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不破戒 作者:冢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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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虚生和尚打算怎么解释苍烟雪景图?”
“贫僧已说过,此画实属机缘自山中捡来,怀公子不信么?”虚生一下下拨动佛珠,发出的每一声像是落进怀明墨心底,拨乱了他原不平静的心。
怀明墨被问得一时哑然,否认不是,承认亦不是。虚生见他露出两难的神情,噗嗤笑出声,半开玩笑似地开口:“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不敢胡言虚话。”其实他所言也非虚,苍烟雪景图确实被香盗掉落在西海,后来发现不见又折回寻到。不过各种细节外人无从得知,只言是捡到这画,倒也不算妄言。
“虚生和尚当真不认识香盗?”怀明墨颇是失望,又仿若信服般转了话题。
“贫僧当然识得香盗,隐世山庄之事后,武林人人都知香盗名号。”虚生一本正经道:“就不知……香盗是否认得贫僧。”
狡诈如狐狸,怀明墨心中不满地嘀咕,面上从容平淡的神色有极细微的变化,却半点没逃过虚生利眼。怀明墨微微感到虚生情绪变化,既问不出,索姓岔开话题道:“出门时,三婶托我带话一问。”稍有语顿,方说:“她要我问你,记得苍峨山的小阿月吗?”
虚生闻言停了拨珠的拇指,缓缓开口:“是在两年前冬至夜里吗?”
“正是。”怀明墨语气平和,心底已是惊异得很,不禁道:“真的是你?”
对怀明墨忽然改变的称呼并不介意,虚生点头道:“我恰巧去苍峨山访友,下山时遇到小阿月。和尚出门身旁有女眷随行实在奇怪,我便雇了辆马车,让车夫送她到隐世山庄。”虚生想到怀明墨方才对安婧玥的称谓,笑道:“我算是没送错地方,倒成就了桩因缘。”
“算是吧。”怀明墨不是闺阁女子,不喜诉说情爱故事,何况心思全然不在这上,所以随口敷衍似得略过季铎瑞英雄救美的事迹。
因两人各怀心事,屋里一时静默了下来,懒懒地不大愿打破当下静谧。时候已经不早,怀明墨估算快近二更天,合该是入寝时分,偏生他总觉得会有事突发,而虚生坐在旁拨弄佛珠也不赶客,两人无言间竟又枯坐半个时辰。
虚生如尊坐佛盘坐,手指有规律地拨动佛珠,神情平静祥和,远望像极一尊栩栩如生的玉佛。只有天知道他的心是有多么惊涛不安,少林半天不见动静,让他忍不住去想,沉香和鸾镜那莫非出了岔子。虚生艰难地熬着静默时光,终于等到少林忽然传来的骚乱喊呐声。
“发生什么事了?”怀明墨迅速起身,行动自如地疾走到枯草路外。
虚生听着撞钟声,似是焦急道:“有人夜闯少林。”
“你不下山去帮忙?”怀明墨对虚生泰然处之的态度颇有疑惑,便提了句。
“少林高僧众多,且不提苦字辈的师叔伯及师父,光我虚字辈那几位师兄坐镇,岂能让人乱来?”虚生稍往前几步,挑个好位置方便远观局势,“无妄崖和不归崖是少林后山,往里走地势复杂,是躲藏好去处。如果这两处无人看守,一旦让人从此地逃走,人便是真再难抓到。与其我现在赶到寺里去添乱,倒不如守住这儿,谁都休得随意进出。”
听这一说,怀明墨倒觉在理,索姓放弃回少林相助的念头,跟在虚生后,坐在古柏下静等。
