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魔+番外 作者:吴沉水(下)
Tags:
这一声桦哥令席一桦的脸色都不同,他微微闭上眼,随后睁开,摆摆手说:“你等我想一想。”
黎承睿盯着他,近乎哀求说:“告诉我。”
席一桦看着他,忽然问:“有烟吗?突然间很想来一根。”
他从不抽烟,因为他从来冷静而自持,除了对黎承俊的事上失控外,他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可他现在却想抽烟,黎承睿知道,这是他心里也在剧烈斗争。
黎承睿默默掏出烟盒递过去,席一桦捡了一根叼在嘴边,黎承睿替他点了,席一桦深深吸了一口,又慢悠悠吐出,这个过程他进行地很慢,烟雾从他口中被吸纳进去,尽可能地钻入他的身体,然后再透过鼻孔被喷出来。
“你还记不记得我老豆?”席一桦自言自语一样开了口,他的视线投向窗外,这是离地二十几层的高楼,从此处望出去,新界万家灯火。
他脸上慢慢笑了,说:“你可能没印象了,他死那时你还小。我老豆跟黎Uncle不同,他做了一辈子小**,破案冲在前面,立功却没他的份,窝囊了一辈子,可老是那么开心。我从小就看不惯他,我觉得做**该像你老爸那样,有勇有谋,小时候我不知道多羡慕你们俩兄弟,因为你们有个好老爸。”
“我老豆只会教我做人最要紧不能亏良心,可什么是良心?他因公殉职后,连抚恤金都是黎Uncle帮忙才争取到,他对他那帮手足兄弟的确是有良心啊,但怎奈别人根本不这么看他,那帮混蛋连死人功劳都要争,要不是你老爸,我们家睡马路都可能。你说,良心有什么用?几文钱一斤?”
席一桦低头又吸了一口烟,摇头说:“可说来真怪,我做了我老豆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当了他一辈子都望不到的高层,可事到如今,我却经常想起他说的这句话,做人最要紧不能亏良心,”他沉默了一会,自嘲一笑说,“他是对的。”
黎承睿没有打断他,只是倾听,默不作声。
“那件事,发生在两年多前,我到今天都记得很清楚。”席一桦微微低头,声音低沉而清晰,“那一阵庄翌晨已经盯上你大哥的实验室,我很清楚洪门的野心,也很了解庄翌晨这个人,阿俊那种脾气,说句难听的,庄翌晨一枪崩了他不过分分钟的事。我于是主动请缨,负责清理洪门的案子。我通过线人知道庄翌晨有意想收买一个或两个警队高层,这对我是绝好机会,于是我们一来二去的,就开始彼此试探的较量。”
“庄翌晨奸诈狡猾,很难对付,但他却有个弱点,那就是郑明修。我发现他很信任郑明修,对他好得简直就像亲兄弟。郑明修说什么,只要不过分,庄翌晨基本不会反对。而比起庄翌晨这个人,郑明修简直太好对付了。这个人爱玩**,本性凶残却又不够胆,我没费什么功夫,就给了郑明修机会跟我套上交情。”
“我其实事先知道他的嗜好,也知道他玩的对象很无辜。但我从没想过救那几个少年,我不怕老实跟你讲,我在这件事上没什么正义感,对我来说,全世界都比不上阿俊。”
“所以,有天晚上庄翌晨通过人找到我,让我帮郑明修一个忙时,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因为对我来说不算太大的事,但这件事做了,郑明修必定要感激我,而庄翌晨也一定要给我面子。”
“你做了什么?”黎承睿沙哑着声音问。
席一桦目光流露出愧疚和悲哀,他缓缓地说:“那天晚上,郑明修跟陈子南一不小心玩大了,把一个男孩玩死。庄翌晨请我办的事,就是将这个男孩的死伪造成自杀。”
黎承睿浑身一震,他睁大眼,像一个等待审判的死囚犯,绝望而痛苦,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不得不靠在墙上,用全部的理性,机械地问:“以你的能耐,伪造法医鉴定,警方记录确实不难。庄翌晨没找错人。”
席一桦深深吸了一口烟,低声说:“我事后才见到他的尸体,就算是我这种处理过多宗谋杀案,见惯凶杀场面的老**,看到他的尸体也毕生难忘,那是,我见过的,死得最惨的人,而且他那么年轻,十六岁不到,看档案还是个好学生,根本不是什么不良少年。我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孽。”
