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笑间看穿怀明墨心思,虚生帮怀明墨掖好被子,自己朝外挪了半个身子,几乎睡到床沿。
比起怀明墨来,虚生毕竟修行多年,更擅克制七情六欲,没多会儿他便沉沉睡去,独留怀明墨在里侧翻身。怀明墨发觉虚生睡熟,气不打一处来,轻踹虚生一脚,没想他眉眼竟未有动,似乎睡很熟。
朝阳东起,光照逐渐斜打进天坑之中,虚生越睡越觉燥热,醒来时发觉自己腰上环着条白臂,惊骇俄顷,立时想起自己昨晚是与人共床而眠。怀明墨翻腾一晚,一个多时辰前刚睡下,此时正是好睡时。
虚生小心的拨开他的手,起身低声唤:“沉香。”沉香如阵风悄声吹入房,垂手而立静候命令,“你去那边小楼说声,他们的阁主在我这赖了床。省得等下他们发现人不在,到楼里闹上一通。”
沉香睨了眼怀明墨,见他身上锦缎被子连细微处都掖得极严密,想来是楼主起身时特意帮他盖上。她从未见虚生如此用心待过一人,遂知怀明墨在虚生心中的分量,不免为竺苓微微一叹息。她小声回道:“属下这就去。”
正如虚生所料,最先醒来的郑丰年发现怀明墨不在,连忙把满屋人都叫了起来,辛里亦没料到怀明墨会彻夜不归,心中也颇着急。等大家稍穿戴好,就打算分头寻找,哪怕把无知楼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怀明墨找出来。亏得沉香赶来及时,把他们堵在门口,才没酿成大麻烦。
“阁主怎么一早出去没声呢?”
辛里向沉香礼貌地道过谢,听到骆辰如是说,忙笑道:“许是怕打扰我们,所以特意静悄出去吧。”
哪知臧丽不谙世事,嘟囔揭穿辛里的谎话,“阁主明明是昨晚出的门。”
骆辰愣了斯须,惊道:“阁主昨晚是住虚生那了?”
这话说得甚是响,郑丰年皱眉喝道:“阁主脾气好,你们倒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阁主的事几时容许你们插嘴,没大没小。”
项青本要说上两句,可听到郑丰年敲打属下的话,倒一时哑然,不好多说什么。辛里垂头打理自己穿得凌乱的衫子,眸子微抬划过项青抿嘴僵硬的面容,嘴角微微含了笑意,暗里激赏郑丰年的机警。
心底压了事,难能久睡,怀明墨睡不足两个时辰醒了过来,他疲累地支起身,道:“什么时辰了。”
虚生停下手把写到一半的曲谱推到一旁,几步走到怀明墨身边,拿几个软枕垫在他身后,轻声道:“时候还早,你能再休息会儿。”他说话声音很轻,似乎是顾及到怀明墨刚醒,又睡眠不足,怕吵着他。
睡得少难免有些不适头疼,怀明墨拇指有下没下轻按太阴穴,笑侃道:“不敢赖床,免得劳烦辩机先生来赶人。”
“天没亮,他就下山回五学书院去了。”把在外守候的沉香又唤进屋,“你让人去水无宫通报声,我大概午时会到那。”
沉香还未退出去,怀明墨柔声把沉香叫住,“麻烦姑娘帮我去把辛里叫来。”
第57章 第57章
无知楼不大,几栋小楼相距并不远,两人又是轻功极好之人,不到半盏茶时,沉香便把辛里带来。辛里进屋瞧见怀明墨刚起身,立刻上去服侍穿戴,道:“我来前擅自做主让郑丰年他们先回隐世山庄去报信,说阁主有事耽搁需要晚两日回去。”
怀明墨原找辛里来就为说这事,没想辛里早料他所想,先一步吩咐下去,一时神情讷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任由辛里帮自己梳头。
虚生闻言笑道:“知你莫若他。”心思又扑在曲谱上,虚生时而眉目微蹙,时又展颜淡笑,等小厮把热腾早点端进屋,虚生也没理会。费劲心神谱完曲,他又把曲子塞到怀明墨手中,“可还行?”
