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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向迩 作者:四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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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年下 都市 现代

  下一卷,记的是一次发病。向境之被拷着双脚,他很配合,静脉注射和服药时都安安静静,甚至还有力气和戴着口罩的医师低声闲聊,可到后来他面色涨红,蜷成一团埋在被褥当中,手脚抽搐,却没有发出声响。一边护士机械般宣读:第一阶段适应良好,激素控制明显。
  医师走前替患者将被褥收拾齐整,夸奖他意志力很强,一切都在进行当中,要他不必担忧。他大概是不知道角落的摄像机始终亮着红灯,更不清楚就在前不久,他意志力顽强的患者才说过一大段遗言。
  一卷告终,向境之没有说过半个字,空旷的病房中只有“哐当”“哐当”的余音回响,是患者情不自禁地痉挛,脚铐敲击着金属床杆,哐当,哐当,哐当。
 
第三卷 ,拍的是个艳阳天。 
  向境之面容苍白地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两本书,读一行,他擦擦眼睛,像是视线发花,怎麽都看不清那些字母,它们稀奇古怪的,都飘起来了,飞到他头顶,又飞出窗,融进烈阳再不能见。
  “那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当天晚上,我在房间休息,洗澡的时候听到门响,以为是幻听,等我出浴室,房间确实没有人,但床上有,一个小男孩儿躺在那里,哭着跟我说他很害怕。我认识他,是我们同组的小演员,年纪比我的孩子要大一些,姓格却很怯懦,他妈妈跑得老远来陪他,平常也宝贝他,所以我不知道,她为什麽会把孩子宝贝到,会在某天晚上,把他送到一个陌生人的床上。我也觉得羞耻,为我的本姓羞耻,他爬上来的时候,我推开他,我警告他不要靠近,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什麽都不懂,只知道自己无功而返,会被母亲打耳光。他身上有很多伤痕,我以为是他妈妈对他行为暴力造成,后来才知道,那是我的‘施虐证据’。我没有动他,他却‘被猥亵’,证据确凿,我只能无话可说。至于我到这儿,接受激素治疗,是因为我发现我的确是罪人,”他弯一弯嘴唇,很快又僵住,连笑都忘记,“我有了不该有的念头……我会伤害他,我必须要走。”
  向迩不敢再看第四卷 。他手忙脚乱地将所有录影带收回原位,推远了,像能推远一公分就能真正远离一公分,那些独属于向境之的回忆就不可能顺着爬上他的身体,钻进他脑袋啃咬所有与之背离的记忆。 
  怎麽会是这样的呢,他念着,应该是我被抛弃,爸爸回国,可能还和卓懿在一起,或者是其他人,他很快乐,是我在煎熬,只有我在害怕,这样才对,为什麽现在会变成他也在受苦,那我该去怪谁,怪上帝,怪造物主,还是怪向境之本身。向迩头痛欲裂,连滚带爬地床裹紧全身,直逼得自己呼吸困难,竭力想找回那阵熟悉的恐慌感。但奇怪的是他浑身如火烧,后背心淌着冷汗,心底却平静得像滩死水,中心传来两声低吟:你早猜到的,别再骗自己。
  向境之刚回来,每天都会吃药打针,向迩起先毫不知情,一回上学将迟到,爸爸却始终不起,他习惯了每天被牵着上校车,或者说是担心好不容易重新回来的习惯又要作废,跑上楼推开房门,清脆的一声“爸爸”断在嘴边,他怔愣地瞧着那只针管被推进爸爸手臂。以为是要人命的东西,他猛地腿软,算是扑进被褥,两手搂着爸爸脖子,不敢看那针孔一眼,打着哆嗦说爸爸不要死,不能死,活着呀,你不要死呀。
  不能怪是向迩胆子太小,关心则乱,实际向境之那阶段总苍白得像张薄纸,仿佛一弹弓就能将他穿破,从前胸贯到后背,分不出一点鲜血,因为他身体里早没了那东西,都是白的,连血都被染白。
  小孩哭得太努力,成串的泪珠子往脖颈里掉,就要把人挖空的心都烫伤。向境之死死把他勒在怀里,想用力把他攥紧了,捏成小小的一团放进嘴巴,又舍不得,担心他会被牙齿磕伤,于是只能放松一些,珍宝似的捧着,不停地哄:爸爸不死,爸爸不会死的,我还要陪你长大,等你十八岁,二十岁,三十岁,再大一点,爸爸不会死的。
  从那时向境之就知道,自己不为日渐苍老斑驳的回忆而活,甚至不为自身而活,他唯一的恐惧和愉悦都来自于怀里这株幼苗。他要他死,他就死,现在他求他活,那他就得拼尽全力地活着。或许真是命注定,他生来就在等待,等向迩来了,自己就不必活得蝇营狗苟,他有向迩,只有向迩。
  隔天,网络热度骤减,“卓懿难产病危”一条独占鳌头,陈冬青布置的人手借此纷纷上阵,引着风向渐朝另一主题而去,他本人则接到向境之第二通电话,出声的却不是他。
  陈冬青说:“蒋先生。”
  那人爽朗笑道:“你倒是还听得我声音。事情处理得不错,我听说股价有慢慢在回升。”
  “托您的福。”
  “你也是,说话都是官腔,和境之现在一模一样,叫人听着都觉得没意思。”
  陈冬青心里都想咬人,还得装着平静:“照您这麽说,境之真在您那儿?”
  “在呢,你要过来吗?”
  “好啊,刚好我和您也多少年没见了,这样,您把地址发给我,我立刻赶过来,绝对不超时。”
  蒋老笑了笑,挂断电话。
  陈冬青话说不假,他一路踩着超速线抵达,时间刚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进屋前被提示脱下大衣,毛衣前后都被检查是否藏有录音及偷拍设备,检查好一阵才被放行,由人引路,走过九曲十八弯,总算站定在一扇门前。
  门推开,向境之坐在茶桌边,听声扭头,朝他看来。
  陈冬青随他入座,面前很快被递来一盏茶,他喝一口,照许多年那样恭维道:“好茶,好眼光。”
  蒋老摇头:“撒谎。”
  向境之说:“不然该说‘坏茶,坏眼光’?”
  “你们俩倒像调了个个儿,本来胆大的变成了心细的,本来心细的变得胆大,怎麽说,这就是人生的经验,时光的痕迹?”
  陈冬青呵笑:“要见您这样的大人物,我可得留心。”
  “你以为那事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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