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堤亚也在，岬自然也跟了过来，虽然伊莱尔平常总低着头不太说话，但是需要的时候，他总能表达出完整而专业的意见。
　　他认为海蓝维持那麽久的荒漠状态，最大的原因是数量繁多的牙树群。
　　海蓝的水资源原本就已经相当稀少，更何况圣地那一片海洋正逐年在减少，但明明有海洋却无法蒸发形成云雨的真正原因，乃在於大量的牙树吸收了所有的水气将之储存在树干里，让海蓝变得十分乾燥无法自然下雨，因此伊莱尔建议杰灭绝牙树，汲取更多的圣地海水来灌溉那些他们这几天在沙地上新辟的田地。
　　然而这对海蓝人来说，却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他们之前只是拿少量的圣地水来灌溉实验棚里的植物，後来则是在伊莱尔指挥之下，在沙漠上画好一块块的田地，再让海蓝妇女织了大块大块的遮阳布架起一个个的棚子，然後在下面种上移植出去的花，以及他们还不知道会长出什麽的爬藤植物。
　　原本为了灌溉那些田地而使用了更多的海水就已经引起了长老的注意，在长老抗议圣地水有多麽珍贵之後，伊莱尔居然还想砍掉他们赖以为生的牙树，并且要求更多的圣地水。
　　这一点让杰觉得十分为难。
　　冯卡威自认为是外人，本来就不想参与意见，但当堤亚回头看着他徵询他的意思之时，杰顿了下，居然也回头看着他的时候，他迟疑了下。
　　等伊莱尔也侧头，希望他开口的时候，他才发表了自己的言论。
　　「牙树是海蓝赖以为生的珍贵植物，要是一次全砍掉的话，海蓝人民可能会不安，而且一下子拔除海蓝生物圈的一环，也许能够得到极大的效果，不过也有可能会得到不好的影响，不如折衷看看，先砍除六成左右试试？反正牙树生长极为快速。」
　　杰点点头，表示他要和长老们商议，最快隔天就会有结论。
　　在他们离开後，杰果然说服了长老，进而召开会议跟海蓝人民解说这件事，当然反对者也不少，最後听说连琴也出面了，她跟着杰说服了那些反对者，才召集了人手开始砍除牙树。
　　牙树数量繁多，这一砍就花了三、四天。
　　现在从海蓝皇宫望出去，可以看见一块一块划得方方正正长出绿色植物的田地。这对於海蓝人民来说，也是一件令人期待而欣喜的事，每天都有人去看看那些植物长成什麽样了，增加了多少高度，看着每个人期待的神情，他知道伊莱尔会感到开心的。
　　「冯先生请让我过一下。」
　　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冯换了个位置好让他拿取後面桌上的东西，想了想自己现在站在伊莱尔调好的营养土前面，大概等下也得让开。
　　今天正在扩大田地的种植，所以桦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杰下令过除了必要的人以外，其他人都不得接近实验棚，所以也只有桦和岬忙进忙出的。
　　冯卡威怕自己成为障碍物，决定到门外晃晃。
　　「小主人。」
　　才一走出去，冯就看见桔梗朝他走过来，手上拿着的居然是还冒着水珠的冰可乐，「主人请我给您跟卫斯特先生的。」
　　冯卡威笑着接过可乐，冰冰凉凉的感觉是好久没接触过的舒服，他看着实验棚里还在忙碌的伊莱尔，想他大概也还没机会休息，於是便在墙角边的石头坐了下来，「陪我坐一下。」
　　「是。」桔梗听话地坐在冯卡威身边。
　　望着那张细致美丽的脸，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记忆中的父母除了照片上的脸以外，他没有任何他们笑着、或是被抱过的记忆。
　　毕竟他们过世的时候，自己还只是个二个月大的婴儿。
　　冯卡威叹了口气，望着那张美丽的脸，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如果你不要那麽早死，我就不会只有哥哥了……」
　　「小主人，我可以回答吗。」桔梗睁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望着冯卡威。
　　他怔了怔，从来没想过会有机械人这麽说，「……可以。」
　　「如果要听好听的版本，一、如果我没死的话，你就不会有现在的生活，也不会遇见现在对你来说重要的人。
　　实话实说的二、如果我没死的话，你会变成一个叛逆的孩子。」
　　「为什麽？」冯卡威不明白关联性在哪里。
