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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购见他们选得差不多，于是带他们去前台结账，前台的小姐笑眯眯的，非常有礼貌，她双手接过衣服看了看后告诉尹北河：“您好，一共是六千二百元。”

　　尹北河刚才还咧着嘴傻乐，想着买了这么一件好衣服回去，妈妈肯定会很开心，可一听到这个数字，尹北河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来，笑容也僵在脸上，一瞬间连下一个动作应该是什么，要怎么做都不知道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非常不好，就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你出丑的那一刻到来似的。但尹北河马上就知道，自己无论下一步做什么、怎么做，都是尴尬。

　　就这样静默了几秒，尹北河想好之后尴尬一笑，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面部神经打破了沉默，诚恳地对着前台的小姐说：“真不好意思，我没有这么多钱，请你放回去吧，我们不买了。真的抱歉。”前台小姐还是很有礼貌地朝他们微笑着，点头回答：“没关系的，欢迎你们下次光临。”尹北河听了，也点头致谢，然后转身走出了服装店，而愣住的沈杏见尹北河要走，也只好急忙跟上他。

　　天已渐暗，路灯也全部亮了起来，暖黄的灯光照着马路边的常青树是寒冷的冬夜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只是这温暖，也只是看起来的温暖罢了。沈杏朝窝起的手掌哈了一口热气，忽然觉得这风又萧瑟了起来。尹北河转过身来，还是那样温暖的笑脸，向沈杏道谢：“谢谢你今晚帮我挑了这么久，我还没钱买。不好意思啊，但是真心的谢谢你了。”沈杏听到尹北河说这样的话，心中满是后悔。沈杏家里不算有钱，但小康水平还是有的，而沈杏的妈妈对穿衣打扮生活用度都比较讲究，这家店就是沈妈妈最喜欢逛的店了。因为这家店的衣服品味不差，档次不低，而且正适合她家的消费水平，性价比非常高。而沈杏对尹北河的家庭情况并不了解，只一听尹北河想给妈妈买衣服就自然而然地想到这家店了。本还想好好表现一番，没想到落个这样子的结局。沈杏也觉得抱歉，现在又听着尹北河说感谢她的话更觉得不好意思，心里一急，眼泪都浮上眼眶了，支支吾吾地回答他：“我才是真的不好意思，是我没考虑周全，让你丢脸了。”

　　尹北河听了这话笑得更灿烂了，他一脸不相信地问沈杏：“你觉得这就是丢脸？”沈杏听了这问题不知该回答是或者不是，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尹北河的右手抚上沈杏的脸颊，擦掉沈杏不慎掉下的一滴泪。他嘴唇轻启，手放下，郑重严肃地望着沈杏的眼睛告诉她：“可我觉得这不是丢脸。其实我大可以找个借口说自己没带钱明天再来买，然后理直气壮地推门而出。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这样做。我诚实地告诉她真实的原因，坦诚，不说谎。我尊重那个前台的小姐，告诉她事实，而她也同样地尊重了我。我没有丢弃自己的自尊，并且捍卫着自己的尊严。我觉得这一点都不丢脸。”

　　他背对着柔和的暖黄灯光站着，整张脸却隐没在黑暗中。那灯光打在他的背上像是给他镶了一道金边，那光线发散开来，就是他平日里无法向世人展示的光环。沈杏不自觉地被他吸引与他对视，那眼神清澈得就算没有光的照射也依旧闪亮。

　　这么一刹那，沈杏恍惚。那闪亮宛若神祗，不似人间。

　　

 

　　☆、十七

 

　　不知为何，今年好像冷得比往年早。尹北河哆嗦着边穿衣服边想。昨天的衣服没买成，今天一定要去帮妈妈选一件好衣服。

　　十二月的早晨，天已经开始亮得比较晚了。妈妈还没起床，尹北河瞥了一眼窗外的一片漆黑，洗漱完毕背上书包出了门，在巷口王阿姨的包子摊上买了两个包子，王阿姨还给送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豆浆。王阿姨人好心善，挺照顾他们娘俩。尹北河都记住的，以后长大了工作了肯定会好好报答。