“我以为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可这么久了,有时候睡不着还是会想到那个男孩的脸,我调查过他,原来他还是家里独子,他一死,那个家几乎都要散了。我让这个男孩死了都地方伸冤,从这点看,你那天骂我其实骂得对,我就算坐监,也弥补不了我犯下的罪。”
黎承睿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他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当然,”席一桦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他就是连环凶杀案凶手曾杰中的犯罪动机,他的名字叫徐悦凌,英文名Joe,可认得他的人,都喜欢叫他作阿凌,曾杰中跟他,就像我跟你们俩兄弟一样,从小在一起,除了阿凌父母移民,阿凌回港念书,虽然住祖父母那边,但平时跟曾杰中还是很有来往。”
他说完这些,惨淡地笑了笑说:“阿睿,说句老实话,其实从陈子南案一开始,我就隐约猜到整件事跟阿凌的死有关系,但我没有说,因为我从心底其实也赞同凶手的做法,甚至暗暗盼望凶手别在计划没完成前被抓。后来曾杰中死了,我跟庄翌晨撕破脸皮,一定要把他定罪,除了为完成任务,另一方面,可能潜意识里,我也想替那个男孩做点事。”
“至于这次,我做不成总督察,以后在警队声誉受损,大概也混不下去,但我不觉得有多遗憾,我总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有谁在审判,有罪的人,一个都逃不了。我能活着,已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黎承睿痛苦地闭上眼,他呆愣了片刻,命令自己恢复神智,哑声说:“你说的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我不信……”
席一桦摇摇头,无奈地问:“你宁愿相信我是强¥奸犯?好吧,如果那样能让你好受点,随你怎么想。”
不是的,黎承睿想摇头,可是他心里却有个声音,带着自欺欺人和近乎卑微的奢望,奢望一切真相就只是如此,席一桦只是强#奸犯,阿凌只是死于自杀,林翊,只是一个单纯的,被伤害了的少年。
可是他骗不了自己。
陈子南、吴博辉、郑明修、程秀珠、曾杰中,所有因涉案而死去的人一一浮现在他脑海,早先有些自己以为多想了疑点,此时又如电影放映机一样在脑子里重新转动播放。
只是这个播放,像有丝线缠住了心脏,看一遍,痛一遍。
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刻脸色惨白得不像人,但是他必须命令自己做一些事,做一些督察黎承睿必须要做的事。他冲席一桦点点头,冷声说:“我知道了,如果,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为之前误解你而道歉。”
席一桦目光有些担忧,说:“阿睿,你没事吧?”
黎承睿看着他,几乎有种将事情向他和盘托出的欲望,这毕竟是他最信赖的兄长,可是他不能,以席一桦的精明,只要他此刻说出林翊的名字,席一桦不出一天就能查出前因后果。
在他心里,始终不舍得对林翊不利。
黎承睿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电梯口走去。
“阿睿……”席一桦在他身后叫他,“你去哪?”
“去,查证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黎承睿头也不回,艰难地往外吐出字,“我不信你,桦哥,对不起,我不能就这么信你。”
80、第 80 章
这个晚上,黎承睿把自己锁在警局办公室里,对着电脑看了一晚上。
直到黄品锡突然闯了进来,他才抬起头,睁着疲惫的双眼,浑浑噩噩地问:“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该我问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你不是正在休假?”黄品锡皱眉看他。
“哦,”黎承睿呆滞地点了点头,看了看窗外,这才发现,天色早已大亮,外面的大办公室熙熙攘攘,同事们已经陆续上班。
“几点了?”他问。
“八点五十。”黄品锡看了看表,担忧地问,“你不会一晚上都在这吧?”