　　「因为你爸眼里只有我，我眼里只有你爸，你舅公眼里只有机械，所以只会在意你那个机械万能的哥哥，哲爷光是照顾我们就不够了，所以你会变成叛逆的孩子。」
　　冯卡威苦笑着望向桔梗，「你的自我思考系统是哪来的？」
　　「报告小主人，是老主人照夫人的思考模式设立的。」桔梗回答的神情居然看起来还颇为得意。
　　冯卡威笑了出来，「我妈是这种个性呀……」
　　所以才不讨奶奶喜欢吧……
　　冯卡威想起他奶奶，她毕竟是养育他长大的亲人，虽然严厉到他有时候觉得奶奶冷血无情，但是他知道她只是不懂怎麽付出感情，如果他没有堤亚，没有伊莱尔，大概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回想起在受到那个人的背叛而遭到打击之後，虽然嘴巴上不提，但是他知道奶奶很内疚她挑错了人，於是隔几天突然问他想不想见堤亚，他当时惊讶归惊讶，还是点了头，奶奶破例给了他七天的假期，让他到他舅公那里渡个假。
　　他出发前问他奶奶。
　　『你不怕我不回来吗？』
　　他知道他那个舅公神通广大，要是他真的赖着哥哥不想回来，他舅公大概也不会赶他走。
　　『你会吗？』
　　他看着他奶奶的脸许久，只是摇了摇头。
　　『我会回来。』
　　因为，这里已经是他的家了，而他奶奶也只有他而已。
　　「你讨厌过奶奶吗？」冯卡威侧头望着桔梗，如果有自我思考系统的话，也许会有部份的记忆存在。
　　「她教我做很多事，只是我做不好。」桔梗摇摇头。
　　「这样呀……」冯卡威叹了口气，他妈妈生得这张漂亮的脸，奶奶一定花过很多心力想让她变成大家闺秀，可惜大概是失败的。
　　「小主人，可乐要温掉了。」桔梗见他一直捧着可乐坐在那里，开口提醒了他。
　　「啊、谢谢。」冯卡威拿着可乐起身，打算走回实验棚，想了想又回头看着桔梗，「把我们刚刚说的事忘记好吗？别告诉我哥。」
　　「是，小主人。」
　　「谢了。」冯卡威朝她笑了笑，走回实验棚里，想冰可乐大概是堤亚从母船的冰箱上拿下来的。
　　走进棚里，只有伊莱尔一个人还在忙着，他走近伊莱尔身边，递过那瓶可乐，「休息一下好吗？」
　　伊莱尔停了手边的动作，侧头看了看他手上的可乐，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接过，「谢谢。」
　　伊莱尔在旁边坐了下来，除了远方传来的砍树跟人声以外，棚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开口说话。
　　他们都不知道要说什麽，伊莱尔只是拿着那瓶可乐，低着头玩弄起瓶身的水珠。
　　许久之後，冯卡威叹了口气，蹲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总觉得似乎很久没看见他那双清澈美丽的眼睛了。
　　他指着伊莱尔手上的可乐，「想喝吗？」
　　待伊莱尔点点头，冯卡威才把他手里那瓶可乐拿回来，替他开了瓶再塞回他手上。
　　望见伊莱尔那双美丽的眼睛底下微微暗青的眼眶，他觉得有些心疼，这几天大概是想快点解决这些事情，好回天仪去，伊莱尔连回房睡觉都很少。
　　「伊利……我……」
　　「伊莱尔─────────！！！」
　　冯卡威抬起来的手停在半空中，二个人都被突然冲进来大叫的桦给吓了一跳。
　　「花花花花花花───────」桦指着外面的田地，兴奋得整张脸都是红的。
　　伊莱尔笑了起来，大概猜得到是怎麽回事。「藤蔓上的花开了吗？」
　　看着桦用力点点头，伊莱尔站了起来，望着冯卡威，「第二批的花开了。」
　　冯卡威跟着他们走到外面的田地里，只见遮阳布下一支支的木杆上爬满了绿色藤蔓，绿叶里冒出一朵灿烂的艳蓝色花朵，由浅至深的色调十分美丽。
　　「开得不错。」伊莱尔翻起来看看，然後又从其他藤蔓上翻出几个花苞。「这样很快就可以结果了。」
　　「这是酪茄的一种吗？」冯卡威也翻过那朵蓝色的花朵细瞧，果然看见了细细小小的蓝色果实。
　　「私人改良品种。」伊莱尔笑着拔下了一片叶子，听桦哇了一声，看他似乎很心疼的样子，笑着开口，「去拿个篮子来。」
　　「喔。」桦应了声，跑去棚里拿。
　　冯卡威记得酪茄的叶子是可以吃的，伊莱尔似乎很开心把叶子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嚼了二口笑了起来，习惯性的侧头抬起手把剩下的那一半叶子塞进冯卡威嘴里，「我觉得比酪茄叶的味道好……」
　　当手指被冯卡威故意含在嘴里的时候，伊莱尔才突然想到，他们似乎还在吵架这件事，虽然彼此都想装没事，但是又都没有办法忘记。
