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的睁开眼睛,身体冰冰的,被角掀起一大块,身边空空的。
人呢,迷迷糊糊觉得口渴,翻身下床,走到厨房,只见书房的灯亮着。
“……你回来就是为这个。”
“好歹也是朋友一场,汪伯母也打电话过来。”
“她的身体还好吗?”
“各项指标都不理想,关键是她自己的想法,要是本人都没有求生的本能,再好的医生也没有办法。”
“所以才要你这个心理医生出马。”声音喃喃,迟疑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响起:“需要……需要我去看看她吗?”
“你认为合适?出与自愿吗?或者我换个角度,你打算用什么什么身份什么心态去见她。”
“……”
“对一个女人来说,感情像鸦片,很难戒掉,她现在正经历最艰难的阶段,你去了反而让他前功尽弃,半吊子的安慰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也是这么对汪伯母说的。”
“……”
“是不是觉得松了口气。”
“是啊,要是现在伯母出面,无论人情,道义,我都没办法推掉。”
“事情总得一步步来,希望雨音能自己站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姜逸再混,也被贺平抓包,赶鸭子上架去工作,可他坚持不接欧洲的工作,一直忙新专辑的事情,出差也不过两个晚上就一定赶回上海,手机一天二十四小时通讯,按吴宇的话说,线热的足可以在上面烤肉。
今年冬天的上海天气很怪,连半个月都是阴雨连绵,灰蒙蒙的天空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太阳了,没有大幅度降温,平稳潮湿的空气却透着一股子不安定,仿佛一场肃杀的严寒会忽然降临。
和往常一样,卸了货后在厨房做准备,姜逸中午从韩国回来,给他做点什么好吃的吧。猛抬头,汪荃静静的站在厨房门外。
“您瘦了很多。”小明倒了一杯热巧克力放在桌上:“脸色也不好,晚上睡的不够吗?”
汪荃捧起杯子,手心立刻热乎乎的。
“我给姜逸打过电话,他最近很忙是吗?”
小明低下头,盘弄手里的勺子不说话。
“雨音不行了,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虽然我也知道不合适,但是姜逸就不能抽出一点空去看看他。”
“这种事情您应该对姜逸说,我……我不是他,不能替他做决定的。”
“我和他说过,他不肯,我知道他听你的,只要你同意,他……”汪荃顿了顿:“雨音手术以后,身体一直反反复复的,排异反应很严重,什么都吃不下,这孩子心就像死灰一样,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如果事情不是到了这地步,我是绝对不会来麻烦你的。”
“妈妈。”小明猛的打断她:“姜逸中午才回上海,我会跟他留电话的,可是我不能保证他会不会来。要么我和你一块先去医院。”
汪荃什么也说不出来,仿佛像解脱了似的,抱着儿子的肩膀痛哭起来。
听说雨音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小明用厨房的材料做了皮蛋粥,放在保温杯里带上。医院的无菌病房非常空旷,纯净的空气里甚至连一丝杂音,透过玻璃窗,床上的这个女孩子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眼睁睁的看着纯白的天花板一动不动。大毛坐在病床边和她闲聊,尽管她说的绘声绘色,床上的人依然无动于衷。
护士进去换药瓶时,大毛退了出来,看见小明时似乎大吃一惊,但立刻掩饰了去,微笑着看他送来的皮蛋粥。
似乎手术后,雨音就一直发烧,汪荃听说女儿的烧早上退了,大大松了口气,拿着经过消毒的保温杯进去。
“你不应该来的。”大毛看了看小明轻轻叹了口气:“汪伯母和我说过你们的关系,瞥去亲戚不算,只要是个人看了今天这样的场面一定会有所动摇,何况你是这个心软的人。”
“她……会好吗?”小明咽了下口水。
“很难,接受骨髓移植,60%的病人会产生排异反应,只能靠药物抑制,还要提仿体内各个器官的并发。”大毛又看了看小明,此时他的脸上已经读不出任何情绪:“道义上,亲情上你都得倍受压力,或许这个老天爷太爱跟你开玩笑了。”
话音刚落,病房里闹腾起来,汪雨音剧烈呕吐,汪荃慌忙抱住她,一边拍她后背给他顺气,一边偷偷掉转头,可窗外的人分明看清她脸上掉下的两滴眼泪。那个保温瓶早已被慌乱扔到地上,粥流了一大片。
