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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边+番外 作者:温如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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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重生 年下 生子

  那便是日后权倾朝野的陆丞相。
  ◇◆◇
  明徽帝与陆丞相不合,似乎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一君一臣,一个儒雅从容,一个芝兰玉树,见了面,就像两只炸了毛的公鸡一般,非要从对方身上啄下点什么来。
  可就是这样恶劣的关系,陆相竟然能够活到现在,也是奇迹。
  于是有人便说,那是因为当年夺嫡宫变时,陆隐和皇帝共患过难。
  那是一段明徽帝最难过的时光,皇叔兄长都起兵造反,他根基不稳,众叛亲离,却没有想到,是这个处处和他争锋相对的青年留下来,为他谋划,陪他渡过最艰难的日子。
  他们在炮火连天的宫墙下躲过追兵,也在漫无边际的黑衣里等待过天亮。
  年轻的皇帝和同样年轻的谋臣在龙床上失了身份,盘腿而坐,推心置腹过一次,皇帝问他,“那时你知道我是太子,是怎么想的?”
  “那时我想着,我得罪了太子殿下,仕途算是完了,不过好在我家里还给我留了个算命摊子,我打算回家继承祖传摊子。”陆隐一本正经道。
  明徽帝失笑,“那我可能找你算命?”
  陆隐说,“不算。”
  “为什么?”
  陆隐摇头摆尾道,“陛下是天子,我命由我不由天,岂是我等凡人能算出的。”
  明徽帝知道他这是在鼓舞他的士气,笑了一下,“总算你还讲了一句中听的话,那你自己的命呢?”
  陆隐认真说,“我会死于非命。”明徽帝恼了,哪有人咒自己死于非命的,陆隐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说起了陆隐的家乡,宛南之南的睦州。
  “鱼米之乡,芦苇遍地,美人还特别多。看我就知道。”陆隐说得特别认真,虽然后来换来了明徽帝一个白眼。
  “如果我当不了皇帝,你就带我去你家乡看看吧。”明徽帝叹了一口气。
  可惜后来明徽帝当了皇帝,一次都没有去过陆隐的家乡。
  可陆隐却真的死于非命。
  ◇◆◇
  明徽帝在位的那些年里,时常觉得自己招了陆隐来做官,就是找了一个吵架的。
  偏偏这个吵架的还牙尖嘴利,皇帝说不过他。
  他无奈,只好往陆隐嘴里塞绿豆糕,让他消停一会儿,陆隐也累了,坐在宫殿的门槛上气呼呼的啃绿豆糕,明徽帝哭笑不得,便是皇后,也不曾与他这样吵过。
  他便笑他,“看来也只有好吃的能堵上爱卿的嘴。”可他说完便笑不出了,陆隐腮帮子鼓鼓的,嘴唇殷红,像抹了胭脂一般,他有些心猿意马,只好别过脸去。
  可真的到了朝堂上,两人还是为了推不推行新政的事争吵不休。陆隐提出这个新政时已经是惊世骇俗,兴水利,平田权,鼓励与外洲通商,废除胡奴买卖,每一项都是惊世骇俗,每一桩都触了帝王家和权贵的逆鳞。
  下来朝,同僚便劝他,做人也该圆润点,不要总是想着薅龙须,没准哪天就龙颜震怒了呢。
  可陆隐却只是笑,“可是陛下想要臣做的,不就是一口锋利的刀吗?”