怀明墨放下瓷勺,手指摸着墨迹刚干的曲谱,心中渐哼成调。假弹半晌他总觉缺了什么,干脆坐到古琴旁,背出曲调拨弹琴弦,他逐渐沉迷在这苍劲的曲调中,只是指尖越弹奏越觉有真气在指中游走。他随调猛地一拨琴弦,顿时碗碟崩碎,碎片四迸,亏得旁听曲子的人早有准备,没被波及受伤。
怀明墨被瓷器破碎声惊醒,乍然停住手,登时真气逆行,亏在虚生及时运功帮他顺气。不用看亦知周遭狼藉一片,怀明墨呢喃:“这曲子是武功招式?”
虚生收起琴谱,用赤紫云锦布包好,神色似乎很是满意,“是曲子是招式,全看弹琴人所需。”或许是从来没人说得上话,难得有个能吐苦水的人,虚生忍不住絮絮埋怨:“你是不知道我那简小妹脾气甚是古怪,女儿家的不喜金银不喜珍宝手势,偏爱捣鼓□□和曲谱,要是一般曲谱倒好说,她却要能用来为招的曲子。我每回去找她帮忙总是送□□,可现今能送的方子都送她了,就余下悲乐极送不得。只能想法子自己谱曲送她,但愿她能相帮。”
辛里闻言暗暗心惊,方才怀明墨尚未催使内力,已见曲子之威,他道:“这是你刚创的招式?”
怀明墨与虚生相处久了,愈知虚生高妙,所以遇到任何事反都惊讶不起来,他笑道:“所以你怨不得人给你起个妙僧的外号,可不是个妙人么。”
虚生闻言微微皱眉,对着怀明墨却说不出狠话,站起身自做打理,“去过水无宫后,我们不走回头路。你自己的东西理好了,别到时候还得麻烦回来拿。”
听出虚生话中恼意,怀明墨犹是想要逗他,又怕他真恼了不理自己,再想到他答应自己住进隐世山庄数日,觉着来日方长,遂笑:“我的东西都在山脚客栈里,自有郑大哥他们去打理,想来不会漏失什么。”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虚生这天地不怕的姓子如今也是遇到了克星,沉香望着怀明墨戏谑楼主的神色,嘴角露出平和的笑。她打从心底高兴,跟着虚生多年,见惯楼主做事的不管不顾,今日总算有人能管束他,让他有后顾之忧。沉香想到虚生往后的日子多少会惜命些,更是喜上眉梢。
见惯沉香冰冷的容色,辛里徒然看到沉香笑颜,正是冬雪初融,春光无限般美好,不免有些看痴。沉香发觉被人窥视,回瞪了眼辛里,越发把辛里看成个登徒子,恨不得当即出手戳瞎他眼。
虚生确实怀明墨已无他事,遂淡漠道:“走吧。”
无知楼去水无宫用轻功花不上两个时辰,他们几人又个个是轻功好手,不过一个时辰多一刻,虚生已到水无宫外。
看守宫女见来者是虚生早早现了身,又见虚生身后带来两个陌生男子,心中虽有疑虑,可从前她们是见识过虚生脾气,想是跟他来的人想必无妨,所以也不敢阻拦。掌事宫女闻讯从宫中赶来,看到虚生忙伏地行礼,随后连忙执起宫灯在前带路。
水无宫建在山中,一众人跟在掌事宫女身后拾级而下,大约走了百级石阶,他们方走到平地,隆隆水声不绝于耳。
再往前走没几步,掌事宫女领他们走上一座浮在水面上的木平台,平台两侧各有走道,木道尽头错落着几座殿宇。石灯布满在木道及平台周边,照的这底下水宫亮如洞外。平台尽头离暗瀑尚有距离,却已能觉暗瀑四散的水花,打在脸上冰冷寒凉。
掌事宫女把人带到平台尽头,拨动藏平台周围其中一座石灯笼中的机关,很快暗瀑上方与平台边出现一条细锁链,拉直成线。
在下层的宫女多是宫中新人,武功修为尚浅,虽是掌事,这宫女也不过是管着下层宫人,自然没本事用上层轻功从细锁链上去。她恭敬垂手低眉在旁,敬畏道:“先生请。”