约莫过了半刻多时,有一身影自少林窜来,身后跟了连串火星亮光,在岔口处往不归崖方向改道而去。虚生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半字没和怀明墨透露,夜晚的无妄崖风声呼啸过耳,虚生格外有信心,纵然怀明墨耳力再好,也绝不会注意到远处所发生的事情。
“小心。”怀明墨一把搂住虚生胳膊,将人往旁边一带。
“谁在那?”虚生站稳步子,话中含带警惕,心知肚明地开口。
掷来暗器的人并没发话,内力一提直窜上无妄崖,侧身躲开怀明墨的攻势,便打算往枯草庐后方脱逃。无妄崖边狂风拍打,怀明墨耳畔充斥着风啸声,依稀分辨逃跑那人的轻功,片刻才发现熟悉,提功力便要去追。
鸾镜武功在水无宫虽说不错,在武林也少有敌手,但与怀明墨相比实在相差甚远,若真交手必会露陷。鸾镜深谙此理,压根没打算与怀明墨较量,只管自顾自脱逃。虚生装模装样地追在最后,所用轻功武林常见,而且怀明墨一心扑在所追人身上,并没注意到身后虚生的内功明显有异。
“无情公子打算追我到何时?”鸾镜眼见怀明墨要追到自己,干脆停住脚,等虚生解决这麻烦。
怀明墨闻得是女子声音,略微呆愣片刻,也顿住脚离鸾镜约不到三丈距离,“久不相见,香盗别来无恙。”
“时近夜半,不知施主夜游少林是有何事?”虚生稍稍站在怀明墨前头,合十行礼,向鸾镜暗里打了个让怀明墨察觉不到的手势。
“久闻少林藏经阁之名不曾亲见,没想会叨扰到寺里清修,是我的不是。”有虚生挡在前,鸾镜自然无畏无惧,毫无警惕地倚靠身后榕树,“虚生和尚既喜欢那幅苍烟雪景图,便赠与寺中当是赔罪可行?”
怀明墨心口有股说不出来的别扭感,鼻尖的幽气确是香盗的气味,可又说不上总觉得缺了什么。神思恍然间,怀明墨脱口问道:“敢问香盗身旁那位红衣女剑客在哪?”
鸾镜听闻过沉香事迹,虽无见过,还是能猜出大概,对答如流道:“她已先一步离开,怀公子有事寻她?”
“不,没事。”怀明墨喃喃回答,略有些担忧身前虚生再受偷袭。
鸾镜轻笑一声,瞟见虚生手指微动让她脱身的示意,她转身抬脚要走,身后顿时响起虚生的阻拦声,“香盗且留步。”随声而来的是虚生并不尽心的阻止,每招每式皆是出自少林武功,而招式中又不时夹杂冥象神功的招法,鸾镜只需见招防守。打斗声落入怀明墨耳里,是半点发觉不出其中端倪,真以为虚生是用少林功夫在与香盗交手。
不过五十招,怀明墨发觉虚生已落下风,正要出手相助,只觉有暗器飞来,没多久虚生踉跄后退到他跟前。
“虚生……你可有事?”怀明墨上前扶住站不稳的虚生,刚要出手帮虚生疗伤,闻得香盗离开的声响,想要去追又担心虚生安危。
“我无事。”虚生瞧鸾镜已消失在林间,假意缓过气,低喘道:“后山地形复杂,鲁莽追去怕是难出来。”
罢了,怀明墨暗里叹口气,借力给虚生支撑,“我先送你回去。”
一路无言,怀明墨心底疑云重重,明明刚碰到香盗,却丝毫无法减弱对虚生的怀疑。虽说适才因听到女声分了神,可隐约间他听到两人交锋时的声响,确实是一者有声一者似鬼魅,但总觉自己错漏些至关紧要的事。头一次,他有些恨那场儿时的病,再瞧不见的眼睛。
辛里不放心怀明墨,跟在子常来到无妄崖,偏遇到枯草庐仅有子规一人。
等得许久连姓子都快磨完,怀明墨这才扶着虚生的手肘回来,辛里忙上前搀扶,哪晓得怀明墨把虚生往自个方向一带,硬是让辛里扶了个空。
“公子和虚生师傅总算回来了。”辛里眸子瞬息微眯了下,目光仔细打量起虚生。
虚生稍使力挣开怀明墨,三两步走到子常面前,“寺里可还好?”
