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犯 作者:二目
Tags:都市情缘 天之骄子 契约情人
可惜别人都是不听的,就像他身边的这一位。酒杯被缓缓地往吧台上推着,黏腻的水珠便顺着那人的指节,滑落到自己的臂弯之上:「平常怎么都不见你?」
平日自然是见不到他的。单兆源轻慢的一笑。这种深夜正是交易的高峰时段,是赚钱的黄金机会,他又怎么会把大笔的进帐放下,来到这种破烂地和这等闲人说笑聊天?只是,今天美国节假日休市。
「寂寞了吧?」这晚似乎是酒吧的狂欢之夜,那人大概是喝疯了,脸上残留着好些熏熏然的红晕,连带裇衫的领口亦被扯得歪歪的,隐约间还能看到两处吻痕。
酒鬼嘻嘻地笑了两下,伸出两根手指来,便停留在桌面之上。正想着是在打甚么主意,那细长的指节刹时又像个小活人一样,奔腾起来便装作在跳踢跶舞:「我们来one night “dance”好了﹗」
单兆源还未说话,站在吧台后的酒保却开口替他挡驾了:「你就别惹他了,这是尊菩萨,今天许多人走过来都叫不动呢。」
「哦?」那人嘻嘻笑着。「我不信,若是非我族类,老板又怎会把他供着?」
「唉呀,你这样说我倒为难了。」酒保放下擦杯的肮脏布巾,提起手来把那圆圆的脸遮了半边,低头却跟那人笑道。「我这样的小庙,不找个象样神佛来,哪里会鼎盛的香火啊?」
他们嬉笑怒骂地闹了好一阵子,倒把眼前的单兆源当成死人。单兆源又喝了一口酒,沉寂了一会,过后便再开口问道:「何以见得?」
酒保连忙吹了一声口哨,那人得意地笑了一下,转脸便与他道:「我就知道这位小哥不会不管我的。对吧?单先生。」
「你们认识?」
「你的确是令人『难忘』的。Mr. 苏。」单兆源强调了好些字眼,不过对方却似乎全然以为那是种恭维。
那颗头颅往自己肩上靠去,眼尾早已笑得打起折来:「呵呵,深夜特地一个人爬到酒吧来买醉,不是寂寞……」
Mr. 苏的手指从桌面一直爬到单兆源手背之上,顺着突起的青筋跳了两跳,那一字一句也就变得无比清脆铿锵:「就是发情了。」
单兆源突然就不能说话了。他的确是有那种意思,可却不喜欢被别人一语道破。烈酒火辣辣地灼着咽喉,落到胸口处却是冰冻的,单兆源呼出一口凉气,瞄一瞄了Mr. 苏便道:「这亦与你无关。」
「柏安乔不理你啦?」
「甚么?」在这种苦闷的时刻突然听到那个无关的名字,单兆源不由得吓一大跳。手上的酒洒出了少许,几个光点落在虎口上,冰冰的,直吹得皮肤发寒。
Mr. 苏瞇起了那双凤眼,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一边便说起俏俏话来:「……不然你怎会一个在这里?」
单兆源今日所以没有回家,是因为工作告终、自己需要娱乐,以及家里有一个他不想要见到的人。那个人将会是他弟妹的父亲,在可见的未来中都会和他的母亲甜蜜蜜地生活下去。同时不得不提的是,那人是个无业游民,是个败类,是个会蚕食他们单家的米虫﹗
而这些他都不打算与Mr. 苏说去,毕竟Mr. 苏跟柏安乔似乎都是同一类的害虫。于是单兆源笑了,大方而得体的:「你凭甚么以为我不可以一个人?你自己不也是一个吗?」
「我还有很多的朋友。」Mr. 苏像是炫耀一般张开手来,往场内扫了一周。那张脸红通通的,显然是喝高了,看来非常的写意愉快。「而你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尔后Mr. 苏慈悲地说:「你若是求我,我也可以当你一夜的朋友的。」
「不必了。」与醉汉辩论是件无益的事,单兆源抽回自己放在架子上的西装外套,舍弃了酒杯便准备离开。
然而喝醉的人又怎会与他讲道理呢?Mr. 苏一手把人扯了回来,嘴唇贴在他耳侧,似乎也准备跟单兆源玩些荒唐游戏:「哦,没想到你倒是坚贞。」
「咩?」
不理单兆源一声怪叫,那舌头便随着话语渗入耳窝,温热地挑起事端来:「你不是喜欢柏安乔吗?」
——他?柏安乔?
