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客 作者:慵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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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春夜
两个吻过后的这些日子,两人似乎又恢复了昔日的关系。
但彼此心里都知道,某些情愫是不可能压制下去了。
谢临练习走路已逐渐熟稔,他亦不愿让陆有矜陪。
陆有矜嘴上应着,却管不住自己的脚步,每每看见谢临不甚平稳地走出门,就沿着一壁的青瓦粉墙悄悄相随。
他看着那身影吃力地走过小桥,走过摇摆的秋千。谢临走路时跛得不轻,但他从衣领中露出的脖颈依然纤长雅致,腰背的弧度也挺秀如竹。
他走累了,倚在矮矮的桥栏上,从陆有矜的方向看去,他似乎抬了抬手,兴许是抚去落在眉眼上的杨花,或者,只是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人们的低语声从四周传来,即使在深柳堂,这样的少年也能引起周遭一阵叹息。
陆有矜皱皱眉,远远看见谢临很无助地侧了侧头。
陆有矜压制住要上前的冲动,快速走回那垂着花曼的青瓦墙旁等待。
当谢临回来的身影一出现,他才仿若无事地含笑迎上去:“毛峰煮好了,我们回去吧。”
分享了秘密的少年更加亲密无间。谢临不再吝啬,他的回忆有很多,他越来越想和陆有矜分享无数细节。
喝茶时,他会讲起从前春日煮茶时的趣事:“泡茶,吹笛,以前的春天我最爱干这两件事,哦,不对,还有睡觉,嗯,吹笛的时候杨花满路飞,和今天看到的很像。”
陆有矜笑着道:“你现下笛子不再吹,睡的觉却比以往更多。”
谢临眨眨眼:“吹笛要有时机。没有知音,懒得吹笛。”
陆有矜眼中的笑意顿时消失,冷着一张脸不再说话。
谢临斜眼一看,颠颠儿地拉住陆有矜的衣袖摇:“哟,有矜生气了?”
陆有矜眼皮都没掀:“不曾。”
但是谢临知道陆有矜生气了——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嘴角会有一个弧度,说话的时候有,听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有,笑起来的时候弧度渐深,不笑的时候便是微微上扬。
现在那个弧度消失了,就同自己第一次见他时,沉静而冷漠。
“你说你,站起来那么高的汉子,怎么说句这个就拉脸子?”谢临偶尔气气陆有矜,却没曾想这次陆有矜不再反唇相讥,反而真不理自己了。
“可你的确不吹笛了。”陆有矜冷脸的时候很严肃。
“我是懒得吹。”谢临逗陆有矜,伸手对他比划了一下:“你想啊,如此风华的男人坐在我面前,每日都有说不完的话,哪儿还有时间吹什么笛子?”
就这么一句话,陆有矜便又扯扯嘴角,笑了:“不是因为我不通音律?”
“自然不是。”谢临把原想搭在陆有矜大腿上的手从空中收回来:“通音律的人很多,你不通音律,却有别的本事……”
通音律的人很多,能让我心跳到睡不着的却只有你一个啊,这还不算本事吗?
谁知陆有矜却一副不善罢甘休的样子:“什么本事?你和他们经常一起抚琴作画吧……而我,并不会这些。”
谢临轻咳一声,又不能直说,只一本正经道:“别去想他人,他们把山河画在纸上,而你要把山河纳入版图。”
说完这句话,谢临就开始心疼——心疼陆有矜不知自己有多好。谢临正暗暗立誓,在以后的日子里要把陆有矜夸成京城一枝花呢,没提防手却被人蛮横地扯了过去……
谢临一惊,正想开口说话,没曾想李太医一脚踏进房门:“快快快,你们别在这屋里逗留了,先出去再说。”
谢临和陆有矜对视一眼,忙跟随李太医走出屋门问道:“太医,这是怎么了?”
“哎哟,出大事儿了,你晓得和你们同住一屋的那个男子吧,他……他人没了!”