　　像王阿姨这种好人在尹北河的生命中出现得不多，所以若是有人对他好一些，他就会非常容易感动，然后想尽办法要报答别人。但有的时候，有的人给予他帮助的方式却会伤害到他。都说人穷志不穷，穷人对自尊这种东西往往会更加敏感和看重，这个时候，在旁人眼里就是，穷人的自尊可真奇怪。尹北河就是这样的人，当他看到那件买不起的羽绒服现在却好好地装在一个精致的购物袋里并且放在他的课桌上时，他感觉自己从未受过这么大的侮辱。

　　尹北河站在课桌旁盯着那个购物袋看了很久，眼神复杂又犀利，仿佛一头被惹恼的小兽。小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同桌。在小陈的眼里，自己的同桌尹北河同学虽然总是在睡觉，也懒得跟他多讲一句话，但是确实是个温柔的人，自己总是问他难题，虽然尹北河有时候会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每次都为他解答讲解了。小陈怎么也想不到一个购物袋，一件衣服，就能让他看到尹北河这样的一面。

　　尹北河想了一会，回过神来，就问小陈：“这是谁放的？”小陈望着尹北河摇摇头，尹北河一秒钟都没耽搁，抓起购物袋就走出了教室。

　　他跑去了沈杏的教室。她们班上人来得挺齐，讲台上还有人在领读英语课文。尹北河一出现在她教室门口，她们班上当同学一个个马上心领神会，热火朝天地开始起哄叫沈杏。

　　沈杏埋头在读课文，听到动静往门口看去居然是尹北河，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心里马上想着，难道他是为了感谢我昨天陪他去买东西特意来给我送早餐？或者约我中午一起去吃饭？念头一闪而过，微笑就从心里挂到脸上来了。却一看门外的尹北河脸色并不太好。可能是第一次来找她所以紧张吧。沈杏心中暗暗窃喜，慢慢站起身来，接受着全班的欢呼走出了教室。

　　尹北河见她出来了，一句话不说，扭头就往楼梯间走。沈杏看尹北河居然拎着昨天那家店的购物袋也觉得奇怪，只得跟了上去。

　　都说有情人相顾无言，却也可以满是甜蜜，这一次沈杏是一点都没体会到，她忘了，有情之人，只是她自己罢了。尹北河站在楼梯口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沈杏被看得有点尴尬，又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打破沉默，这一刻，仿佛连呼吸都变得不自然。沈杏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眼睛也不再敢看着尹北河，而是越过尹北河看着走廊外的世界。天已经亮起来，一轮惨白的冬日高高悬挂。上课时间到了，学校大门已关，操场上也空无一人。世界仿佛都被那冬日凝固。学校锅炉房的烟囱排出的灰黑色气体盘旋上升，又融入冰冷的空气里，是时间流动的唯一佐证。

　　沈杏看得都呆了，又不知怎么打破这沉默。仿佛熬过了一节数学课那么久，尹北河终于叹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把购物袋递到沈杏手里，拍拍她的肩膀，告诉她：“拿去退了吧。我不需要。以后也别做这种事了。”

　　沈杏被尹北河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云里雾里根本不明白这是要干嘛。还没开口问这是怎么回事，尹北河已经转身大步离开了。沈杏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道白光从她脑海里闪过。

　　昨日的他还宛如神明，今日他的身边就仿若地狱。这种感受，是喜欢无疑。可沈杏却开始悲伤起来。不管怎么说，这个人都不喜欢她。

　　那么会有喜欢她的那一天吗？这是无论用哪个公式都解答不出的问题，沈杏偷偷地小声告诉自己：“应该会有吧。”

　　是觉得傻，又没办法。那么一瞬间，沈杏竟不知自己究竟是该充满希望还是该满心悲伤。

　　

 

　　☆、十八

 

　　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在改变，无时无刻，变化万千。时间是操控这一切的支配者，无声无息，且无法抗拒。人啊，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当然也逃不过时间的手，这双手无形无色，却把你从一个懵懂天真的孩童，拉长成了一个庸俗世故的大人。这双手为你穿上合适的衣服，又换下。为你剪了新的发型，又让它生长。就是这双手，让你成为了你自己，也是这双手，遮住了你的眼睛，让你无法看到你自己。而现在，在邓航的眼里已经觉得自己不认识自己了。

　　他趴在课桌上，下巴抵着胳臂，看向教室门外。尹北河提着购物袋刚刚从那里怒气冲冲地走过。邓航知道他是去找沈杏，也知道他为什么去找沈杏，更知道惹他生气的根本就不是沈杏。只有一件事是邓航不知道的，那就是尹北河为什么会生气。

