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电话就转到了父亲手上。老爷子说话风格素来是言简意赅,道了新年好,也不像老太太那样问东问西,就说:“新一年了,你们好好过,我们就什么都好。替我向江天问好吧。”
顾云声听到这里手一抖,忙说:“他在给他外公外婆打电话,等一下让他给你们拜年。”
“有什么话等元宵那天讲一样的,明天初一,到时候再讲也是一样的。哦,你小姨娘要和你说话了。”
等他挂了电话,发现手心都湿透了。重重呼出一口气,一转身,冷不丁就看见江天矗在门口,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了。
顾云声皱起眉头:“也不吱声,吓人啊。”
“我看你在给爸妈打电话,就跟着听了一会儿。”
“嗯。”顾云声飞快地低了一下头,“几点了,走走走,看电视去。”
说完就牵着江天的手回客厅了。
春晚的节目图得就是个热闹,顾云声和江天歪在沙发上,中间隔了个果盘,就听见两个人有一下没一下地嗑坚果,又跟着电视节目隔三岔五聊两句话笑一笑。慢慢地顾云声觉得累,整个人都倒在沙发上,后来干脆是合起眼背着电视在那里听,连江天的手伸过来摸他的头发勾手指还是动也不动。
电视虽然闹,但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僵久了,还是想睡。眼看着都要睡着了,忽然江天用力摇他:“快新年了,我煮酒酿年糕去,糖心蛋是不是?”
顾云声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就是不敢睁眼睛,也不得不答:“嗯……”
眼看着江天的手撤开了,沙发上也一轻,这个时候顾云声忽然一翻身坐起来,抱住江天的腰,说:“我想过了,以前我总想要是哪一天你外公外婆开口,我就让你回去,躲开你。现在不行了,哪怕你外公那里真的拖不下去了,只要你不松手,我也不松手。”
江天腰背上一僵,像是消化了一番顾云声这没头没脑的一段话,这才笑着拍拍挂在腰上的胳膊:“说到哪里去了。我还想着今年在这里过年,就当是为三十年后做彩排呢。”
7. 年中 II 杂事记
年中顾先生和江教授过着醉生梦死晚睡晚起猪一般的幸福生活,在此细节不表。
8. 年中 III 杂事记 续
听了朋友的怂恿,顾先生拉江教授同去看赤壁下。出了电影院,江教授问,如何。
顾先生沉思三秒,答,一百六十块去吃宵夜,节省一点可以吃到两点。
……后略。
9. 年中 IV 拜年记
初六那天,江天和顾云声出门拜年。
但在这T市里,能两个人一起去拜年的也就是两家。到黄家是上午十点,两口子估计也是才起来不久,江天他们进门就看见何彩手忙脚乱地摆福橘,眼看着刚堆好,瞬间又金山倾颓,一只滚得最远的正好还滚到顾云声脚边。
他弯腰捡起来,顺便换了鞋,笑眯眯地向黄达衡和何彩拜年:“新年好啊,怎么两个人还是没睡醒的样子。”
黄达衡笑一笑,招呼两个人坐:“初五我妈过生日,吃完饭和姐夫他们打桥牌打到快早上,知道你们要来,赶快回来睡一会儿。”
“哦,那昨天财神生日,是你们赢了还是财神去别人家做客了?”
黄达衡摆个苦脸:“这牌是外来的玩意,中国的神仙不认得,所以胡乱保佑到人家那里去了。”
听他这么说正在把礼物交给何彩的江天笑了一下:“是不是初五半夜没舍得放鞭炮?”
黄达衡看着他手里拎着的酒和腊味,忙说:“来坐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
“今天没过年,家里送了点年货来,你们也尝尝吧。再说过年哪里有空手来的。唉,你们家宝贝儿子呢?”
顾云声也问:“对啊,怎么没看见小耗子。”
何彩笑着接话:“还小耗子呢,胖得抱起来都费劲了。留在奶奶家了。你们喝什么茶?我来泡。”
茶沏好何彩陪着在一边说话,黄达衡因为执意要留他们在家吃饭,说了一会儿就下厨房忙碌了,江天拦也拦不住,又被何彩劝回来了:“他前天就在准备今天留你们吃饭,让他忙去。江天你还没有在T市过年吧,这几天怎么过的?”
