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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南方的天气用变幻莫测来形容真的毫不夸张，中午还是晴空万里，放学时天就已经黑了，冷风嗖嗖往单薄的校服里钻，尹北河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脖子，想起的是妈妈那双操劳的手。

　　尹北河这十几年的人生如果要用两个字来总结的话尹北河自己希望是坚强二字。的确，他这十几年虽然家境贫苦又无父亲庇佑，但是他一句苦都没有喊过，跟妈妈相依为命，学习也是拔尖。生活其实是很艰辛很残酷的，偶尔会受到一些不同程度的侮辱，但他每次都表现得不卑不亢，无所畏惧。这样的一个人，仿佛永远都准备好要迎接这个世界的恶意的人，仿佛在心上穿了一件铠甲的人，他还是有弱点的。

　　尹北河闻着初冬晚风的味道开始忧心。那双手拉着他长大，也慢慢在变老，变粗糙，而且因为洗衣工作冬天一双手常要泡在冰冷的水里，所以一到冬天母亲的手都会冻到开裂。尹北河看了心里疼，想帮着母亲洗，但母亲从来都不让尹北河把手伸进这冰水中。尹北河在稍小一些的时候会望着他母亲掉眼泪，母亲双手洗着衣服腾不出手来帮他擦眼泪就只能叫他别哭朝着他笑，笑着笑着母亲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是心酸，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做着辛苦的工作来换一口饭吃。尹妈妈叹息，她谁都不怪，怪自己没本事。她皲裂的手抚摸上尹北河白皙光滑的脸颊，告诉他：“你以后一定要做个有本事的人。”

　　尹北河至今还记得那双手的温度，那粗糙的触感，以及那双热烈、渴求的眼神。他知道，母亲不是希望他能有本事赚到钱让她过上好生活，而是只希望尹北河自己能让自己过上好的生活。母亲的爱是真正的爱。无私到神明羞愧的那种爱。尹北河很感激自己能有这样一个母亲。

　　虽然生活好像对待尹北河总不尽如人意，但尹北河他从不抱怨生活。只是每到冬天，他总会抱怨，为什么今年的冬天又是这么冷。

　　今年的冬天又到了，但今时的尹北河已经不同往日。他已经自己可以赚钱，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改变这艰辛的生活。虽然改变可能只是一点点。不多，但是可以慢慢来。慢慢来都会变好的。尹北河抬起头微微笑了起来，风吹乱他的刘海，露出他饱满光洁的额头，他用力攥紧了口袋里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仿佛迎风走向的那是希望。

　　这是第二个月的工资了，张哥给他又多加了三百说是防寒费。尹北河知道这是张哥照顾自己，这个恩情尹北河暗暗记住，现在无以为报，只能等到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再报答了。

　　可能遇到的冷眼比较多，尹北河其实对这个世界挺冷淡的，但就是张哥这样的人偶尔也会出现，让尹北河还不曾对这个世界绝望过。让他一直秉持信念，让他坚持，让他坚强。张哥告诉他，钱，赚不完的，没必要执着。赚到了，就把它花在该花的地方，别浪费。尹北河也是这样想的。其实赚到了钱然后把钱存在银行里，看着存折里那一串数字又有什么意义？物尽其用，才能切实地改变生活。虽然可能改变不大，但至少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而关于怎么花这笔钱，尹北河自己心中早就有了打算。上次给母亲买的裙子她虽然嫌不实用，说自己出门根本不用穿新裙子这么讲究，但真正穿上了新裙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尹妈妈还是憋不住地笑出了声来，在镜子前翻来覆去地照了好多遍，还穿着出去给街坊领居看，告诉大家这是她儿子赚钱给买的。尹北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高兴得像个小女孩。而买的橡皮手套尹妈妈是觉得实用的。

　　这一次，尹北河准备给母亲买一支护手霜还有冻疮膏，再给自己娘俩一人买一件过冬的衣服。尹北河想到母亲的手会变得好一些，又能穿着暖和的衣服度过这个冬天，嘴角就禁不住地上扬起来。

　　他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邓航，继续往前走，走进冬夜的霓虹灯里。晚风的味道仿佛也没那么冰冷了。

　　

 

　　☆、十五

 