　　尹北河性格温和，虽然不太热情但是待人接物都彬彬有礼，是一个有家教的男孩，要让他生气真的十分困难，可是惹尹北河生气这件事对邓航来说好像不是什么难事。这次已经是第二次惹他生气了，而邓航根本连原因都不知道。

　　邓航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继续趴在桌子上。这次他不再看着门外，而是用额头抵着手臂，双眼看着地面，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失落的时候最容易开始回忆。人们总是试图从回忆里找出自己失落的原因，一遍一遍，不厌其烦。但是就算回忆了一百遍，邓航还是找不到自己失落的原因。只是从回忆中得出，尹北河不理他的开始，也就是失落的开始。想到这里，邓航的心好像被一个塑料袋套起来了一样，封闭不安无法喘息。邓航说不清对尹北河的感受，可能因为尹北河与儿时的弟弟同名的关系，邓航开始接近他，一直都是给他以好兄弟的定义。但是邓航有这么多的好兄弟，从没一个给他这种感受的。邓航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了。这么矫情地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人家不让自己还在这边自怜自哀，这还像个男人吗？

　　邓航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时间的双手张开了指缝，让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影子。他不知所措无所适从，对尹北河的情感也是不明不白搞不清楚。邓航郁闷地发不出声，双手揉乱头发又趴回到桌子上。上课铃响了，老师进了教室，尹北河却还没回来。

　　邓航想：“那小子怎么找她找了这么久还不回来，不知道上课了吗？”想完之后又骂自己瞎想：“人家找谁，找多久，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来管呢？”可是真想管啊。邓航叹了一口气：“想让他在我身边，别走就好了。”

　　年轻男生的喜欢与女生不同，女生能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内心，她们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或躲避或勇敢，都是自己决定的。而男生则不同，他们莽撞粗糙，弄不清自己的内心，却反而总是随心随性，由着自己的性子，却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干嘛，看不清自己究竟怎么了。邓航歪了头想着：“这可能就是别人所说的，青春的迷惘吧。”

　　邓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从前，邓航以为，青春什么的都是女孩子的事，只有女孩子才会有事没事想那么多，什么悲伤，什么迷茫，什么无助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男孩子嘛，就是有什么说什么，有什么做什么，有什么吃什么，咧开嘴大声笑，不开心了就吼出来。在球场上奔跑，在烈日下流汗。什么都不想太多，什么都直接，什么都能解决。可是今天，青春这个帽子却被他自己犹豫地套在了自己的头上。

　　都说男生比女生成熟得要晚，多大了都还是个孩子。就在邓航这个孩子还在被自己突然意识到的青春所震惊时，沈杏这个了解自己感受的女生已经决定要发动真正的攻势来追求自己的所爱了。

　　人世间的善男信女啊，总是乐观地相信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结局，然后去追求，去渴望。可结局究竟是怎样？你们又猜不猜得到结局呢？

　　时间它没有眼睛，却观望着这一切，它没有嘴巴，却微微笑出了声。

　　走在回教室的走廊上，尹北河不自觉地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本来他以为自己见到沈杏之后会跟她说很多，比如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了，再比如穷人也是有尊严的，我买不起，但也不需要施舍。但是见到沈杏之后，这些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在楼梯间看着眼前这个双眼茫然的女生，尹北河忽然就明白了，这样一个女生，她哪里会想得这么多？她可能真的只是想要对我好而已吧。

　　那短暂的静默让尹北河想起了很多事，想到很多年前，生活还没有把他变成这样一个深思熟虑的少年。那时候自己才跟桌子差不多高，母亲的头发还能被挽成一朵乌黑的云，他的身边有一个保护他，对他好的哥哥，生活没有像现在这样窘迫不堪，自己也常笑成一个大蠢蛋。曾经总是美好的，可是再怎么美好也要被这苦难的生活拉回这冰冷的现实中。人就像一条深海中的小鱼，前方黑暗得辨不清方向，后方也已找不到来时的路，周围又都是弱肉强食的残酷伤害，他不得不想尽办法来保护好渺小的，还不够强大的自己，从此不知不觉中就丢失了初心，在也不懂纯真的意义。

　　那一秒，尹北河从沈杏的眼里看到了这种自己早已经为了生活而丢弃掉的东西。他感到惭愧，惋惜，他哑口无言。他对自己失望，也是无奈。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变成了现在的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