江天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顾云声,说:“也没怎么。T市过年反而觉得比平时还清静。两个人一直窝在家里,昨天我去给几位老师拜了个年,今天就来你们家了。”
“也好。只当是休假。不像我们,越过年越忙,还不断有人上门来拜年,躲都没处躲……”
像是要印证这句抱怨,何彩话音没落,门铃就响了。
来拜年的是何彩带的研究生,一男一女买了水果和花篮结伴来的。看见江天也在,自然一并寒暄问候起来。
送了这一拨,没聊两句门铃又响了,一直到午饭前,倒是来了好几拨人,全是黄达衡或者何彩的学生。可怜黄达衡一边在厨房里忙,一边听到何彩喊他还要擦干手解下围裙出出进进,弄到后来这个大好人也来了脾气,丢下一句“就说我出去给人家拜年了”,躲在厨房再不肯出来。
这些人情往来在顾云声看来是熟悉却又久违了的,看着也觉得很有趣,特别是几乎每个来拜年的学生发现江天也在明显就是表情一变,好像是忽然给上了个发条一样“立”了起来。于是在没外人的时候,顾云声就问何彩:“怎么你们的学生看见他都和见到鬼一样,一个个脸都变了。他严吗?”
何彩愕然,忍笑看着江天,反问:“江教授,云声问呢,你严不严?”
江天非常自然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顾云声就跟着点头:“我也觉得他在学生面前是严不起来的。”
何彩的脸简直要埋到杯子里去,肩膀哆嗦了半天,才抬起脸来指着江天对顾云声说:“你不知道建筑系出名的笑话吗,江天教授心狠手辣,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选了他的课三年都不能过,活生生硬是把人逼得上吊了。”
顾云声听到这里“哧”地笑了,也转向江天说:“真的假的?我以为你在学校不管事的。”
江天倒是依然很镇定:“我是不管事。而且那个传说中死了的女学生你还见过。住院的时候,和钟圆同一天来医院的……”
“哦。”顾云声这下子倒是迅速地想起来了,“那个姓许的博士生?你看看,你总是和姓许的女人特别有缘分。”
江天听到这句话就笑,何彩也笑,笑完了之后不忘火上浇油:“哪个?他带的女学生里面可不止一个姓许的。”
“哦,那是,当年梦中情人姓许,没娶到,所以爱屋及乌了。”顾云声继续说。
闻言何彩眼睛滴溜溜在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笑吟吟地正要再问,黄达衡拉开厨房的门探出头来:“菜差不多了,何彩你来帮我端个菜。”
何彩一走开顾云声就拿眼睛瞄江天,顺手抓起桌子上摆着的金桔往嘴巴里得意洋洋地一扔——
“啊呀,顾云声,那金桔是摆着看的……酸吧?快点吐出来。”黄达衡正好端着盘子走出来,见到顾云声在吃金桔,赶快出声阻止。
可惜这时候已经迟了,特别是听到忽然这么一喊,顾云声不仅吓得顺势把那酸得呲牙得金桔吞了下去,还在准备说话的时候咬到了舌头,痛得端起水来喝一口,忘记刚刚才续了热水,又痛又烫又是酸,整张脸瞬间就拧了起来。
这样一闹腾使得整顿午饭的气氛都很热闹,黄达衡和何彩这才知道顾云声完全不知道江天在学校里是何等人物,赶快抓紧了一切机会轮番给他说江教授在T 大的行事和围绕他的种种传言。顾云声本来伤了舌头,看着一桌子好菜不怎么吃得,索性全副注意力集中在听故事上;不过任凭何彩他们怎么说,江天都只是微笑,既不解释也不打断,偶尔帮顾云声挟一筷子清淡的鱼虾。
本来他们吃完饭想聚在一起打升级,可惜没一会儿又有人陆陆续续来拜年。黄达衡本来提议说出去找个地方打,江天倒觉得改日再打也行,坐了一会儿就趁着新的客人来访借机告辞了。
坐回车里,顾云声皱眉,拿手指去探舌头上的伤口,痛得抽了口凉气:“真是的,过个年还咬到舌头了,平白的血光之灾。”
江天微微一笑:“过年嚼舌头,不是自找的吗?别用手。”
顾云声眉头一挑,正要反驳,但毕竟舌头痛,说话就慢了一拍;这个间隙里江天凑过身去,拉开顾云声的手,直接唇舌相就,很是温柔而彻底吻了一番。
坐回去之后,江天又说:“好像伤得是不轻。今晚回去煮汤喝吧。”
“滚你的嚼舌头,有这么没良心拿别人伤口说笑话的吗……什么汤?”
