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忠告,单兆源关心的却是别的:「交往?」
「你不是喜欢他吗?」柏安乔急忙地嚷道。「在医院时,我看过你们牵手……」
甚么牵手﹗那根本是在扭打吧?
「所以你就认为我喜欢他了?」单兆源摸着自己的头发,不觉便把发荫刮乱了,粗暴地踢起路上的小石子来。「他妈的﹗你是想说甚么AIDS的很危险了吧?」
「不,我不是歧视甚么的。只是Jessica说过你可能喜欢男生,我又知道Mr.苏是那种人,所以我担心你们……」那种关心是真的,只是方才紧贴着肩膀的热度却转瞬冷了。「最少在做那行为前,要记着安全小心一点。」
——Mr.苏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个人有甚么好的,他说不出来,大概就是这种温柔的地方吧?不过那是对谁都可以的,媚俗又自以为是的温柔。
「啊,我会记着接吻时要戴安全套的了。」单兆源耸动肩膀,无所谓地笑了起来。「既然你这样希望,我就和他交往看看好了。」
「不,最重要还是你自己的心意吧。」柏安乔望了望四周,大概也觉得在大街上聊这种同性恋话题份外别扭,不觉便把头低了下来。「Mr.苏是个好人,说不定你们认真交往的话,也会……」
心意?
凭恃那种东西有甚么用?便是再卖力,再像个傻瓜一样连车都撞了,他又能得到甚么?便是再想讨别人欢心,他也只像个小孩子一样,到手的只有多余的糖果……其他的都不是他的。
单兆源扬起的嘴角僵住了,彷佛是让人粗暴地用刀划开的一样,停住在脸上分外难看:「反正只要我滚开就好了吧?」
「咦?」
「只要碍事的人走了,你跟我妈……啊,还有宝宝吧?一家三口和和乐乐的在一起,其他人怎样都没关系了吧?」他知道自己就要失控了,神经质地在原地转过转去,那纠缠起来的郁结却无从宣泄。「甚么Mr.苏的?谁都好,反正只要能把麻烦甩掉就好了﹗」
「单兆源。」这时那只手却抓了上来,把一切应该逝去的东西强硬地扳回,单兆源本来都想着算了,那张脸却定定地停在自己面前。
——你觉得我怎样?其实我也可以吧……
那种傻问题在问出口以前,当然已经被消灭掉了。
「单兆源?」
明明知道是不值得的,却仍然觉得现在死了都没所谓。如此便能专注地享受眼前这双嘴唇的触感,而无需再管接下来的事。单兆源伸出手来,箝住了那人的身躯,就品味起只在当下的快乐。
31
率先逃走的人是他。
明明是自己先跑掉的,却有种被遗留下来的错觉。单兆源第一次尝试甚么都不想,使劲地提起腿来在人丛中跑着。平日的街道上仍然人来人往,在扬起的尘灰中大力呼吸,难免会有种使人窒息的错觉。
他犯错了,自己是知道的,可又无从压抑冲动之下的罪恶。或许过后他也要嘲笑自己,凭甚么呢?就因为吻了自己的喜欢的人,而那个人还是个垃圾而后悔。哈,他不会,单兆源怎么会犯错呢?
——他不会。
单兆源跑了两个街口就停下来,无需要惊惶失措,不过是这样一个对象而已。他可以轻浮,可以无赖,就是承受一两回拳头也罢,大不了再挨一顿骂。反正对方不会因此而喜欢他,永远都不会。他只需寻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是。
商业区的橱窗内摆放着不同的商品,各式的牌子标式着廉宜的数字,单兆源停在那庞大的玻璃窗前看着看着,不觉把笑容亦投射到「六折起」的位置上。凡事都有个价钱,只要付出就能得到,店内的妇女都笑得开心,就是能这么简单地买到的快乐。
只是不巧地,柏安乔是只此一件的商品,刚好被他的母亲标下了。
没必要因此而感到不高兴。
单兆源还是笑了,一旦想开了,这样的慌张无疑是种幼稚。整整衣领,理顺毛衣,除了有待痊愈的一只手外,他还是个完好无缺的人。或许他真该出去玩了,忘记那个念头,或许他今晚就该致电Mr.苏,相约到某间Gay吧猎艳。
没必要因为伤口的痛楚,又或者是偶然的一眼耽误人生。
「哎呀﹗」
「啊,对不起。」他边想边走着路,难免会有点心不在焉,才刚走到转角处,不巧又撞上一个迎面而来的途人。
那妇人先是笑了,大概也想说自己无妥,不料稍后脸色便翻了几翻,随即便显露出痛苦的神情来。单兆源伸手想要抽住她的腰,无奈却必需顺从肢体滑动的去势坐倒在地,路过的途人大概也觉得自己与此无关,在来来去去中只投来几个奇怪的眼神。
「你没甚么吧?」单兆源难辛地撇动着吊在三角巾中的手,想要挣扎起来,奈何却无力支撑。
妇人摇摇头,明明一脸难受,却仍逞强说道:「不,我没甚么了……我儿子快要来了,先生,你不用管我,我没事了……」
「那可以站起来吗?」
「嗯,我可以……」妇人又笑了,才想要扶着墙爬起,猝然又抚着小腿呼呼喊道。「呜……好痛﹗」
「我送你上医院吧?」懒得再与妇人争辩,单兆源走出路面招了招手,迎来了一辆出租车便把人送了进去。他最近大概与病痛特别有缘,前脚才刚跨出院门,转头却又巴巴地赶了回去。
他被折腾得累了,就懒洋洋地靠在漆皮的座椅上,瞇着眼睛打量他所拯救的对象。这说不定是个骗局,或许如此,他甚么时候有这种好心地了?竟然能成为被人讨便宜的目标。