「好痛﹗」
Mr. 苏被推开了,笨拙地摔落到地面上,在摇摇晃晃的期间碰跌了不少杯子高凳。对象损毁的声音在酒吧中扩散开去,所有人的目光一转,便把故事的主角围在中心。单兆源掩住半边耳朵,那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似是极其亢奋地吼出一句:「痴线﹗」
16
单兆源冲出那家店时,外面正好下起倾盆大雨。
他看了眼屋檐外的雨幕,掩住半边耳朵,探出头来便往外边跑出去,颇有点奋不顾身的意味。唰唰的雨声瞬即把酒吧中播放的音乐洗去,只是单兆源的耳膜却仍旧鼓动着,那段被猝然中止的乐韵。
那种节奏反复地回旋,彷佛是跳了拍的唱片,总是突兀地中断,尔后又回复到一样的旋律。单兆源的刘海湿透了,软巴巴地趴在前额上,尤其像那些塑料人型的头发一样,显得笨拙而生硬可笑。
雨越下越大,单兆源顺着老天的意思一脚栽到水洼当中,激起的污泥和脏水就此黏附到他的西装之上。这身衣服他本来特别喜欢,为了今天,还特地让人拿去洗熨过,而如今这些白费的功夫就形同讽刺一般,随着紧贴躯干的布帛被注入空气,那身衬衣凭空便冒起一个接一个痘疮般的白泡。
掉了拍子的歌仍旧在脑内急速回转,单兆源大大地踏着步,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了项错误投资。其实他又何必管那个Mr. 苏?他本可以好好的吃着酒、抽根烟,听着那首首不好听的歌,偶然看看酒吧外淋漓的雨,想一下古今中外与此相关的种种赞歌……而不是凭恃一时兴致奔往外头,从天鹅变成泥塘里脏巴巴的丑小鸭。
「呼——」
不过这种坏心情很快便会成为历史。待单兆源跳入车中,扭开暖风,并让各种清脆的音色顺着他的品味依次在扩音器中扬起,一切便成了不值一提的记忆。漆黑的街道上只有他的车放出两抹亮光,四周的风景都被雨融化剩模糊的轮廓,形同一幅湿透了的水彩画般,各种颜色无限地往外扩开。
单兆源乘机整理一下思绪,其实他是没有必要生气的,不过是在一个不适当的时机,各种心情巧合地交迭在一起。那自然是个错误,但并不代表他需要对此负责。他能好好管理自己的情绪,当然啰,不然怎会有这一场反思检讨?
