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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遮不住 作者:晓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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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都市情缘

  仰恩这么说,脸上却全无恐惧的表情,依旧是那个素日里散漫的午后,三人聚在一起打茶围时,笑得清淡安定的飘逸男人,子渔觉得心里涌出一股难耐的酸,却又努力地镇压下这不该有的感情,恶狠狠地说: 
 
  “你别指望丁崇学会来救你。整个监狱里连个会说话的中国人都没有,他怎么查也查不到这里来,你们中国人不就是喜欢摆弄权术,拉拢关系,身边有个翻译,也得给你们收买,可负责这里审讯的,都能独立讲中文,整个机构里也没给你们任何机会安插眼线,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仰恩对他的这种口吻感到不屑,嗤笑的言语间也多了份凌厉: 
 
  “你抓我的手段就光明正大么?况且,你对朋友不仁义,对爱人不忠诚,又来自一个明目张胆,强取豪夺的倭蔻之国,有何颜面谈论他人的行事作风?” 
 
  子渔果然脸色发青,怒目相向,心里终还是暗自百感交集。平日里温言软语的朋友,如今却陷入这般尴尬对立的局面,造化弄人,生自不同阶级立场,即使多少时刻为对方绝代风华所折服,遥想当年仰恩中枪,倒进自己怀里,心中瞬间抽起的恐慌,犹在昨日……如今面对面,依旧只能是敌人和对立。 
 
  “那我们走着瞧吧!” 
 
  整理开始紊乱的思绪,子渔转身刚要离开,却听见仰恩厉声喝住了他: 
 
  “站住!”见他停步,才放缓了语气, “你别难为玉书。” 
 
  这人已经自身难保,却还挂着他朋友,子渔故意刁难: 
 
  “我若偏要难为呢?” 
 
  不料仰恩全然不顾他的挑衅,独自继续: 
 
  “他是真心喜欢你,你若还有一点良知,放他一条生路。对你,对他,都好。” 
 
  子渔摇头,“他是我这辈子看上的人,愿不愿意,都得留在我身边。” 
 
  “玉书知道你是日本人,是不可能与你苟同,强留的话,你会逼死他。” 
 
  “他活着我要他的人,死了我要他的尸,肖仰恩,我的话够明白了么?” 
 
  子渔说罢,转身离开,这次背影极其坚定,再没有犹豫和停留。仰恩只为他最后的话感到心寒,身上激抖不停,竟似突然发了高烧,四肢抽搐酸痛,整个人沿着栏杆缓缓滑下来,抖成一团。 
 
 
 
  当晚,狱卒却送来了床新的棉被,和没有霉味的枕头,连晚饭也不再是发馊的饭菜,简单的白粥小菜,和一个难得干净模样的馒头。仰恩身上病得已经不能支撑,颤抖地拿起馒头,送到嘴边,无论如何,他得好好活着,不能无缘无故病死,而合了那些人的意。 
 
 
 
  夜间依旧是睡不着,裹着被,依靠着门上的栏杆,天上弯弯的月,衬着三两颗不甚明亮的星星,丁崇学,此刻你在,想我么?驼背人从远远的走廊里朝着这个方向慢慢走过来,这人仰恩已经观察了几天,他可能是整个监狱里唯一一个中国人,哑巴,缺了舌头。旁边的牢房里关的人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人,虽然看不见,却整天听他在窗口啰唆,仿佛在跟仰恩聊天一样。他说,这驼背是负责挖坑的,他每次回来会比划挖的坑有多大,就能猜到下个上刑场的人是谁。那晚,驼背经过仰恩牢房的时候,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难道这么快?审也不审,就要把我给解决了?”仰恩心里想,许是四爷和丁崇学压得紧了,日本人要灭口吧?比自己盘算的来得早,眼睛朝外看着,那一晚,月也不亮,星也不稠,天地间一片暗淡夜色,就这么了结?三年没看他一眼,不知老了没有,也许皱纹多了,长了白头发……也好,成了鬼魂,飞他身边看个究竟,然后纠缠他个几生几世,也不再分离了。 
 
 
 
  第九章(下) 
 
 
 
  虹口区日本侨民聚居地,“鸿华公寓”是海军特训队的军官住所。五楼走廊尽头的一间,与其他的居所并无不同,金属的安全门里,诺大的客厅,空荡荡的,空气里回荡着一股冷。 
 
 
 
  “你说什么?”夏玉书倚窗而站,侧脸掩在一片黯淡光线里,迷蒙蒙看不真切。他扬眉问站在身后的子渔,现在已经改回原来的日本名字,“吉野小五郎”。 
 
  “军部的压力太大,肖仰恩被捕的事情不能公开,已于昨晚将他秘密处决了。” 
 
  玉书的背僵直着,抓着窗沿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形,说话的语调不能抑制地抖起来,象是胸腔里翻腾着寒霜之气,脸也给严寒逼得无情,一点血色都没剩下: 
 
  “你说,仰恩死了?你就眼看着他给人杀害了?” 
 