妇人微微皱着眉毛,大概是见到单兆源注视自己了,便又不好意思地说道:「真是不知怎么搞的,最近腿一碰就痛。老毛病了,我儿子本想和我去看医生的,想不到却麻烦先生你了……」
「你儿子?」
「对,他虽然不像先生你长得一表人材,不过也是个好孩子。」妇人边说边弯腰抚着腿,似乎这样就会好过一点。「虽然有时候我也想,这孩子若像其他人一样,能正正经经找个工作就好了,不过有些事情是不可强求的……」
「工作?」
「哈哈,是我多嘴了,我跟先生你又不识,跟你说这些,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奇怪的老太婆吧?」妇人笑了笑,说不上是无奈,却又有点坦然。「不过那孩子呢,是让女人养她过活的。」
「……」
「很奇怪是吧?」妇人望向窗外,腿上的疼痛似乎已经消退了,便连表情亦变得开朗起来。「不过我却觉得,有人愿意养他也不错啊。最少对那个人来说,他还是有价值的,只要这样就很好了……」
「是吗?」
妇人接而便说道:「啊啊,你可不要误会了。那孩子可不是骗女人钱的,他是个好人,他们两个……」
「到了。」单兆源突然跳出一句话。
「嗯?」
「医院。」他敲敲车窗,急症室的入口就在外头。「我先去替你叫医生吧?」
「啊,谢谢你﹗这年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妇人和蔼地微笑着,就像所有的老年人一样,总热衷于交朋结友。「你给我留个联络方法吧?改天我一定好好答谢你。啊﹗都忘了说,你就叫我柏太太好了。」
32
他或许亦回过一个笑容,拉开车门,就协助救护人员把妇人移送到担架床上,再迅速地运往急症室内。这些动作都是自然而然的,尚未需要经过思考的回路,便传达到四肢当中。
由是他动了,随着担架床移动到诊症设施前,在淡绿色的布帘外抚摸着怀中震动不止的手机。那种占据脑袋的空白每每只存在一瞬间,单兆源打量着液晶体屏幕上浮现的名字,他自然可以让人感激他所施予的恩惠,然而最后他只是把手提电话关机并收入口袋中。
他并不需要柏安乔记得,或因为这种小恩小惠而原谅他。
回到家中时,屋里头还是静悄悄的。单兆源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要养甚么小猫小狗,又或者是任何吵吵闹闹的东西来填充这片空间。倚在沙发椅上时,他想的却是那片嘴唇的触感,太过的柔软和舒服,甚至使人忘了脱鞋。
单兆源就这样骯骯脏脏的,像个无赖一样靠倒在座位上,软掉了骨头径自沉思。曾经他亦阴暗地以为,像柏安乔这种人,必然是在甚么扭曲的环境中成长的,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柏安乔也像平常人一样,有平常的家庭,有平常的父母,只是比别人懒一点而已,真要比较起来,或许他单兆源的成长模式还比较异常。
——咔嚓。
锁匙声交迭响起,密封的室内换进了新空气,看来他的主角已经回来了。单兆源不慌不忙地坐直身子,他的心理状态非常好。何必要为这种琐事惊惶?那不值得。然后他笑了,以那种能换得商业利益的微笑好整以暇地待着。一个弯角,再走两步路,一盏一盏的电灯被打开了,单兆源安泰地就坐在舞台中央。
「啊?你、你已经回来了?」戏里的主角显然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看清了来人还在呼呼喘气。
单兆源把眼睛眯起来,还是没有说话,单用着打量人的神色上下扫视了对方一遍。大概是被他盯得慌了,柏安乔低下头,像只受惊的刺猬一样竖起了浑身的刺:「啊、方才我接到我妈电话,原来她进医院了,把我吓得够呛的﹗嗯,哈哈,所以才晚了回来……」
「对了,你吃了晚饭没有?我、我才刚在外面吃过回来。不过如果你饿的话,我就给你煮吧?你想吃甚么?」柏安乔抬头看了他一眼,匆匆忙忙又撞进厨房里去。
单兆源扶着沙发的靠手站了起来,紧随对方的脚步走到厨柜旁边。雪柜运作的声响轰隆隆的,轻轻把头靠上去,仿佛连脑膜亦能感受到震荡。厨房的白光灯经已亮起,照得四周都冷冷的,柏安乔就站在最远的边角,一见了他,不免又惊慌起来:「啊……啊……还未煮好,你先出去吧?煮面可好?」
「不需要了。」难得这回他却份外心平气和,一阵微笑过后,单兆源仍旧忠实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下午时对不起了,因为看起来很好吃所以忍不住出了手。」
「咦?」
「啊啊,用不着这样害怕吧?你知道啦,同性恋就是这样,寂寞过头就谁都好了。」单兆源爽朗地挥着手,用着无所谓的腔调,驱散着空气中沉重的气氛。「大家都是这样没节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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