黎承睿揉了揉脸颊,甩甩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几天没回来,有点挂念手上的工作而已。”
“阿睿,你脸色很差,没事吧……”黄品锡狐疑地盯着他,“有事不怕讲的,兄弟们都撑你。”
黎承睿勉强扯了扯嘴角说:“没事,劳烦你帮我弄杯咖啡,斋的就行,不加糖不加奶。”
黄品锡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黎承睿目送他离开,不动声色地删掉了自己电脑的查询记录,利落地关了电脑,然后站了起来,趁着人还没到齐,走出了办公室。
他每走一步都觉得像踩在破棉絮中,浑身像别人从脊柱处抽取了支撑这个身躯的力量,从办公室走到停车场居然令他冒出虚弱的冷汗。黎承睿闭上眼喘了喘气,又睁开眼,钻进车子发动汽车,朝一个地方开去。
他彻夜查了阿凌的档案,包括他的自杀鉴定,十六岁的少年被官方认定从三十层高的楼上跳楼自杀,在他刚过完自己生日没几天,这个乐天爽朗,照片上一派阳光健康的男孩被一锤定音死于自己厌倦了自己的生命。
那个自杀认定做得很粗糙,可是他与重案组的同事却从未怀疑过,因为他们都先入为主了,他们事先知道少年曾经遭受惨无人道的**,他们潜意识里都以为人在被那样对待后不想活了是正常的。
可是直到真正认真端详阿凌的照片,看到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洋溢的蓬勃生气,黎承睿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厉害。
阿凌就像会自我发光的温暖所在,笑容可掬,感染力极强,笑起来嘴角甚至有天然的弯度和小酒窝,这是一个单看笑容就能令人心生好感的年轻人,如果他还活着,他想必会很慷慨地将笑容赠送给许多人。
这样的少年怎么会想死?
可是因为两个衣冠禽兽的行为他受尽折磨,因为一场警方与黑帮的私下交易,这个少年甚至被剥夺了沉冤得雪的机会。
黎承睿通宵将连环凶杀案的全部档案都调出看,包括许多后来用不上的证据,许多他之前没留意的细节因为换了思路突然都能被得以连贯。他还看了当初从郑明修那搜到的视频,那里面记录了这两个变态如何非人地对待一个未成年人。黎承睿浑身颤抖,他明白了为什么像黄品锡看了会心怀恻隐,而冷静到冷酷如席一桦,看了少年的尸体也会愧疚满怀。
他们无论如何都是**,有些犯罪,针对妇孺,针对未成年人,总是能挑起执法者最基本的是非观。
席一桦没有撒谎,黎承睿认识了他几十年,其实心里清清楚楚他没有撒谎。
可是有人在撒谎。
那个人,就跟骗他有去上学其实逃课,骗他有在吃饭其实偏食一样,轻轻巧巧,不费难度地骗了他。
也许在那个少年心底,这样严重的事,撒起谎来就跟无关紧要的琐事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黎承睿心底一片冰凉,他不着边际地想,原来人痛苦到极致是这样,真正的绝望并不是带来嚎啕大哭或者捶胸顿足,而是带来一片无声无息的静默,从内在到外在,一点点枯萎,一点点无望。
他还有最后几件事情要求证,他行尸走肉一样开车直接奔往赤柱监狱,庄翌晨在那服刑。
他用了点关系才见到庄翌晨。监狱那边以为他有案情要问,单独给了他一间会客室,黎承睿再见到庄翌晨,发现他除了头发理得可笑,身上的囚服样式难看以外,这位洪门掌舵人气势丝毫不减,或许因为在监狱里需要震慑其他犯人,他看起来比在监狱外戾气更重。
但他一看到黎承睿就笑了,像个老熟人一样随随便便坐下,举起戴手铐的手打招呼:“黎sir,今天怎么这么难得来探我?”
黎承睿没有开口,只是看了看边上的警察,示意他出去。
警察客气地说:“黎督察,你有二十分钟,慢慢问,我们就在门外。”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