　　伊莱尔咬住下唇，轻轻把手抽回来，却没有办法移开他凝望着冯卡威的视线。
　　他们总是很自然的，在视线胶着的时候，吻上对方，他喜欢躺在冯卡威怀里，喜欢听他的话，喜欢听他管自己没吃饭没睡觉没休息，喜欢他关心自己、照顾自己。
　　他明明知道冯卡威就算不接受他，也不会接受其他任何人，虽然他不知道为什麽。
　　很久以前他就听蓝家老管家说过，在自己之前冯卡威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但是那个人背叛他离开了。
　　听说那个人花了五年的时间，那自己花了十年的时间和他在一起，难道不够博得他的信任吗？
　　伊莱尔不晓得，不过他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了……
　　他第一次跟冯卡威说我爱你的时候，他们都才十六岁。
　　听他这麽说的时候，冯卡威有些讶异。朝他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为难，
　　冯卡威没有拒绝，他只问了伊莱尔，你希望我怎麽做？
　　伊莱尔想着，当时，如果自己说的是，我希望你也爱我，而不是你可以抱我吗？也许他们就不会暧昧不明到现在了……
　　伊莱尔在冯卡威的手臂揽上他的腰时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唇舌交缠的那一瞬间，似乎让周围的温度增加了好几度，但伊莱尔还是想再靠近他一点。
　　冯卡威觉得他似乎很久没把伊莱尔抱在怀里，尽管只有三天还是四天，却感觉好像过了三、四个月一样。
　　「篮子来了……」桦冲进来，还来不及停下脚步，发现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亲吻，吓得他差点摔倒。
　　桦搞不懂到底是自己老是在不对的时机打断他们，还是他们总是无时无刻黏在一起。
　　「你、你们……为什麽不找个隐密点的地方呀……」桦抱着篮子蹲在地上，有点哀怨地开口。
　　伊莱尔只是抿着唇轻轻推开了冯卡威，虽然在接触到他的同时，伊莱尔就知道自己仍然没有办法离开他，但是在话已经说出口的现在，必然是收不回去的，继续维持这种状态下去，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办法。
　　伊莱尔只是蹲在桦旁边，接过他抱着的篮子，「帮忙把这麽大的叶子摘下来，小心不要掐到茎，比较小的叶子不要拔，还会长。」
　　「嗯。」桦乖乖照做。「为什麽要拔下来呢？」
　　「这可以吃唷。」伊莱尔朝他微笑着。
　　「咦！！真的吗？」
　　「嗯。」伊莱尔应了声，拿起一片叶子塞进他嘴里，「吃看看。」
　　桦嚼了几下觉得十分清香而且甘甜，「这个！好好吃。」
　　伊莱尔笑了笑，「煮熟会更好吃唷，等下把叶子摘下来後，拿去给宫里的厨师们煮看看，怎麽煮都会好吃，生吃也可以，注意不要贪心把没长大的叶子给摘了。」
　　「嗯！！」桦开心地翻捡着叶子，把它们一一摘下来。
　　一个海蓝少年跑了过来，看见桦正在拔叶子，大惊失色地叫了起来，「桦！！你在干嘛！」
　　「我在摘叶子，卫斯特先生说这可以吃。」桦小心翼翼地摘叶子，一边笑容满面地看着那个少年，「你也来帮忙吧。」
　　伊莱尔看着少年一个接着一个黏过来，就默默转身走回实验棚，冯卡威跟在他身後，在他走进实验棚之後伸手拉住了他，「伊利。」
　　伊莱尔只是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微笑地偎进他怀里。
　　冯卡威突然不知道自己拉住他要说什麽，伊莱尔也没说什麽，像是知道他也无话可说，只是淡淡地笑着，轻挣开他的手，然後去做他的事。
　　冯卡威站在原地看着他，他知道就算他一直装作不知道，这一天也会来临。
　　他终究得要做一个选择，要接受他，或是，放开他……
　　EXPRESSMAN系列－荒漠之花　11
　　算算日子，他们来到海蓝已经快满一个月。
　　伊莱尔的实验可说非常顺利。牙树砍伐了六成以上，伊莱尔第一批的白色小花已经繁殖了相当大的面积，据伊莱尔的解释，那些白色小花的用途是改变土质。虽然只是小小的草，可是根可以扎得非常深，让乾燥的土壤保留更多水份。如果将这些小白花种植在海蓝每一个角落，一定能慢慢改变这个星球的土壤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