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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遮不住 作者:晓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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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都市情缘

 
  “我没接,”仰恩一边往火炉里加碳一边说,“知道你不想太张扬,盛老三的名声又不好,你还是少与他们来往的好。” 
 
  “那你怎么还跟他们走得那么近?” 
 
  “哪里走得近了?”仰恩瞪了崇学一眼,“再说我们的身份不一样,你能跟我这个小萝卜头儿比么?” 
 
  崇学笑了,因为仰恩说他自己是萝卜头儿,也是为了他说话时瞟过来的那种可爱的眼神。他最近笑的比这几年笑的都多,仰恩就象是个跳动的火苗,一窜一窜地,照亮了他心里阴暗很久的角落。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仰恩提庐山的差事,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又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关于个人的决定,他很少会想着去跟别人商量,更不会考虑别人同意不同意,高兴不高兴。可他这一会儿,竟想着要征求仰恩的意见,这种潜移默化改变的结果突然呈现出来,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很快化解了心里微妙的一点点慌乱,丁崇学外表上依旧纹丝不动,问道: 
 
  “都这么晚了,怎的还不开饭?” 
 
  仰恩连忙回头看墙上的钟,是哦,已经快到八点。 
 
  “约了玉书跟子渔,他们又迟到了。” 
 
  崇学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心想,你也太有诚意了罢?以为是因为道歉请我来吃饭,原来不过是凑饭局而已,或者是为了凑牌局也不一定,吃过饭,依玉书的性子,总要搓个八圈,不会是三缺一才顺便叫上我罢? 
 
  仰恩心思敏捷,几乎立刻猜到了崇学心里的不舒服,他知道崇学并不喜欢跟玉书和子渔在一起,嫌他们两个太吵了,于是劝说: 
 
  “人多热闹么,反正我们在上海也没什么朋友。” 
 
  “嗯,你请的这两个人也太热闹了些!” 
 
  似乎是为了回应崇学的总结,门外就传来大声的喧哗: 
 
  “仰恩救命!夏玉书要杀人了!” 
 
 
 
  第二章 
 
 
 
  静安寺路“沙利文”的斜对面,有家叫做“船”的咖啡馆,就是夏玉书三年前在朋友的帮助下开的。店面并不大,可地角儿选的好,所以生意相当不错,落地的玻璃窗,从外面就可以看见穿着黑白制服的店员把烤好的咖啡豆磨成粉末,放在酒精炉上烧煮,诱人的香气竟是那扇幽雅的门所不能阻挡,即使只是经过,也受不住那美味的诱惑,忍不住要进去尝一尝。仰恩下了车,天气有些阴沉,拉上衣领,紧走了两步。那会儿正是下午生意清淡的时候,店里人不多,玉书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窗外出神。仰恩抬手在玻璃窗上屈指敲了敲,才把他从沉思中扯回来,招手让仰恩赶快进去。 
 
  “怎么才来?”玉书一边吩咐店员给仰恩准备些点心,一边问。 
 
  “嗯,感冒还没好利索,大翠儿看得紧,说快下雨了不让出门。我没法坐家里的车,所以偷偷跑出来,再打电话到祥生公司,叫的出租车,所以晚了。” 
 
  “得了吧!她一个下人,还敢管着你?背后有人撑腰吧?”玉书说话的语气里带着酸,“我看他对你那么好,就嫉妒。怎么天底下的好男人,都给你拐跑了?” 
 
  仰恩尴尬地笑,瞅了瞅柜台后忙碌准备的店员。那人似乎习惯了玉书说话的口气,倒也没在意,只冲着看过来的仰恩点了点头,便继续手上的活计。 
 
  “你这人说话,怎么就不能收敛一点儿?”仰恩对玉书的了解越来越多,知他对自己虽然嘴上不留情,心眼倒不坏的,于是也不介意,只打岔错开话题: 
 
  “我买回家的咖啡,煮的就是没这里的香,是什么原因?” 
 
  “废话,人人都能煮出这种效果,还到我店里吃什么味道?要是喜欢,你就尽管来,这一两杯咖啡我还招待得起了。” 
 
  很快店员送上来两块精致的松糕,仰恩不喜甜食,那些花花绿绿的奶油蛋糕是一口都不碰的。 
 
  “怎么好总到你这里吃白食?你若肯收钱,我倒更心安理得。”仰恩低头看着点心盘子下面的餐巾,一角儿绣着小小白帆,写着“船”,“对了,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店名儿的?” 
 
