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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北河慢慢走着，一步一步数着自己的步子。刚刚才意识到被自己遗忘的纯真，他想再好好回忆一下，不想那么快地又回到人前，回到需要伪装自己，甚至武装自己的地方。他扭头看了看惨白天空中那盘旋的黑烟，仿佛看到自己心中的影子。

　　“尹北河！”一声喊叫从身后传来。尹北河回过头去，看到沈杏向他跑来，跑到他面前站定。

　　沈杏终于抬起了头，她眼神羞怯却坚定，笑得也温柔善良。她把购物袋交到尹北河的手里告诉他：“虽然我很想买给你，但是这个不是我买的。不过看你这个样子，我以后是不敢买东西给你了。那我要怎么样来对你好呢？你能告诉我吗？”

　　尹北河这下被她问懵了。这么多年以来不是没有女孩向他表白过，但是如此直接的还就真的只有这一个。尹北河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结结巴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哈哈笑着点头，一心想着怎样逃脱这粉红色的氛围。

　　多年之后，尹北河也会偶然想起这一段往事。笑自己太年轻，笑自己太不解风情，更多的是感叹，自己也曾被这样一个人，捧着真真切切的一颗真心对待过。

　　

 

　　☆、十九

 

　　在感情这个问题上，可能天性使然，男孩子怎么样都会迟钝一些。但是，男孩子们却又有另一种天性来弥补迟钝这个缺点。这一种天性就是，想得太多就再懒得想，有什么话就说出来，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再走下一步，干干脆脆，从不想太多来禁锢自己。

　　邓航这几天来，想着为什么尹北河会生气，想着自己为什么又会这么在乎他，想得头昏脑涨，他实在是受不了了。“要不下课就直接问问他？”邓航想到这里，觉得是个好主意。是啊，两个人形影不离少说也有两个月了，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讲呢？自己在这边瞎想真傻。

　　他接着想，男孩子嘛，又不是什么大事，互相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让对方知道，不就又能和好如初该干嘛干嘛了吗？：“对！就是这样！”

　　他禁不住裂开嘴笑起来，兴奋得一拳砸在了课桌上。老师的粉笔应声折断，邓航得到了教室外罚站的结局，教室里哄笑一片。

　　邓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垂头丧气地站在走廊上骂骂咧咧，一脸不爽。当然不是气老师的惩罚，是觉得自己真是蠢得可以。就在这个时候尹北河却走过来了。

　　尹北河对人十分和气，但不笑的时候却又有一些抗拒的气质，所以不认识的人总会觉得他有些高冷。这会儿，尹北河就是这样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的。邓航一见尹北河过来了马上挺腰直背，傻傻地给了他一个最灿烂的笑容。尹北河想，这人怎么笑得这么傻，一口大白牙全露在外面，牙龈全跑出来了都不知道。但他表面上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走到邓航面前，还没等邓航开口，他就拉过邓航的手，把购物袋放在了他的手上转身就要走。邓航急了，一把拉住尹北河语气紧张地说：“你能别进去吗？我想和你聊聊天。”尹北河回头看他一眼，挣脱了他的手，还是什么也不说就进了教室。

　　可是后来尹北河还是站在了邓航的旁边。当然不是尹北河自己要陪邓航罚站的，尹北河才没有这样的好兴致。如果不是因为去找沈杏迟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也不会被老师罚站。

　　邓航低头看着尹北河的脸，白皙的脸颊被冷风吹得微微发红，睫毛也被吹得微微发抖，小巧的鼻头也冷成了一个红鼻子，嘴唇却是有些发紫了。看看尹北河穿的衣服，再看看自己的，同样穿的是校服，但自己却一点都不冷。邓航有些担心了，小心地问尹北河：“你冷不冷啊？”尹北河的眼睛直视前方，不回答。邓航又说：“我看你嘴唇都冻紫了，冷你就把这件衣服披在身上。”说着就把购物袋里的衣服翻了出来要给尹北河套上。尹北河抗拒得要命，站得更远了。邓航见他不肯穿，也有些气了，凑过去问他：“你就不能跟我说一句话吗？”尹北河这个时候终于开口说了两个字：“不能。”邓航听了不气，反而笑了：“你看，你这不是跟我说话了吗。”

