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宇猛的捂上他的嘴:“别说蠢话,你是太累了。”
忽然,一大群医生护士推着仪器冲进病房,汪家人急冲冲跟在后面,小明整个神经都被牵了起来,吴宇花了大把力气拖着他也冲了进去。
初雪那天晚上,雨音肝部因并发症而生命病危,虽然抢救回来,情况也没有好转,今天终于走到了极限,姜逸几天没有合眼,一直陪在她身边,只有在紧紧抓住她手心,感受到手腕间微弱的脉搏,听见心脏机轻微的运作声才能觉得她在艰难的活着。
忽然涌动进来的人流似乎给了一个讯号。雨音抖了抖眉心,努力睁开眼睛。
“逸。”他干涩的嘴唇动了动:“记得……我们认识的日子……”
姜逸抖了抖身体,终沉重的点点头。
“你……说过……每年生日……要送我岁数一样多……玫瑰花。”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反抓他的手,瞪直眼睛几乎要坐起来:“答应我。”
姜逸愕然,随即立刻在她最后的认真眼神里,在满屋子见证人面前,在这个生死交关的时刻中,郑重的应了一声。
雨音得偿心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犹如一块破碎的娃娃四散在床上,合眼前却静静的注视着床末门边。
姜逸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果然是小明站立的位置,心里不禁掏空了一般,满腹都是苦水。
匆匆凝视间,忽然听见机器警告的声音,医生护士猛然冲上来,他没坐稳居然被挤到床边,电击一声重与一声,而生还的机会一声比一声渺茫。在汪荃放声哭泣的声音里,姜逸拉着小明慢慢退了出来。
能够放声大哭的人其实还是幸福的,至少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并为自己的失去表示自己的哀伤。
他也想哭,为了雨音过早凋谢的生命,为了他和小明无望的感情,这一刻他到底失去了多少,怎么说不清楚。
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圣诞节快到了,饭店变的更忙了。小明全身心投入工作,几乎把自己忙疯了,汪家的事情他一概不知,只看见姜逸忙忙碌碌的,两个人碰面的机会比前阵子更少,有能一起坐下来的机会,也是各自找了理由分开,似乎一见面就什么都完了。
下午空闲下来,走到厨房后门休息,吴宇正蹲在后门车库前的空地上整理降落伞,前两天在网上订购,人家刚刚送过来。
看他来回蹦跳,手法烦琐的叠伞样子,嘴里还哼哼着,看上去十分快活。
“这个好玩吗?”
“废话,我什么眼光。”吴宇停下来,认真的问:“你们俩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装什么傻啊。”吴宇忿忿的吐了口唾沫:“那女人也忒阴险,要死了还来这么一手,摆明了不让你们两安生。”
“我们……可能要没戏了。”
“别啊,那不是要中她圈套了,拼一口气也得好好过给他看啊。”吴宇急得直嚷嚷。
“说的容易。”小明抬头看看高高的天,忽然说:“我想找点刺激的,跳伞你陪不陪?”
“切,你说谁呢,当然陪,不过你会吗?”