  玉书脸色黯淡下来,低声应道,“随便起的,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天色暗下来,灰灰的云层低垂着,似乎就要下雨。朝外看去,似是起风了,来往男人身上的长大衣,鼓满了风。不知道是不是这阴沉天气勾引着人去怀念,玉书忽然说道: 
 
  “他小名儿叫小船儿。” 
 
  仰恩的手指在那刺绣的白帆上停顿了一下,却没抬头,他知道这个“他”指的必定是玉书不常提起的师兄。 
 
  “他父母是舟山的渔民,叫他小船儿。后来给卖到戏班子,大家都叫他大师兄,出师以后又取了艺名儿,可没人的时候,我总爱叫他小船儿,只有我知道他那名儿,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每次我叫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是我一个人的。可后来有一天,我碰见他带那婊子去天桥玩儿,她也叫他小船儿。” 
 
  所以要用他的名字来开店,至少店是你的,这只“船”不会与人分享,真正是你一个人的。仰恩忽然想起他喜欢“郑福斋”的酸梅汤。“郑福斋”的老板也是唱京剧的艺人,店开在“上海大舞台”的东邻,主要服务在上海演出的京剧角儿,以自制京式糕点和北京酸梅汤为主。仰恩心想,玉书对那里的喜欢,多数也是因为会让他联想起自己粉墨登场的年代,他与那“小船儿”曾同台共戏,在别人的故事里相恋,相守或者分离…… 
 
  “现在好好的,以前那些不愉快,不去想也罢。”他说。 
 
  “能说不想就不想么?”玉书今天是有些奇怪,“你就能把原尚文甩了你跟人结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仰恩只觉得自己毫无防备的心,似给锥子扎了一下,疼得一跳,玉书的脾气还真一点都没变,说话没轻没重,也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他只得苦笑: 
 
  “他那么做也没什么错……” 
 
  “你是真豁达还是装伟大?反正我不管,他负了我就欠我一辈子,我呀,活着不饶他们,死了也不放过。” 
 
  懂得忍耐的人,从某些方面来说也算是种豁达吧?仰恩心里想着,也许那么活着,不如玉书这么敢爱敢恨来得快意,可该遗忘,该原谅的时候,放下心里的介怀,对人对己都是种解放。仰恩一点也不恨尚文,他知道两个人在一起那会儿是彼此认真,至于最后能不能走在一起,毕竟不是两人你情我愿就能心想事成,又何苦去抓着不放? 
 
  “呵,你今天是怎么了?子渔惹到你了?” 
 
  “不是,”玉书的眉间忽地闪过一瞬的迟疑,“今天看到一个人,长的象他。” 
 
  “不会这么巧吧?”仰恩不太相信,中国这么大,北平分开的两个人能这么在上海重逢?人海茫茫的,怎么可能? 
 
  “最好不是!”眉眼间的疼痛已经消失无踪,玉书忿忿地说,“要我遇上,看我怎么整他们。” 
 
  仰恩在心里笑,得罪谁也别得罪玉书这样的,没见过这么记仇的人。 
 
  子渔回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下雨,肩膀湿了一片,他倒不怎么介意,坐下来就打招呼说“侬好”。他不是本地人,只在打招呼时说上海话,别的就一窍不通。说着,抓起块仰恩未动的松糕,一口塞进嘴里。玉书“啪”地一声打在他手上, 
 
  “混啊你,是给你吃的么?”瞪着嘴塞得满满的子渔,“不是说下午要采访,怎么回来这么早?” 
 
  子渔是“民报”的记者,跟玉书同岁,长得倒是虎头虎脑,怪招人喜欢的。玉书却是爱叫他“死鱼”,他也不生气,还老是美滋滋。人也是小孩脾气,跟玉书在一起玩着玩着就要动手的,不过每次都故意败给给玉书的花拳绣腿。看他们两个人就跟看戏一样,真真给仰恩的生活添了不少乐趣。 
 
  “别提了,”子渔一脸沮丧,“明明都说好的,这次还是主任安排的呢!唉……没想到那么德高望重的人,竟也出尔反尔。” 
 
  “采访谁?”一边的仰恩觉得好奇。 
 
  “四爷听过么?”子渔说,“‘平社’的四爷。” 
 
  “胡孝存?”仰恩有些不解,“他能答应让你采访?” 
 
  说完又觉得后悔,他不是瞧不起子渔,只是四爷这人格外低调,若真要接受采访,选的也定是数一数二的大报,点的也是名记,排场是要讲的。好在子渔正在伤心,没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是主任找了关系,费了很多麻烦才联系上他,亲口答应,还让秘书安排时间的。” 
 
  虽然仰恩到上海还只是几个月,这四爷的名气却是如雷贯耳了。只是他不出席一般场合的社交活动,倒极少见面。只除了一次,在盛家的舞会上,他是特邀宾客,特别到甚至不与场内任何人打招呼,只在楼上的书房与盛家大爷单独会谈。仰恩记得他,是因为在走廊上穿身而过的瞬间,他叫住了自己,却没说话,只盯了半天便离去。仰恩想他也许是认错人,否则他看着自己的眼光,就太怪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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