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一再去。”
“哦,那好。”
“什么笑话,你说吧。”
还没说,顾云声就先笑开了,江天被他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也笑着说“哪里有人说要讲笑话自己先笑场的”,他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这个笑话呢,是说有钱真好……比如有些人啊,拿了奖金就去买昂贵的表零头还能买火腿……这钱足够在市中心的新楼盘付首付了啊。”
江天忍笑,拍了一下顾云声的脑门:“没想过存钱买房。要是学校的房子收回去了,我就举家搬到你这里来安居,好了,别跑题。”
顾云声继续笑,接着说:“以前呢,有个学生——呃,好吧,其实就是我——你不要这么认真,认真了就不好笑了……我大四不是实习了几个月嘛,存下点实习工资,心血来潮地去买了两个戒指。那个时候脸皮真是薄,因为都是男款的,把同一家店跑了两次,结果碰到同一个售货员,还要骗她说上一个掉了,她同情安慰了我半天……当时我没钱,只买了两只K金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点口渴,坐起来端过江天的杯子喝了一口,立刻皱眉:“你泡的茶太浓了啊,这都是喝药了。”
江天只是看着他,问:“戒指呢。”
“那天去你外公家吃饭,本来想给你的,但是后来我不是醉了嘛,糊里糊涂地就忘了。本来一直带在身边的,但是后来搬家,就是搬到现在这房子的那一次,不知道怎么就再也找不到了。”
顾云声的语气始终很平淡,江天的脸色也是一样。说完了顾云声继续笑着说:“我就随口一说啊,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江天一把拉他过来,沉默了很久,说:“你让我找找看。”
“哪里找?都好几年了,说不定搬家途中就丢了,我连它们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唉,这要是当真就没意思了啊。”顾云声一直在笑,末了轻轻应了一句。
……
接下来数日真可谓一切都好,除了他们没吃成林况的喜酒——就在喜宴的前两天,顾云声在家里接到蒋笑薇的电话,电话那头吞吞吐吐地说,喜宴取消了。
顾云声这几天还在想要送什么礼物,没想到接到这么个电话。一愣之下追问:“啊?不是又不结了吧?”
“手续还是要去办的……至少我没收到取消的通知。”
“那也是,不然临到结婚玩这一手,太不是东西了。”顾云声说完觉得不对,又问,“林况他没事吧?病了?”
蒋笑薇沉默了很久,顾云声知道她也是在犹豫,就说:“不好说就算了,不用你为难。”
她一下哭了出来:“昨晚白翰喝醉了,跑去爬林况家的窗子,不知道怎么打起来了……现在林况还躺在医院呢……”
“怎么不摔死!活疯子!”顾云声脑子都一“嗡”,“林况在哪里?要紧不要紧?我去看他……”
“你还是别来的好……他这么要强的人,现在怕是最不愿意见人的。等他好了,自然会联系你……”
顾云声安慰了蒋笑薇一番,挂了电话。不知为什么,这个电话让他恶心。他看了看四周,江天还没有回来,房间里只他一个人,这让他觉得沉闷难挨,简直是要窒息了。这时他想起医生开给他的戒酒药,每次吃完都会让他的世界安静起来,于是他找到自己的包,掏出药瓶,吃了一粒,觉得好了一点,又不够,就再吃了好几粒。
世界真的寂静了。
29.A-19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在发现自己的半边身体逐渐失去知觉的时候,顾云声想起这句老话。
他拼着右半边身体残留的最后一点力量,把方向盘死命往路边一打,左脚死命踩住刹车,总算是把车停了下来。身后的车愤怒地按了喇叭以示对他忽然变道的抗议,顾云声对此只能报以无声的苦笑,但就在他想去够放在一边的手机的时候,却发现另外一只手的情况似乎也不妙起来。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戒酒期的症状,不敢着急,只能坐在驾驶座上,期望着自己的力气慢慢恢复。然而尽管时间流逝,暮色益发浓重,麻痹感还是并没有得到多少的缓解。顾云声看着行人道上步伐匆匆的行人,试图想找到一个稍微往自己这边看上一眼的,再向他们出声求助,但他隔着车窗张望了十来分钟,似乎并没有人愿意在这个下班的终点为旁人多分出一分关怀来。
等顾云声费尽所有力气用僵硬的小指把车窗按下,背上已经汗湿了一大块。正好有个女学生骑着自行车擦着他的车子过去。他只犹豫了一下,叫出声音来:“同学……请你停一下,帮个忙。”
对方疑惑地停下了车子,又有点迟疑地回了头。顾云声尽量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僵硬,继续说:“我身体不舒服,不能开车了,连手也抬不起来了,能不能请你帮我打个电话给我朋友?”