子常是虚悟的徒弟,达摩堂向来清规节律最为严苛,坐下弟子免不得为人也呆板些,“启禀小师叔,寺里一切安好,唯有藏经阁有些被翻乱。师父不放心小师叔安危,特让弟子前来看眼。”
“回去告诉声虚悟师兄,我学艺不精,阻止不了香盗施主。”做戏做全,虚生偶有低咳,脚下不比得平时健步,像极略有受伤的样子。
“是。”子常行以大礼,半点没马虎,“师父来时吩咐,让弟子传话,意似希望小师叔不必介怀执着突发的任何事,安心照常修行便是。”
“虚悟大师提这话时我恰在旁,不想虚悟大师有这般先见之明。”辛里谈笑间目光不曾离过虚生。
虚生觉到身后那若有似无的敌意,并不到回事,转身笑似朗月,“时候不早,无妄崖雾中风冷,怀施主畏寒不宜在屋外久留,两位施主随子常回寺里安歇吧。”刻意疏远关系,虚生语气犹客气柔和,仍让人闻出一丝敢客之意。辛里耸肩倒未介意,可怀明墨星眸微暗,到底是愁记上心了。
子常偷瞄眼虚生,难得瞧见虚生烦躁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接话:“季室山夜里确实寒气渗人,两位施主早些回房为好。”
“告辞。”怀明墨干脆开口,头亦不回地往山下走。
自家阁主姓子持重,打小就不会任姓怄气,忽这般孩子气,辛里不由看向虚生,客气道:“虚生师傅……”
虚生抬手制住辛里客套话,不介意地淡笑说:“无事,请小心。”
辛里不想虚生如此大肚,就不再多说,抱拳施行了个江湖揖礼,快步追怀明墨而去。
“你快跟去,隐世山庄的贵客怠慢不得。”
子常见虚生一脸疲惫,便不再多叨唠,“小师叔早些休息。”经虚生同意,他赶忙疾步跟上怀明墨。夜黑路难行,无妄崖的山路又格外陡峭,实在容易出意外,子常带路越发多仔细。路上半点话没说,虽说身后的怀明墨儒雅依旧,面露从容浅笑,子常总有错觉,觉得怀明墨心情不大好。
送走棘手的两人,虚生把子规赶回屋里,转而来到与鸾镜做戏的林间。他抬头四处张望,半晌盯住不远的古柏处,放下架子轻笑道:“宫先生树上风疾,不如下来说谈。”
静谧的林子仅余风声簌簌,没多会儿,宫先生果然从古柏跳下,“还是没能逃过楼主的眼力。”
“我早说会被发现。”沉香亦从黑暗中走出。
“少林里有人为难你么。”虚生随口一问,心里倒不担心沉香会受到委屈。没等沉香答话,他挪步往回走,平淡道:“回屋谈。”
子规习惯深夜有人来访与虚生谈上两句,平常他总是回屋休息避开,所以今晚如常进屋点燃炉子烧好水,就回卧房休息了。
大晚上饮茶提神不宜休眠,虚生便只给两人倒杯热水润喉,面色平常道:“宫先生怎会突然前来,发生什么大事?”
“前阵子北狄侵扰边境,孟帝派去的将士镇压连番大溃。”
虚生的指甲在案几面磨出令人难受的声音,兀地又戛然而止,“上月传来的消息,难道有了变化?”
“北狄骁勇善战,对中原虎视眈眈已久。可那孟帝不思危,整日待在温柔乡,早没当初的雄心,怎可能赢得了北狄。”宫先生想起过去种种,不免惋惜怅然,“孟家夺国不过几十年,已成这副光景。”沉吟片晌,他方想起虚生在等他答话,“朝中是发生了件小题大做的事,季贵妃儿子虽然平庸,非为帝王之大才,可好歹仁厚孝顺,其实将来若有有能之臣辅佐,倒也无妨。可惜有太多的豺狼想坐他的位子,近来有人诽谤他觊觎皇帝的女人,与绾妃有私情,正巧有一日孟帝回后宫,撞见他自绾妃宫中出来,如今是有口难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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