“没了!”谢临眉头紧锁,惊道:“他前几日不是因为发热严重刚搬出去的,怎么就没了?”
和谢临同住一屋的中年男子每天都嘀咕着自己儿子将要来看他,不厌其烦地问屋里的人他显不显老。
就在众人不耐烦到极点的时候,他那远方的儿子终于现身了。
结果父子重逢了没几日,这男子就开始发热,听说深柳堂有人和他同时发热,不过并没有人过多在意。
“一言难尽,你们还知道和他同时发热的那五个人吧,有三个今日一起没了!唉,总之,这次的病好像不是普通的发热……”
这话一出,陆有矜和谢临的脸立即发白,在春日,多人因发热而死未免不吉。
陆有矜全身发冷,他拉住李太医:“您实话实说,如今是什么情形?”
李太医满脸凝重:“我也不敢断言,但这病来势汹汹,不容小觑。”
陆有矜眉头紧拧,边思索边道:“既然病况还未明了,就不宜让人知道,免得流言四起。但防护亦是半点不能疏忽,我去督促灶台烧艾叶,再遣人打扫出这几人的屋子,焚烧衣物。
李太医道:“公子所言甚是。”又疑惑道:“您年纪尚轻,怎的知晓如此清楚?”
陆有矜默然半晌,才简短道:“几年前那场……瘟疫,我就在军中。”
李太医点点头,他也听闻过那场军中的瘟疫,这句话背后的血泪和心酸,他却知道不宜多问了。
陆有矜去炉灶上备下几大缸水,和艾叶一起煮沸后分发给深柳堂的众人,嘱咐他们清洗衣物和沐浴。
深柳堂在片刻功夫已乱成一团,大家在门前排成一队,拎着木桶眼巴巴地张望,看见陆有矜出来,忧心忡忡地争相问道:“陆公子陆公子,那几个人到底是什么病症啊?”
陆有矜略一犹豫,恳切道:“还没有确诊,大家放心——若知晓了,定会告诉大家。”
人群顿时哗然,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
“大家先不要自乱阵脚。”陆有矜声音提高了几分:“回去后注意防护,定能无事。”
议论声渐小,大家都谨慎地打水,再去一旁领丹皮甘草等中药,谁都不知道有没有用处,但每个人都悉心的问询服用的克数。再潦草对待生活的人,面对生死,也是一丝不苟。
刚吐嫩芽的柳树随风飘拂,渠水也清透见底,众人的面上却已有隐忧。
安抚了众人,陆有矜又去了那几个人生前居住的屋子。
上上下下都洒了艾叶水,又焚了两人生前穿过的衣物。
看着那药童把身子扯地老远,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拿着柳树枝挑起衣服去烧。陆有矜不免心惊,脑海中刻意深藏的画面被再次翻出,难道,难道深柳堂就要在这个春天面临一次灭顶之灾?
忙完这一切,已经到了傍晚。他没有吃上几口饭食。
李太医把陆有矜一日的辛苦都看在了眼里,劝说道:“您歇口气,去吃几口饭吧。”
陆有矜摇摇头:“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了。”
他的另有要事,就是去看谢临。
谢临和春宝,江琛都搬出了那间屋子,一人一间住进了后院的杏花池畔。
当陆有矜赶到的时候,谢临正呆呆地站在池畔出神,夕阳把他的身影染上愁闷。
在深柳堂上下,也许只有谢临一个人每日沐浴。
从前,陆有矜常笑他:“你若把每日沐浴的执念用在别处,何事不成?”
谢临轻轻一笑:“不沐浴总是睡不好。”
“坏毛病。”陆有矜含笑摇头,对谢临这习惯不置可否:“若在战场上,连喝的水都没有,哪儿有水让你每日洗澡?”
“我又不上战场。”谢临翻翻白眼,停了停又掷地有声:“若真到那时候,你一月不洗,我能一个半月!”