亏得他生来一张好皮相,简直衣冠楚楚又言语得当,没把人家小姑娘吓走。她点了点头,推着车倒回来:“拿我的电话打好了,你说吧。”
顾云声道了声谢,迟疑了片刻,报了林况的手机号,又说了自己的名字,过了很久电话通了,顾云声就听那个女孩子慢声细气地说:“您好……您朋友顾云声让我打电话给您,他说他没法子开车,手抬不起来……我们现在在……我看看,哦,尹水南路,这儿有个法国餐厅您知道吗,就在这个边上,那好,我会转告,不客气,再见。”
她挂了电话,说:“他说这就赶过来……你没事吧?要不要我给你打120?”
顾云声苦笑,还没来得及说“不用了”,副驾驶座上的包里,手机又响了。
毕竟已经晚回去了,他怕是江天打过来的,想接又不敢接,偏偏这时那个好心的女孩子会错了意,自告奋勇地问:“要我替你接电话吗?”
眼看着她按下扩音键,一听到那个“喂”字,顾云声的头皮立刻就麻了。他有点无奈地看了一眼替他举着手机的女孩,心里认命地叹了口气,说:“江天,我这边出了点问题,可能你要过来一趟了……”
林况和江天两个人赶过来的时间相差不过几分钟。刚看到林况的时候顾云声还有闲心开玩笑:“真是对不起,这个钟点你应该在和林太太吃晚饭吧,又把你叫出来了……”
林况一把打断他:“半边身子不能动是什么意思?你又喝酒了?”
“没,那天之后就一点也没喝过了……”他迟疑了,但林况目光逼人,知道是躲不过去,声音低下去,“我可能安定片吃多了……”
“你……”林况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正要说他,马路另一边一辆车停下,江天从车子钻了出来,两个人目光一对上,林况冲他招了个手,趁江天还在过马路的间隙,弯下腰瞪了顾云声一眼,“你等着治你的人来吧。”
江天出来的匆忙,外套也来不及没穿,跑过来一看,起先并没看出端倪来,人没事,车子也没事,他正稍稍松了一口气,却瞄见林况脸色很差,声音也跟着沉下来了:“你在电话里不说清楚,出什么事情了?”
路灯下江天的脸色被各色阴影带得模糊起来。顾云声看不清楚,心里极不安定,但到了这一步,躲是躲不过去的。他有点绝望,随之而来的也有一些并不明朗的解脱感,纠结在一起,又被更大的羞愧感笼罩。他强迫自己去正视江天的眼睛,尽量清晰而缓慢地说,给江天也给自己一些消化的时间:“没按时回家也没事先跟你打个招呼,是我不好。你听我说,我开车开到一半,手脚忽然不听使唤了,半边身体现在还是没什么知觉。我想大概是我太想迅速戒酒,反而有点太依赖安定的缘故……”
一直到他说完,江天都没有出声。顾云声心想不管好坏总是要挨这一刀,戒掉了再说当然比戒到一半出这样的事被抓个正着好,但已经这样了,更坏也坏不到哪里了。
江天这时转头对林况说:“我开车送他去医院,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搭把手,把他弄到副驾驶座上去?他说他半边身子没知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有多严重。”
林况点头:“放到后面吧,少走两步路,他也舒服一点。我知道他在哪个医院戒酒,我开车在前面带路。”
“有劳你。”
一路上沉闷无比,顾云声倒在后座,看江天一点也没说话的意思,自己也绝了开口的念头。到了医院送急诊,医生问了状况,和顾云声说了一通过量使用安定片会和他其他的戒酒药的成分产生某种反应,导致暂时的神经失调。顾云声被他说得晕头颠脑,完全插不上话,好在打了两针后送去病房,失去的知觉慢慢又回来了。
从顾云声进急诊室到出来,再到再度离开医院,江天脸上一点表情不见,连眉头都不皱,就在一边静静地等。顾云声中途看见好几次他问林况事情,林况也一一答了,知道这件事情不妙,但既然抓到现行,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已经由不得他去多解释什么了。
当大夫来复诊并确认可以出院后,一直没说话的江天问:“你是想待在这里,还是回家?”
顾云声听不出他的口气,莫名打了个寒战,强自镇定:“既然没事了,那就回去。江天……”
谁知江天根本不理他,转头对林况说:“林先生,真是麻烦你了,今晚要不是你他怕是没这么能出院。也谢谢你告诉我他戒酒的事情。”
“不要紧。顾云声他也是想尽快把酒戒了,这次安定的事情,可能是不小心吃多了两片——说句惭愧的话,这东西以前我也碰过,有的时候就是不知不觉多吃了还不知道,醒过来也后悔。我想这次他也吃足苦头受够教训,下次再不敢滥用药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