  世事通透如陆隐,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明徽帝要杀他,他早就千刀万剐好几遭了,皇帝这样纵容他,宠着他,不是因为皇帝昏庸,不是因为佞幸谄媚,是因为——
  有些话,皇帝不能说。
  有些事,皇帝不便做。
  皇帝需要这样一把替他出鞘,穿透虚伪现实虚假繁荣的刀。
  世上已经有很多圆润的石,却只有陆隐这样一口愿意替他出鞘的刀。
  同僚劝不动他,只好连连叹息,陆隐却依然我行我素,完全不考虑那些为他捏一把冷汗的心里素质受不受得了。
  那一年,在陆隐的极力推动下,新政终于推行。
  当那些翰林阁老日后回想起那段争取推行新政时那些鹤唳风声的日子,想起半步不让的陆隐,总是又气又叹,然后用这样的话语来形容陆隐——
  “我一生都没有见过像陆隐这样固执的人,并且为此付出了一生。”
 
第28章 陆相番外·兰台此去无觅处(下)
  ◇◆◇
  明徽帝和陆隐相对二十年,共同实行新政十年,意见不统一是时常的事,三天两头便是一阵大吵。日后回想起来,明徽帝也不能想象自己是忍受得了陆隐的脾气的。
  陆隐的脾气又臭又硬,即使面对帝王,也是一颗冥顽不化的顽石。
  陆隐的脾气和其他人不同,他不会正面顶撞任何人,永远是温和谦恭的模样,可是他不认可的事,便慢悠悠说,“可臣不会做。”
  他的语调永远温和,如同春风化雨,可他不会做的事,即使是口头,也不会有半分改口。
  明徽帝常常被他气得跳脚,“你是不是想气死朕?”
  陆隐摇摇头,眼神极亮,“可臣,是陆隐。”
  ——可臣,是陆隐。
  陆隐仰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帝王,冥冥中知道,如果他退让了,就会退让一辈子。
  后来,废除胡荻奴制度以陆隐的坚持而得以实施,那时那对君臣都不知道,这是陆隐命运走向悲剧的起始。
  只是明徽帝却在心里下来定论——陆隐实在是一个脾气很糟糕的人。
  可是陆隐身边的人,他的同僚,他的挚友,他的学生,却都说陆隐私底下的脾气还不错,他便有些分不清,他记忆里的那个陆隐是否只是因为记忆偏差夸大了。
  ◇◆◇
  变法实行的第三年,北方番王起兵造反,打得是“清君侧,兴王权”的旗号,矛头直指陆相,醉翁之意却是在于新政触了他们的逆鳞。
  明徽帝第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第一次意识到把陆隐放在风头浪尖有多可怕,那很可能会要了陆隐的命。
  陆隐任姓地把他的命悬在他的千秋社稷上,他却任由他胡闹,甚至不能出面去替他挡一挡那向他射来的箭。
  是年,明徽帝被迫废除新政。
  青年时的明徽帝是一个极度有胜负欲的人,他不能接受失败,可是陆隐陪着他,跌落悬崖,他觉得在悬崖下,也不错。
  一对年轻的君臣,一起逃过明枪暗箭,一起趟过刀山火海,什么话都已经不必再说,彼此心照不宣。
  “皇上,新政没有错。”
  那是陆隐第一次主动来握帝王的手,干燥温润,指节分明,分明是一双文人的手,其实根本不是一双替君王捉刀的手。
  明徽帝也会想,陆隐甚至都没有他高大,他却把这千钧重担负在他一人身上,实在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这万里山河有那么多人,他们身上的重担可以轻些,也不要紧。
  他第一次开口,“倘若……”
  没有倘若。
  陆隐看向他,满怀着一生最赤诚的火焰,在这凄风冷雨中也不曾熄灭,他永远记得这一个眼神,提醒在往后的岁月中,也要用同样温暖和炙热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百姓,因为陆隐曾这样爱着他的百姓。
  “可臣,是陆隐。”
  他是陆隐,就没有倘若。
  新政执行又废止了三次,每一次,陆隐都孤注一掷,一意孤行,到了最后一次,连帝王也不能保住他。
  陆党谋反,证据确凿。
  他记得最后一夜,陆隐前来告别他的帝王,明徽帝心中悲怆,不肯掀开珠帘。
