子吧。黛青,你去为巽公子找一件我的/寝/衣,让他先将就穿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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