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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你上次和上上次没记我名字，一共七次吧。”我从走廊角落里阴凉的墙壁上直起身体，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轻轻拍了她的肩膀，“班长啊，快期末考试了我们回去好好复习吧，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的跟着我——不用管我。”

她被我拍到的时候肩膀猛地一抖，我却没再看她一眼，径自回教室里继续做堆积如山的卷子。

 

十四岁的少年，被自己的亲哥哥侵犯，但凡是谁不想躲得远远的呢。

被日光灯照得苍白疲惫的教室里，我塞上耳机看着自己握笔的手。

——为什么我还没能拉住你，你就离开了呢。

 

（四）

 

被高三的压力压得就剩一个月的暑假正式开始的那天，我随便收拾了一下就驻扎在了王阙家。白天嫌热俩人就窝在空调房里写各种卷子，晚上跟别的朋友一起吃饭，借此机会我和他和好了的女朋友也迅速熟络了起来，这位偶尔会耍耍大小姐脾气的姑娘性格总的来说很好相处，爱好是唱歌和喝醉了脱衣服，当KTV包间里只有我们三个人的时候王阙也不介意我和他一起欣赏爵士少女的脱衣舞，他知道我眼里年轻貌美赤身裸体的女孩儿还不如我穿睡衣的弟弟。

晚上王阙和他那些暴走族朋友去盘山公路上飙车，我就抱着啤酒和零食在空调房里看电影，有时候是一个镜头能拉几十秒的晦涩文艺片，有时候是名字都叫不顺的外国黑白片。有一次王阙提前回家发现我盘着腿坐在地板上看《罗马假日》，“可他妈吓死老子了，你把我家当养老院吗，我还就告诉你了我们这儿不收精神分裂的老头子。”

王阙大部分时间是不正经的，少部分正经的时候他也会问我，你还想他吗。

我对着他恨铁不成钢的脸惭愧的点点头。

我想。很想很想。想得难受就跟生病似的，但是吃什么药都没用。

想着他是不是在学习，想他写数学题的时候左手撑着额头露出细长的眼线，想他穿着已经合身的睡衣赤着脚穿过走廊，想他睡不着的时候找不到我是不是只能喝牛奶，想他和爸妈在一起的时候朋友聚会的时候听歌读小说的时候晚上在阳台吹风的时候半夜被噩梦惊醒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

如果我在几年前就知道这种感情是喜欢就好了。

 

开学前一天，我偷偷跑回家想拿点需要的东西，进门后先跟贼似的环视一圈发现没有可疑的动静，这才放心的进了卧室翻起了抽屉。

屋子里静得让人耳鸣，我去厨房找了个塑料袋把找到的东西装起来，转身怀念的摸了摸我的床，正准备离开就听到一个熟悉可是略带沙哑的声音，“——哥？”

我手里的袋子哗啦一声掉在地上，站在客厅里的那个人穿着宽松的运动裤和短袖，手里端着半杯水，眼圈红红的衬得眼神格外明烈。

我赶快移过目光弯腰捡地上的东西，嘴里却有点语无伦次，“我……我就回来拿点东西，啊，明天不是开学吗……那什么，没事儿我就走了……你也该上高中了，听爸妈话啊……我……”

我实在没勇气又忍不住想看他一眼，看一眼就行。但是看了一眼我就发现不对劲，他的脸色不是平时讨人喜欢的牛奶白，仔细看嘴唇特别干燥眼里都是血丝，我心里一紧，条件反射的就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刚触到滚烫的皮肤就被他抬手用力挥开。

那“啪”的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听起来刺耳极了。我看着打红了的手背就知道他用了没开玩笑的力气。同时他手里的水也溅了不少出来，冒着白烟的热水洒在他手上，他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他不让我碰。

我张了半天嘴才说出一句，生病了吗，吃药没。

他语气平淡，表情无关紧要。“不严重，睡一觉就好。”

“爸妈呢？”

“他们忙。”

“——你给我在这儿等着。”

我说完之后扔下手里的袋子就跑出了家门。

社区医院离我家十分钟路程，我用跑的过去跑的回来只花了五分钟，退烧药感冒药发炎药各买了一盒带回来，再回到家的时候他还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我扔在地上的东西，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使劲咽了口口水让跑动后的嗓子不至于说不出话来，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快去喝药。”

我擦了一把流进眼睛里的汗，而他看着我伸出的手和几盒药，一动不动。

我扶着酸软的膝盖把药放在地上，另一只手拿过我要带走的东西，一边往门口退着，“阿寻，听话，死扛着没用，把药喝了病才能好。”

我几乎是低声下气的求他，嗓子像吞了一把沙子似的疼。

“我不碰你了，以前是我做得不对，我就把它放这儿，你去吃药好不好？”

“听话……哥哥求你了。”

看他用几不可见的动作点了点头，我再也呆不下去，两条腿不听使唤的走出了家门。

 

屋外阳光热辣辣的，刺得人几乎流下泪来。

我一走就是四个月。

 

高三的第一学期，钢牙妹竟然跟我告白了。

我之所以有时候能对某些事表现出异于常人的超然淡定就是因为我在它发生之前就设想过无数可能的情况，但这件事，说实话我当时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所以差点吓疯了。

入冬后的某天，被高三同学用作短暂休息的体育课上，我被班长从用来打盹儿的体育器材室一路拽到操场边的树下面。

我还挺纳闷儿我最近一没抽烟二没逃课三没泡网吧那我到底摊上什么事儿了啊？

“安月震。”

她站在我面前，长发卷在紫色的围巾里，小小的鼻头冻得通红。

“我，我不跟你开玩笑……能做我男朋友吗。”