　　尹北河这才惊觉上当，赶紧闭上嘴巴，在心里骂自己蠢。邓航见他已经说了话，气氛也就没有那么尴尬了，手上拿着的羽绒服一把包住尹北河，再搂住他的肩膀不允许他挣脱。

　　尹北河本来就生气，这下就更生气了，像一头小兽费了吃奶的劲拼命挣扎。邓航本以为自己比尹北河高大这么多，尹北河根本无法挣脱的，但他实在没想到，尹北河的力气居然有这么大，他差一点点就把控不住了。就在尹北河几乎要挣脱的一刹那，他却突然安静了下来，邓航喘着气低头一看，一双大眼睛里，两行清泪不停地流下来，滑过憋得发红的脸颊，再滴在邓航的手背上。

　　这下邓航真的慌了，他怎么也没料到一向坚强的尹北河也会流泪，一时竟呆在那里，手足无措。

　　尹北河收起哽咽，终于挣脱了邓航有力的臂膀。他抬起胳臂在自己脸上胡乱地擦了擦，眼睛直视着邓航。发紫的嘴唇微微颤抖，有一句话就在嘴边，他像是在犹豫，像是不忍心，因为这句话不仅伤人，更是一个无助的人没有意义的无理取闹，无力地捍卫自己那别人根本无心侵犯的自尊心。但是几秒钟之后，他还是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尹北河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说：“我不要你的施舍。”

　　惨白的天空有群飞鸟嘈杂而过，杂乱尖锐的叫声就是此刻邓航的心。

　　

 

　　☆、二十

 

　　十六七岁的时候我们几乎一无所有。没有钱来把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买齐，没有时间来肆意玩乐，甚至连光明正大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的权利都没有。但是，现在再回过头来看，十六七岁的我们却拥有着现在的我们再无法得到的东西。下课叽喳的吵闹声，窗外的加油呐喊，绝不半途而废的决绝勇气，以及无论如何不可侵犯的自尊心。长大了才知道，原来十六七岁的时候渴望得到的那些东西过几年都会得到，而十六七岁的时候拥有的那些东西，再过几年，就永远地失去了。

　　十六岁的尹北河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都在想着自己还没有什么，而尹北河却想着的是，我有什么。这个问题不用他想很久，两秒就可以得出答案。尹北河有什么？一个妈妈，一个自己。而这个自己，就是指代他的自尊。所以，在尹北河的眼里，自尊是看得非常非常重要的，而这份重要是生活富足，家庭和睦，生活在温暖世界里的孩子永远无法理解的。他们会觉得奇怪，觉得夸张，甚至不可理喻。

　　邓航虽然没有这样觉得，但是吃惊是难免的。他根本想不到，尹北河会把这看作为施舍。邓航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男孩子总是直来直往的，况且邓航虽然比尹北河还要大两岁，但是毕竟还是学生，涉世未深，根本想不到这个层面上来。而尹北河就不同，贫穷带来的不止是物质上的匮乏，还有思想上的敏感，他没有办法让自己不那么想，虽然他也不愿意这样想。

　　人就是这样，都长着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两只耳朵一张嘴巴，可是大家的成长环境不同，看到的听到的也都不同，心里想的事，说出来的话，就都不相同了。你永远都不知道别人看着你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但人又总是爱把自己的想法强行带入到别人的想法当中去，用自己的生活经验，自己的思想去判断，对方应该是这样想的，甚至对方想的跟我一样。而真正成熟的人永远不会这样做。

　　很明显邓航并不是一个成熟的人，以他的心智只能想到，他买不起，我买给他，他会开心，我们就可以和好如初。

　　初冬的风一吹，脸上的眼泪很快就干了，但尹北河的眼神依旧倔强地瞪着邓航。一晃神，邓航就想起了小时候大院里的那个弟弟，自己逗得他哭了，之后就是这么个眼神，孩子气，却闪烁着光芒。

　　不光是名字一样，眼神也真像啊。邓航这样想着，脑子一热就一把抱住了尹北河，下巴抵在他头顶的发旋上，任尹北河怎么挣都无法挣脱。尹北河的头发细细软软，营养不良一般微微泛黄，但是清清爽爽很舒服。

　　尹北河被邓航拥入怀中的一刹那也愣了，小时候妈妈要照看生意，没时间管他，都是邓航带着他在院子里横冲直撞，那个时候太小了，路还没走稳就叫嚷着要到处跑，所以摔了不少跤，每次摔倒，邓航都会这样拥抱他，安慰他，哄他要他别哭。十几年过去了，直到现在他还是这样安慰自己，尹北河心中受到了一些触动，力气卸了下来，再也挣扎不起来了。这个时候，邓航才开口：“我这怎么会是施舍呢？我只想要你好，没想其他。”