“跳伞还要学,我想现在跳。”
吴宇兴致勃勃的说:“那就不蹦极吧,一样刺激。”
不一会就被拉上车,一路飞驰,连日来如死了一样的心终于蹦腾了那么几下,不为别的,只想在绝望里找到一个出口。
等全身套上乱七八糟的套子和毛茸茸大虫子似的长弹跳绳,一根巨大的棒子下连着的环扣套住了身上的绳索,小明感觉自己像个粽子一样没办法伸展。他深呼吸了几口,高处风正猛,心脏兴奋到极点,全身战抖的不能自制,根本不敢往下看。
5、4、3、2……
没等吴宇数完,没等着教练用膝盖送他出去,小明自己纵身一跳,似乎抱定了寻死的决心,把心横了过来。
地面上绿色的草坪想个无底的黑洞朝他俯冲过来,呼呼的风声在耳畔迅速上升,想凭空抓住什么,但整个人无助的跌落下去,失去了重心,失去了依靠,脚乱踩着想要着陆,却只是徒劳,小腿在挣扎时抽筋了,剧痛提醒着他,原来我还活着。
迟疑了只有一秒,小明听见有撕心裂肺的声音从腹部盘旋钻出来,此时才明白什么叫做发自肺腑的声音……
回过神来时,小明已经在地上蹲了十分钟,两腿发抖,胸口一阵恶心,太阳穴神经突突直跳。无力的手上被塞了一张勇敢者证书。
“怎么不早说你有恐高症,我又不会逼你受这份罪。”吴宇抗着他,急的直嚷嚷。
仰脸躺在草地上,天空格外爽朗,白云格外清幽,心情真好。
“我爸爸曾经说过。”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这片蓝天:“当一个人经历过他最最恐惧的事情后,他就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从今天开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勇敢起来吧,因为他把“胆怯”留在那40米高的T型塔上了。
其实分手也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而已。
最后走到这一步时是在晚上,破例,姜逸留在大毛家吃中午饭,他似乎算好小明今天轮休,大早就坐在客厅发呆,这一个月,他瘦了很多,以为意气风发的样子被许多事情打压到了最低点,胡子拉耷的加上黑眼圈,小明知道他回来后几乎没睡几次安稳觉,每次都会从噩梦里跳起来。
小明拿出厨房里剩余的菜都一一洗了,冰箱里留了很多东西,大毛已经回德国去了,这些时鲜东西还是处理掉比较好。
“那个,贺平给我签了一个月的德国演出合约,明天就得出发。”
小明应了一声,哗啦打开水龙头,冲毛豆。
“你知道我发展的重心在那边,前阵子挺混的,事情又多,估计这一去他们不肯放人。”
蔬菜落油锅,噼里啪啦炸响。
姜逸的话茬一时就灭了,傻傻的坐在沙发里想事情。
很快,一桌子就出锅,小明忙前忙后一一端上来,又拿了两副碗筷摆上,坐下来热情的给他夹菜。闹的姜逸很不知所措。
“吃吧,在这的最后一顿,能吃多少是多少,不吃就浪费了。”
“我们……”
“我已经和老板说好了,回去继续麻烦他们,住老地方,你就放心走吧。”小明平静的说:“其实早就该说清楚,我们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姜逸惊讶的望着他,小明没坚持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低下头:“我不会和你去德国,或许你是这个意思,那边的生活压力对我太大,我爸爸在这,这么多年,我没离开过上海,也没想过离开,人活着也不是说非得有谁谁的,没谁也不照样可以过日子。”
姜逸握着他的手,忽然觉得语塞:“小明,你知道,我不是不爱你,我对你还是,我们……”
“有感情并不一定非得在一起,是不是,我会想你的,你也要好好记得我。”
姜逸喉咙哽了一下,忽然抓起筷子,低头猛吃,小明也不示弱,径直吃起来。满满的一桌东西被两人瓜分的一点不剩。
吃过,两人把厨房整理了一番,所有的锅碗瓢盆都一一放到柜子里,家具擦亮后,像来时那样铺上厚厚的布,最后拿了简单行李一块出门落锁。
姜逸要送小明过去,小明没让,走到汽车站,正赶上一辆公共汽车过来,他轻巧的跳了上去,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站稳,只看见车窗外的姜逸对他摇摇手,越来越远,最后消失……
28
六月,上海的初夏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碧野如洗。
姜逸按过去走的老路,独自开车到南郊,公路两边的稻田已经长得齐腰高,抽出青绿的穗子,迎风招展,散发出丰收的喜悦。
墓地寂静无声,不是清明,一切都静默在灿烂的阳光中,只有风吹过树梢的轻响,和往年一样,他很快找到了雨音。用洁白的汉白玉刻写的墓碑,四周小草青青,矮矮的无名小野花星星点点,他站在以往所站立的位置,把一束大红玫瑰端端正正放在墓碑左上方,娇好的花朵还带着晶莹的水珠,随风轻轻抚摩那熟悉的名字。不多不少正好29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