  “他是必须要消灭的敌人,”子渔说,目光没离开玉书惨白的一张脸,稍微缓和一下,“尸体已焚毁,只剩一把灰,收尸也有困难。” 
 
  玉书一时之间无法适应这种说话的语气,他习惯了这人跟他偶尔插科打诨,偶尔故作呆头呆脑的模样,如今他豁然变成冷冰冰的一副脸孔,连好朋友的生死都能这么淡然出口的铁石心肠的,还是那个自己认识还交付了终身的人么?一股悲愤之气油然而生: 
 
  “收尸?我现在只想收你的尸!”玉书忽然破口大骂,“仰恩对你那么好啊!你就能忍心见死不救?哦,不对,我忘了,是你亲手把他送进牢里,让他吃苦,坐视他给人下毒手,你他妈的良心给狗吃了么?你这里装的是什么?” 
 
  玉书的手指狠狠戳着子渔的胸口,“是糟糠,是大粪么?你现在把我关在这里算演的是哪一出?啊?你他妈的把我当成什么啊?你要是爷们儿,就把我放了!我就不信你们敢动仰恩,他就是死了,我也要见到尸首才死心!你不肯帮,我自己去找,自己去救!你他妈的给我让开!” 
 
 
 
  子渔平日里见惯了玉书撒泼的模样,如今夜这般难看的还是第一次,他一把扯过玉书的胳膊,拉到近前,狠狠盯着那张夜夜睡在身边的容颜, 
 
  “夏玉书,我告诉你,你别闹得太过分!我今生看上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只能守在我身边,休想再出去招惹别人!我不可能放了你,不仅关你,还要关你一辈子!你最好看清楚,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你当我是个戏子,就会跟你个日本鬼子同流合污么?你他妈的别做那千秋大梦了!” 
 
  “啪!”地,毫不留情的一记耳光,扇在玉书的一面脸颊上,瞬间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痛的同时,耳边是子渔威胁的话语,全不带一点当年的柔情: 
 
  “从今以后,你要跟着我,做大和民族的优秀国民,不准你侮辱我们的国家,一句也不行!” 
 
  “呸!我操你狗日的小日本儿……” 
 
 
 
  这次却没有殴打,身体给禁锢着压在地上,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惩罚性的撕咬,每一下都疼得玉书心惊胆颤,不因为那粗暴的性爱,只为那一段如水般温柔的姻缘,终还是抵不过苍天一句笑谈,象暮秋那微薄得可怜的温暖,只降临那么短暂的一瞬,匆忙得让人难辨真假。那些美梦,泡沫般,精心地一个个吹出来,却如同海市蜃楼,漂浮一阵,还是逃避不过破灭的命运。 
 
 
 
  激情过后,子渔伏在玉书背上,手抚摸过肆虐的痕迹,心中又有不忍,又恨他嘴上的刻薄,怔仲之间,忽听见玉书有些虚弱的声音问他: 
 
  “你跟我说实话吧,仰恩是真的不在了么?” 
 
  “嗯,真的。” 
 
  绝望地闭眼,不知为何地点了点头,又说: 
 
  “那小船儿呢?是不是你下的手?” 
 
  “是。” 
 
  “我当年若不肯原谅他,他也不会遭你毒手对不对?” 
 
  “对。” 
 
  诚实简练的回答,似无数短粗的箭头,每一句都“扑”“扑”穿刺上不能设防的心脏。这身体发肤,随人伤害践踏索取去吧!如果能有一块甲胄,只要护着小小的一块地儿,护着那砰砰跳动的一颗心,便什么都好,怎样都好吧?好象看透了玉书眼目间的绝望,子渔也了解这男人,嘴上不服输,眼里不流泪,只是那心,是软的,是曾经对自己,无保留地全敞着的,他的手指划过玉书的发际,说: 
 
  “我对肖仰恩动过心,可只有你,让我想守一辈子。战争结束以后,我带你回日本,回到我的家乡,我会对你好,而你也休想从我身边离开,玉书,过去统统忘了吧,跟我重新开始。” 
 
  身下的人从来没象此刻这般驯服安静过,喏喏地说: 
 
  “假如你是中国人,又或者,我是日本人……” 
 
 
 
  假如,人生只是一出戏;假如你我在戏里相逢,缠绵悱恻,再去分离;假如唱完一出,卸了粉墨,又可以全无痕迹地开始下一出;假如一辈子都活在故事里,喜怒哀乐全不必出自真心;假如……假如……,我们或许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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