听到这句话我脑子里一瞬间斗转星移电闪雷鸣惊涛骇浪天崩地裂。

这他妈算是什么神展开啊。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还保持着尸体一样的端庄，她没管我就扭捏着继续说了下去，“虽然你抽烟打架还和隔壁班姓王的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但我觉得你其实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坏。”

“你打电话的声音温柔极了，我很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我拼命挑你的刺……我觉得你可以变成一个善良优秀的人，你为什么不呢？”她看我一直不说话还以为我是在犹豫，“我们一起努力啊！你很聪明不是吗，功课落下的也可以马上补上，我们，可以上同一所大学……我们……”

我伸出手指轻轻放在她嘴唇上，“我知道了。”

她不再说话，只是脸一下子红了个透。我清了清嗓子，不知为什么有点手足无措，“但是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她看我的眼睛从热切的希望到渐渐暗淡下来。方才的诧异也变成了内疚，我不愿惹女孩子哭，只能徒劳的把手放在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上轻轻的揉了揉。

“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是很可爱的人吧？不像我这么凶……只会凶你……”

她把脸埋在围巾里，声音带着女孩子特有的让人心软的哽咽。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这么柔弱的样子，我也决定第一次把痞气收干净。

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一手绕过她的肩膀把她揽向我，低头凑近她的耳朵，“你一点也不差喔。”

 

“怪我喜欢别人——除了他，谁都不行。”

 

后来我和钢牙妹的事被王阙知道了，他在吹嘘自己料事如神之际也为钢牙妹扼腕叹息。

“喜欢你没错啊。同性恋也没错啊。”

“闺蜜还有得做嘛。”

我跟他傻笑了一阵，不忘跟现在已经是好朋友的钢牙妹挥了挥手。

 

时间转眼就到了寒假，就算我再不想见安寻也得回家过年。

大年三十那天下了好大的雪，爸妈早就回来准备年夜饭，我在厨房帮忙的时候，妈妈让我去门口接一接补课回来的安寻。

我答应着，擦干净手拿上外套和围巾就要出门，想了想又带上把伞。

外面天早就黑了，只是被厚厚一层积雪映成了棕红色，我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小区门口，街上没多少人只有呼啸而过的汽车，密密麻麻的雪片掠过去的时候只能眯起眼睛，我看到远处安寻提着书包的身影渐渐清晰。他走路时脊背有一点弧度，穿一件黑色的长外套双手放在口袋里，他的影子单薄而沉默，好像一言不发却充满了对外界的防备。

——记得妈妈讲过，安寻五岁的时候她刚跳槽，工作上忙得焦头烂额经常忽略小安寻的事情，有一次忘记接他放学，结果这个五岁的孩子从幼儿园摇摇晃晃的自己走回了家。

现在的他每一步都走得又静又稳，但依然倔强得近乎孤独。

我向他走过去，他感觉到有伞撑在他头顶的时候抬头看见了我，大概是很久没修剪的头发贴在额角，夜一般黑的眼睛里落满了细碎的亮光。“……哥。”

“嗯，回家吧。”

我弯起眼睛用可被称作温柔的表情对他笑了笑。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低下头跟我一同往家的方向走去。

 

下雪的夜晚总是显得特别静谧。我跟他相对无言的在雪地里慢慢走，看着身前被橘黄色街灯拉长的影子，斜斜的彼此依靠。

——这条路为什么不能长一点呢。等等我，至少再给我一次机会，去握住他的手。

我把伞朝他那边打，眼睛却还是不敢看他，直到听见他轻轻的唤我。“哥。”

“嗯？”

视线里远处的霓虹晕染成模糊的光点，这是一年中最温暖的时刻。

“我不恨你。”

我闭上眼睛，耳边听见雪落的声音。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把自己掏空了想对他好，却发现在爱上的时候就给了最深的一刀。这伤口鲜血淋漓久久不肯愈合，让我忘记一切在等待中不知冷暖不知进退不知何去何从，最后才知道，我想要的只不过是一句原谅。

没关系，你原谅我就好。

 

“新年快乐”之后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我跟安寻坐在一起看电视，吃饭的时候礼貌的传递茶水和调料，轮流使用浴室时会给对方开着暖气，一切就像窗外被白雪覆盖的花园般表面和平而美好。

对我来说寒冷漫长的冬天简直让人窒息般难以忍受。

可我必须忍，直到不会觉得冷的时候。

 

高中的最后半年白驹过隙般一闪而过。我专心备考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艰难，就像跟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赌气似的，哪怕自己打心眼儿里讨厌学习却还是一头扎了进去，没什么顾念也没什么希望的等待着高考的到来。

高考前一晚大家都有点激动，我塞着耳机躺在寝室床上，音乐暂停的间隙还能听到室友们讨论暑假安排的声音，“出国旅游”“玩乐队”“直接跟媳妇求婚”等等，我翻了个身把脸对着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有一条未读短信。

看到署名的时候我呼吸停顿了一下。

“哥哥：高考加油，等你回家。安寻。”

我盯着屏幕一直到寝室安静下来，把手机握在手里合上了眼睛。

 

三天高考一结束我就收拾东西滚回了家，想到自己披星戴月当牛做马这三年还真有点感慨，但感慨没两分钟就被各种同学的狂欢和聚会拖走了，爸妈倒是很理解我业务繁忙，一副“玩儿去吧小崽子”的表情撒手让我出去疯了整整一个星期，只是多加了一句“正好再过几天你弟弟也放假，公司有个集体出游可以带家属的，到时候全家一起去吧。”

我点点头把这事儿记在心里，转身就被人叫去吃散伙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