江天继续微笑:“疗妒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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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年中V 回家记
元宵节前两天,江天和顾云声开车回老家。
前几天下了雪,这个十五又正好轮到周末,高速路上的车明显地多了起来,想来许多都是趁着周末回去过年的人们。眼看着离家越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顾云声就愈发显出坐立不安来,没隔几秒就往江天那边看一眼,又不说话,一直到下了高速公路,才终于清清嗓子开了口:“你还是先回你家一趟。”
江天叹了口气,说:“不要每次两个人一起回趟家你就像老鼠被烧了尾巴一样。说好了节后再回去,就可以了。”
这个比喻让顾云声稍稍牵了一下嘴角:“我不属老鼠。”
“每次一要回老家你就开始属猪,在车上属猴,进了我家又变成属羊的,只有在自己家里,才张牙舞爪生龙活虎……”
顾云声这下终于绷不住了,硬是撑着不让自己笑出来:“胡说什么呢。你才是属变色龙的。”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江天微笑着转过脸来,“好了,三十那天才说得好好的。”
顾云声不死不活轻轻哼一声,看似不情不愿地转开了脸。
顾云声父母第二天一早的火车回来,所以两个人到了顾家的老房子之后就先开窗通风,顺便稍微整理一下房间。不过顾家两位长辈在临走之前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到位,床单被套都是新的,床单枕套都是浅蓝的,被套却是如今已经少见的缎面底,一床玫瑰红一床葡萄紫,整整齐齐并排放在床脚。
顾云声皱眉头:“这是哪一年的东西了,一下子倒转三十年,活回去了。”
江天开了大半天的车,一进门又帮着打扫卫生,不像顾云声还有心思挑剔,脱了外套往床上一倒:“还是这张床舒服。”
顾家这张床仔细说起来有点像小号的双人床,江天摊手摊脚一躺,就占了大半的床位。顾云声看着他如此安逸地半依半躺,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笑说:“你不是觉得木板床最舒服?晚上睡地板去。”正说着余光瞥到书桌上一张照片,注意力顿时就给吸引过去了。
江天一时没听见顾云声说话,睁开眼睛一看,就见顾云声拿着个相框在走神。察觉到江天投来的目光,顾云声就把相框转过来:“我妈不知道几时换的,上次回家不是这张。”
竟然是小时候的两个人。顾云声被他爸爸搂在怀里,江天就搂着顾家曾经养过的那只黄褐皮毛的土狗,三个人一只狗都笑得一口白牙,眼睛眯成不折不扣月牙形。
看到曾经养过的宠物,顾云声的手指忍不住轻轻抚摸上去。慢慢说:“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两个人淘气,说是要给瘦猫洗澡,结果把它硬是给冻感冒了。”
这只被顾家父子取名叫“瘦猫”的狗,何尝不是江天童年记忆的一部分。
“记得。我还记得它可怜兮兮一边打喷嚏一边看着你,咬你的裤脚发脾气。它死的时候你就抱着它哭,我好像就看过这么一次……哦,不对,第一次在市委院子里看到你,你也是哭,哭得稀里哗啦的就像个猴子。”
这个不怎么动听的比喻登时成功地扭转了之前还有些沉郁的气氛。顾云声立刻反驳:“那一次不算。我是被水呛的。瘦猫那次你不是一样?扯平了。然后到底是谁啊,半夜里捂着被子掉眼泪,吃个饭当着老人的面掉眼泪……还说起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