小明再也没能看下去,猛的冲了出去。
姜逸赶到医院时,已经下午两点了,病区外面人来人往,小明没有如约在门口等他,不想一个人进去,他在门口走了三四个来回,发现拐角阴暗的小安全出口里蜷缩着一团黑影。推开门,果然是小明。姜逸叹了口气,挨着他坐下来。
“还是那句话,我是绝不会离开你的,要不咱两一块进去,要不现在就走。”
小明没有做声,只是慢慢站起来,拉着他的手朝病区走。
平时一望到底的走廊现在却变的那么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两个人都步履重重,因为身上的担子实在太重太重了。
26
看见姜逸久违的脸,雨音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波澜,她嘴角轻轻缩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她马上发现床边另一个来访者,沉默了数秒便闭上眼睛一言不发扭过头去。
就近看,姜逸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到一个月时间,她的变化如此触目,外露的几处皮肤几乎没有方寸是完整的,大块大块的红斑皮疹爬满整个手臂,有些地方甚至发黑,脸浮肿的厉害,尤其是嘴巴四周脓肿溃烂,枕头上落下的赫然是一根根毫无生气的头发。
察觉到身边急促的呼吸,他转过头去,小明努力捂住眼睛,死死咬着下唇,全身摇摇摆摆。姜逸伸出手搭在他肩上,眼眶也一片湿润。
三人无语的处了很久很久。
当护士拿药片进来时,姜逸惊讶地发现她手里拿的药片足有一把,雨音似乎习惯了,默不作声坐起来,和着水几乎麻木的吞下一颗接着一颗,将近一半时,胃就开始恶心,哇的一声吐的姜逸满身,她的胃里什么都没有,呕的只有胆汁酸水和圆圆的白色药片,好不容易缓过来,护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备用药片,无声的站在那。
就这样反复吞,吐,医生定的药量得一颗不剩的咽下去。光是吃药就耗去了她所有的精力。
仰躺在床上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是妈妈叫你们来的吧,其实来了又能怎么样,你们也看见了,我这个样子还不如死了呢,不,其实我的心已经死了,不是因为失恋伤心,而是这个病把我的心都磨平了,磨破了。我再也受不了这种日子,吐得眼泪擦不完,吐得两腿发抖站不住,只想死了就解脱了,我快熬不下去了。”她双手抱着头大声痛哭起来,嘶哑的声音完全不顾斯文的哀号。
姜逸忍了忍,终于还是把手伸了过去,把她搂在自己怀里。
医生闻声赶来,发现雨音神智开始涣散,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度有弹到高处,只好用退烧针,护士小姐请两人出去,姜逸起身时,发现无意识的雨音紧紧拽着他的衣脚怎么也不放手。
“留一个人行吗?”小明主动问护士。
在医生犹豫间,姜逸弯下腰,轻柔却又坚持的把衣服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来,放在床上,用被子盖好。
“走吧。”他拉着小明的手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上海气温急降,一个晚上就掉到了零下,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关系,小明和姜逸都觉得刺骨的寒冷,明明相拥而眠,明明身边的人贴的如此之近,可为什么就感受不到一点点温暖和希望呢。
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
终于明白什么是“家破人亡”的病,即使富足殷实如汪家,在病魔面前人人手足无措,每天数以万计的昂贵药材花下去,雨音却一点也没有气色,依然呕吐,发烧,掉头发。
唯一庆幸的是,她的精神开始回复起来,大毛姜逸变着法子让他开心,她和小明的关系也改善了不少,甚至拿他这个同胞哥哥开玩笑,撒娇的要点心蛋糕吃。
不宜消化的甜食当然不能随便吃。尤其是她一看见奶制品就恶心。小明思量再三,带去一篮新鲜苹果。看着他轻松刨去苹果皮,尤其是直削的手法,雨音看得发怔,连喊要自己试试,小明笑笑手把手交。由于手掌浮肿的厉害,她几乎握不住刀柄,好不容易削完一个,也累的气喘吁吁,一个不小心,手指上还划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