“有劳。”话音未落,虚生脚下一点,飘然顺锁链而上,脚下锁链像未受力,始终纹丝未动。沉香紧随其后飞出身,不见了踪影。
身处在卢班的机关洞中,怀明墨半点不疑虚生会使诈,纵身一跃跟在沉香身后而去。辛里见阁主这般大胆不由替他捏了把汗,心一横全把自己生死抛在脑后。
等怀明墨落地时,虚生早已在高地等候,关切道:“怎这般慢?是身体有不适么。”
怀明墨听虚生关心自己,忙笑道:“这细铁链有些晃悠,略有些难行。”
“要这铁链桥好走,岂不人人都能到我水无宫来放肆了。”花星楼颇意外地盯了眼怀明墨和刚落地的辛里,又冲虚生看了眼,调侃着开口:“你什么时候和他同进同出了。”
虚生刺回了句,“水无宫待客之道越发长进了。”
舒沐玺“嘿”了一身,人未到声先来,“三天两头不请自闯来,要我说顶多算是个不速之客。”枯草庐一遇,舒沐玺甚为欣赏朗月清风的怀明墨,忙双手长辈叠合行揖礼。
怀明墨亦是回了礼,又朝花星楼施礼。花星楼见状语气客气不少,“怀公子前来,我们有失远迎,失仪了。”
虚生环臂不耐烦地等他们寒暄完,才问:“简小妹怎么不在?”
舒沐玺道:“她在下层炼药房里炼药,你找她有事?”
“我特意来找她的,你说有事无事?”虚生侧头给沉香旨意,沉香立即领命跃身去请人。
花星楼迈步在前带路,领他们又飞过一条铁链桥,直带到自己屋里偏厅。厅中圆桌上早已摆好几碟配茶吃的点心,还有些爽口腌过的青梅及蜜饯等吃食,路上的铜壶嘴口冒着热气,壶里热水滚烫。
如常择了茶叶,虚生利落地烫壶温杯,再高冲泡茶味,熟练地去了茶沫,皆是一气呵成的动作。他往每个杯里斟满茶,由鸾镜分给一桌人。
把紫砂西施壶放到一旁,虚生埋汰道:“我不请自来,你们也不客气,总把这活委给我做,倒不怕我在茶里给你们下毒。”
花星楼笑道:“我们这有擅于毒理的简小妹,还怕你下毒?”收敛玩笑色,他目光一凌道:“听说你跟合欢斋一拍两散了?”
“平日里不见你们四处走动,消息倒是比谁都灵通。”虚生笑得柔和而淡然,缓缓道:“我如今连自己都不晓得要做什么,所以也不跟你们多说。”
花星楼听罢也不看虚生,借着摇曳的烛火,他目光停到怀明墨身上,许久移开双眼,看回虚生哂笑地开口:“你跟从前不同了。”
明白他言下之意,虚生淡笑道:“哪里不同,还不是从前的样子。”
舒沐玺亦察觉到虚生的变化,内心深处其实很是佩服怀明墨,但瞧虚生没深谈的意思,遂笑着岔开话题,“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次来找小松做什么?”
“反正不是拐跑她。”虚生习惯地回了句嘴,目色沉着道:“我想来问她要抑制幽欢盅的方子,毕竟短期内我怕是没太多时间来这儿了。”
话里说的决绝,花星楼黑眸微眯,挑明了话,“你真打算与莲心慧姬决裂,扶持三皇子登基?”
虚生心觉亏欠,愧疚道:“倒不是说要帮着孟清润,只是孟英桓屡犯找人刺杀我,若我真把他扶持上位,大难临头日子也就不远了,这叫我如何跟莲心慧姬再合作。”虚生望着两人沉凝的神色,长叹道:“是我对不住你们,失了当年的约。今晚一过,我也不敢再多来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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