“那我们就不要打仗了,用臭气把敌军薰跑。”
谢临笑得眉眼弯弯:“你可以在你爹那小蓝书里补上这条必杀技:多月未浴,臭气熏天,敌军溃散,遂得胜。”
陆有矜总看父亲留给自己的兵法,因为封皮是蓝色的,谢临就叫他小蓝书。
但今天陆有矜一看见谢临就急道:“你沐浴了吗?”
谢临眼光一闪:“怎么?”
陆有矜道:“给你来送水,艾叶烧的。”
“没事吧?”
“今日烧了好几缸水,让所有人都洗漱了。唉,但愿无事。”
谢临不再说话,他的心沉沉坠落,被忧虑塞满。
“去洗澡吧。”陆有矜拍拍谢临的肩膀:“先别想那么多。”
新月渐出,数抹暗黑的云笼罩住小院。
“你今日一直在忙这事?”谢临边和陆有矜说话,边背过手开始解束发的带子。
“恩,让灶上烧了水,还去那两人的屋子里看了看。”
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偏偏凡事都深思熟虑,一丝不苟。摆弄半晌,谢临的手直发酸,那发髻依然丝毫不动。
陆有矜笑笑,迈开长腿绕到谢临身后。发带被灵巧地一扯,头发散开,落在肩上。
就在这一瞬间,两人同时想到了仿若隔世的遥遥初见,在灯下兀自相视而笑。
陆有矜悠悠叹口气,语气里带了追忆:“就你这手段,还想在马上夺簪?我站定了让你取,你也不一定能拿到手吧。”
谢临委屈又自惭地低了头道:“每日解发带都要小半个时辰。”
“你是被人伺候惯了。”陆有矜拿着发带,在指尖稍一把玩,放在了桌上:“而我呢,救了个爷,自然要把他侍奉周到。
这番话说的坦然而亲切,谢临却觉得,一到晚上,陆有矜低沉的声音被烛光染上了不可言说的暧昧。
陆有矜笑笑,转身就要出门。
“有矜。”看陆有矜抬腿要走,谢临忙支支吾吾:“你……回去也要洗个澡。”
“自然。”陆有矜笑,瞅着谢临一脸认真的样子:“怎么?非要亲眼瞧见才放心?”
“你莫轻心。”谢临意识到瘟疫和生死有关,和别离有关。看着陆有矜笑的样子,突然就开始慌张。这么一个对他笑的人,也会……他散着发跑到陆有矜面前:“你今日在外逗留那么久,今后别穿这套衣裳了。”
“我知道。”陆有矜静静听完,轻声道:“你不用挂心我,这几日一定要留意自己的情况……我记得你和那人接触的也不多……”
“放心。”谢临双目澄澄地看向陆有矜道:“他一发热就搬出去了,想必不会有事。”
言毕,谢临看看窗外,暗沉沉的庭院中,只有自己的烛火是唯一的光。以往陆有矜来时还会拿着灯笼,这次却是空着手。
谢临想了想,去箱子里翻找出个灯笼——精致小巧的莲花灯,是上元那日剩下的。
谢临用烛火点亮莲花灯芯,把这如豆微光放到陆有矜手里。
撩动的光影浸透他沉静的脸庞,双眉修长,鼻梁挺直,真是耐看。
“阿临,怎么了?”陆有矜看谢临久久凝视着自己不说话,轻轻叫了声。
谢临双目灼灼,直白道:“没什么,突然不想移开眼睛。”
陆有矜捧着那朵花愣住,脸庞被那瑟瑟闪烁的烛火映照地泛红——他知道谢临好看,自己总是偷偷看他。难道谢临也觉得自己长得好?对于自己的样貌,陆有矜从没过多在意。但当谢临夸他,他竟然因为兴奋羞涩耳朵登时发热!只得支支吾吾道:“是么?我也算不得好看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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