　　就在这一瞬间，尹北河所有的防备，身上心里穿的所有铠甲都被这一个温暖的拥抱，这一句温柔的话打碎，他仿佛回到了那个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仿佛看到了那时的阳光，仿佛依然跟邓航二人手牵着手，骑马打仗，驰骋小院，威震江湖。

　　

 

　　☆、二十一

 

　　很多年以后，尹北河的生活终于安定了下来，闲暇时候，他坐在炉火边，站在阳光下，闭上眼，能回忆起的美好，就是这段时光。

　　在这段时光里，尹妈妈穿上了漂亮暖和的羽绒服，尹北河与邓航重归于好，邓航终于舒展开眉眼，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岁月流转，时光荏苒。后来的尹北河生活的也不是不好，只是再想起这段岁月时，就只能叹息一声，真的无法回头了。

　　人都是这样，正在经历困难的时候硬着头皮上了，等走远了之后回头看又会感觉，原来曾经的苦涩里其实也夹杂了不少甜蜜。

　　尹北河所在的这个小城不算很大，经济也不算发达，那个时候广场上还没有成片的大妈，孩子们还偷偷摸摸猫在网吧上网，城市因为建设被一层黄沙笼罩着，旅游业也没有现在这样兴旺发达。但是这里的人们不知为何都有一个共识，就是在平安夜的那天晚上，全城人民几乎都会走上步行街大肆庆祝，警车封街，禁止车辆进入，整个城市都在为平安夜以及将要到来的圣诞节而狂欢。

　　尹北河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倒不是为了要过这个洋节，而是这个城市的人一到平安夜就会买很多喷雪互相打仗，不管认识不认识，疯狂得不得了，尹北河就是想趁着这个时候可以小赚一笔。那天晚上烧烤摊的生意肯定会很好，张哥却让尹北河不要来烧烤摊帮忙：“年轻人嘛！”张哥一边给烤鸡翅刷上辣酱一边说：“大家都在玩，你也去凑凑热闹。偶尔也该放松一下。”

　　尹北河本来是打算一放学就带着预先从批发市场用批发价买来的几箱喷雪先去步行街卖掉。虽然时间还早，价钱也不能卖得高，但是有得赚尹北河就很满足了。几箱喷雪一下子就会卖光，预计可以赚到200块，尹北河想用来给自己买一个mp3。

　　尹北河想要一个mp3很久了，他喜欢音乐，每天中午午休的时候学校广播都会播一些音乐，尹北河就站在走廊上听。看看篮球架下奔跑跳跃的邓航，再望望蓝天白云，这是他最放松最自在的时刻。那个时候的高中生大部分都没有手机，又因为学英语的需要，所以mp3在学生中非常流行。尹北河的同桌小陈就有一个，黑色的，小小的方形上有一块更小的长方形蓝屏，简简单单，漂亮轻巧。尹北河很羡慕，试探地问过小陈这个东西要多少钱才能买到，小陈告诉他不贵，就200块左右。尹北河就暗暗记在心里，这一次平安夜一过，尹北河就能送自己一个mp3作为圣诞礼物了。他在心中偷偷地想，到时候让邓航陪自己一起去买，他比较懂，买好之后就请他帮自己从电脑上下载一些音乐，一定要下载上次听到的那首歌。

　　“小帅哥！我们的烧烤好了没？”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尹北河的笑容抑制不住地挂在脸上，回道：“来咯！”端着盘子走了过去。

　　这群女生穿着校服，和尹北河同校。尹北河刚才还在想怎么今天的女生们这么兴奋，原来是邓航跟她们坐了一桌一起侃大山。

　　“我跟你们讲，我初中的时候打篮球可是在我们学校名气很大的，我们班的篮球队拿过好几个冠军的。”邓航翘着个二郎腿，随手从尹北河手里拿过一个烤鸡腿咬了一大口肉，边吃边指着尹北河说：“不信你问他。”

　　女生们期待的目光全都转向尹北河，尹北河翻了一个白眼：“我认识他的时间跟你们一样长啊。初中的他是人是鬼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今天中午有个人被隔壁班一米九的那个小黑连盖了三个帽差点跟人打起来。”

　　“你说谁呢！我那是让他而已！”邓航听了脸红脖子粗，气得跳脚。女生们咯咯地笑成一团，尹北河觉得真无聊就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