  陆隐第一次没有顶嘴,他说,“兰台此生永不会怨恨皇上。”他们已经相识二十年,可是明徽帝总觉得这个潦倒男人身上长着不会老去的灵魂,永远赤诚热烈,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到了新政执行的第十五年,所有世族阶级终于认可了新政,并开始享受新政带来的红利。
  可陆隐死了,死在第十年里的寒冷料峭的寒冬。
  无人侍疾,无人送终。
  陆隐这一生,为这命运,为这不公平,他挣扎过,努力过,并为此活出了最好的模样。
  他是荒芜原野上蛰伏已久的火种,却在明徽帝的手掌心燎成了无边野火。他用自己的力量,平番乱,镇流寇,平田权,带给了百姓一个风调雨顺的太平盛世。
  可这样热烈和灿烂的一个人,却悄无声息死在暗无天日的天牢里。
  ◇◆◇
  陆隐平反是在陆隐死后的第五年。
  由他的学生柳文清和他的儿子陆渐羽发起,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天总会来,明徽帝却觉得来的太迟了。
  那时新政稳定,天下大安,明徽帝终于掌控了天下大局,即使他们不动手,他也要还陆隐一个公道。
  他看着他和他的学生共同编纂的《海晁文志》时,想着陆隐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究竟还瞒着他和天下做过什么呢?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陆兰台了,这本身就是一个无可奈何的事。
  明徽帝时常想自己怎么样才能再遇到一个陆隐的人,陆隐死后五年,他终于死心,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像陆隐这样的人了。
  可是,陆隐的学生柳文清却说,“这个世上未必没有第二个陆隐,只是明徽帝,再也不肯把第二个陆隐捧在手掌心上了。”
  陆渐羽娶妻的婚礼上,皇帝陛下忽然来访,他这一日分外和蔼,说,“陆爱卿不在了,那高堂的位置朕可以坐吗?”
  陆渐羽和新人自然诚惶诚恐的把皇帝请上高堂。
  陆渐羽在朝廷为官,头一次见刻板肃穆的皇帝这样失态,不免有些惶恐,皇帝拿着酒杯一口一口的闷下肚子,漫不经心问起了陆渐羽的家乡,陆渐羽只好一一回答。
  “待到海晏河清,我一直想回你的家乡去看看。”
  “是不是真的有很多美人?”
  “每一个都比你好看吗?”
  帝王这三问吓得陆渐羽七魂去了三魂半,到了最后,听帝王说不过是一句玩笑,才如释重负。
  可陆渐羽却觉得,皇帝这话不想是对他说的。
  明徽帝没有说破,只是想起自己近来时常做梦,梦见那个与他争锋相对了一生的少年从没有老去,也没有死去,而是在南国故乡的城墙上长成了一棵永不凋零的树。
  ◇◆◇
  明徽帝晚年的时候,善忘,时常叫错人,有一次无意唤了一声“兰……”,十一皇子愣了一下,也不知道他父皇的口中的“兰”是谁。他翻遍宫中名册,也找不出那个早夭的皇子公主,或者后宫嫔妃叫做“兰”的。
  明徽帝淡淡笑了一下,我是记错了罢。
  当晚明徽帝又一次梦见陆隐这个讨债鬼。
  梦里的陆隐还是少年郎的模样,穿着青衫,摇着纸扇,坐在卦摊前,真像是要开张算命,可他没有生意,便拉了他,非要给他算姻缘,他发笑,他一宫佳人,还需要他算姻缘?
  这边的陆隐却摇着扇子,说,“你这个命,是‘熙熙攘攘,孤寡一生’。”明徽帝听完,即使在梦里,也不由得悲从中来,凄怆不能忍。
  他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
  就在陆隐高中状元参加琼林宴的那一日,绯袍簪花的少年郎一本正经的立在殿下,像一棵芝兰玉树的树。他起了坏心,调笑说,“状元郎这样拘谨,莫不是真的想把孤娶回去做媳妇?”
  陆隐诚惶诚恐,“太子殿下,臣不敢。”
  “我不过开个玩笑,爱卿别往心头去。”他觉得自己总算是把陆隐调戏回来,报了大仇。
  陆隐讪讪道,“我自然不会往心头去。”
  他不过是一句玩笑,陆兰台也不会往心里去,可偏偏是他……往心里去了。
  在为陆相平反的第五年,陆相死去的第十年,明徽帝不知怎的心血来氵朝把年号改成了“兰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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