他的自制力还是良好的。
车子顺着主人的心思快速在公路上飞驰,划过了海湾,跑上了坡道,驶进电动??后的美满家园,单兆源在地下车库内轻松地走着路,指头一按便能回到他舒适的居所。
事情按着既有的轨迹进行,单兆源看了一眼升降机上的反光面,此时他身上差不多全干了,除却面部表情有点生硬以外,其他的一切大致正常。他承认今天的确是感到有点惊讶,甚至可以说是错愕,但那不过是种心情,而他亦已经接受了。
想是这样想的。
「嚓——」在掏出锁匙的瞬间,单兆源不免会有一下犹豫。
他不太确定那东西是否还在,还是已与他的母亲浸淫于甜蜜的爱巢当中。单兆源当然不想看到那张幸福四溢的脸,只是亦不想推开门来,便看到室内黑漆漆的一片。
然后门开了,里面果然是黑的。单兆源无奈地笑了一下,踏着发软的皮鞋走在云石地上。他顺手抚上镶在墙面的灯掣,食指虚虚地点了下,却没有把灯亮着。
此时客厅里留了一盏小灯,黄的,熏得四周奶白色沙发套一片暖热,就此从冰冻的黑暗中分割开去,自成一角小小的舞台。灯泡是圆的,外边围个方型的纸灯罩,颇带一点几何学的趣味。灯下躺着一个人,那张脸笨笨的,皱着眉半埋在枕头下,身体就像头卑贱的狗一样蜷缩一团。
单兆源慢慢从台下走上舞台,灯光已把他的袖子染得半黄,他人却还有大半隐没在黑暗当中。聚光灯缓缓地转动着,单兆源却躲过了它,顺着无光的道路从沙发旁绕了一圈。
柏安乔是在等他回来吗?他不知道,一切都是无声的。那只手伸了出去,到了半途,却似是怕了那光影,稍为用指尖触摸一下空气便收了回去。皮鞋小心地擦在云石地上,单兆源的脸硬绷绷的,绕了一圈,又依照着自己的轨道脱离。
一双皮鞋被整齐地排放在玄关处,脏衣服被掉在洗衣篮里,浴室的花洒头悄悄地晾干了积水,房子还是黑黑的,只有那盏灯仍旧亮着。一切都维持着当初开封时的模样,没有削减过任何东西,亦没有多加一点,哪怕是一条毯子。
17
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父亲刚死,家里不像现在般有钱,母亲每天都忙于工作,他常常一个人待在房子里头自己跟自己玩耍。
那年头还没有游戏机,亦未出现网络,各种电子保姆尚未面世,这种自己逗自己玩的行为就显得份外的傻。有时候单兆源会把积木迭得高高的,再一脚把先前的作品踢翻,哈哈大笑一会,又会跟自己生闷气。如此反复不断,直至筋疲力尽,竭力睡倒在冰冻的地板上。
后来单兆源大了一点,会看书了,就整天捧着一本本精装图书走来走去。他也不跟别人做游戏,若非必要,甚至不会和同学说话。老师落在手册上的评语是「沉默寡言」,也不知母亲有没有看到。不过他总算是个成绩优异、聪明伶俐的孩子,亦从未惹过麻烦,于是就没有人在意那小小的缺憾了。
别人都说童年的记忆会随时间过去逐渐变得模糊,然而单兆源这个记仇的,却连当中那一点一滴都记得一清二楚。他记得那时脖子上总挂着一把锁匙,别的野孩子见了要来抢,他仓皇地踢了那带头的一脚,灰头土脸地逃跑了,途中还摔倒在泥石地上,膝盖上破了好大的口子。
那时他倒冷静,也没有哭,镇定地回到家里,把锁匙插进匙孔,家门后还是一片黑暗。花洒浇出的水刺痛了他的皮肉,单兆源草草用毛巾包住伤口,倒头便睡在床上,闭起眼来暗自忍耐。明明从来不信世上会有甚么神佛天使,却在祈求痛苦会很快过去。
后来的事他就记不清了,大概是发烧了,被家中帮佣的女人送到医院里去。留院的几天里母亲似乎也没有来,每天睁开眼就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以及邻床那个总是苦着脸的胖小子。那时大概是哭了吧?因为痛楚和高热,眼泪呼呼地冒起又从脸颊流下,偶然还见到别人的妈妈边说不要哭了,边掏出手帕来温柔地替胖小子擦泪,而自己只能抬起手臂来,草草地把泪印在花格子的病人服上。
最后母亲好像还是来了,这时自己的病亦已痊愈。两个人站在车站旁等待回家的车,母亲连一句怪责的话亦不屑说,彷佛连开口亦是种麻烦,自然亦不会伸出手来牵住自己。
在那以后单兆源一直平安地长大,并没有出过甚么大事,唯一的差错便是中二那年的夏天。当年那股日本风吹得盛,连带本地娱乐圈中亦冒起了不少身材纤细、皮肤白嫩的男明星,单兆源特别喜欢其中一个,不可避免地像其他愚蠢的摇钱树一样收藏了许多与其有关的东西。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