　　邓航像今天这样跟着尹北河已经很多天了。自从那天尹北河走掉之后，邓航就再也没有跟尹北河说上过一句话。也不是邓航自己矫情不去求饶不去主动搭话，实在是现在的邓航在尹北河眼里简直就是一团空气，但这空气可能不那么清新，因为只要邓航一靠近，尹北河的眉头就会马上皱起来。这样几次下来，邓航也识趣。他不想看到尹北河不开心的表情。如果只要自己不靠近他就能如常地生活，那邓航愿意远远地看着他。

　　邓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想法。想他堂堂七尺男儿，何曾为了一个男孩这样思来想去瞻前顾后满心忧虑牺牲放弃过？交过这么多兄弟，不止吵过打过，头破血流之后误会解除之后还是一样的好兄弟。唯独这一个，让他吵不起来更打不起来，连去跟他解释的勇气都在那冰霜般的眼神下被冰冻瓦解了。那就干脆断了这段兄弟情也未尝不可？邓航也有这样问过自己，但是他又不甘。

　　尹北河就坐在教室的前排，他上课打完盹一抬头就能看到尹北河趴在桌上睡觉的背影。又想起他偶尔露出来的不自然的笑脸，着急的时候红透的耳尖，他深夜在烧烤摊上忙碌的身影。邓航觉得跟尹北河呆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近段时间以来最好的时刻。有一种天然的熟悉感，又自然又悠闲。这样好的一个人，这样好的一段感情，让邓航就这样放弃？他不愿意。于是邓航决定远远跟着尹北河，看看他也是好。

　　尹北河其实被跟得很烦，但自己又没有立场去说邓航什么。总不能突然就跑过去问他：“你干嘛跟着我？”要是人家说只是顺路那自己也就无话可说。尹北河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他想，你要跟就跟吧我也无所谓，只要别跟着我回家就行。所以从那天以后，尹北河下午放学就不回家吃晚饭了，都在烧烤摊解决。那一小段时间正好烧烤摊也是空闲时间，所以还可以趴在折叠桌上把作业写完。一般写完作业，客人就多起来了，这个时候尹北河就要开始忙碌，而站在远处水果摊边的邓航就会回家。说邓航只是远远看着尹北河其实也不对。邓航心里还是想要找一个机会跟尹北河把话说清楚，再重归于好能当像以前一样的好兄弟那就更好了。

　　这天下午，尹北河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往烧烤摊走去，而是走到了小城的购物街上。邓航有些疑惑，尹北河虽然从来不跟他说他家里的事情，但看尹北河身上穿的洗得褪色的校服和旧运动鞋，邓航不能知道全部也懂得了八分。他知道尹北河家境有些困难，所以基本上不来这条街，今天来这里，肯定是为了特别的事情。是为了什么呢？邓航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尹北河回头看了一眼邓航，走进了一家药妆店，店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女生发出叽叽喳喳的讨论以及导购推荐的声音。这是尹北河第一次进药妆店。尹妈妈从来不用护肤品，而尹北河对护肤品的认识仅限于冬天要抹儿童霜，所以，初次来到这种地方，闻着空气中的香味无所适从。就像个七八岁的孩子，来到另一个地方就像来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手足无措，但一双大眼睛却闪着光环顾四周，拼命适应。导购也注意到了局促的他，微笑着走过来问他需要帮什么忙。尹北河朝着导购小姐羞怯地笑了，告诉她自己想要买一支护手霜。

　　沈杏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尹北河的。她望着他的笑脸，脑海中只浮现出了干净两个字。她想，这样一个讨人喜欢的男生，再不下手真的晚了。

　　沈杏放下手上正挑选的面膜，偷偷绕到了尹北河的身后，拍了拍尹北河的左肩，尹北河往左回头看的同时又跑到了他的右边笑着说：“嗨！”尹北河一愣，往右边看去，见是她恶作剧，自己还真的上当了，觉得自己真蠢，但心情却因此好了起来，于是也笑着跟沈杏打了招呼。沈杏问他在买什么？尹北河答买支护手霜送给妈妈。沈杏马上像个行家一样拉着尹北河在货架前找了起来。导购见有人帮助尹北河，也看得出沈杏的小心思，于是也不再打扰，去帮助其他的顾客了。

　　沈杏在货架前挑挑选选专心致志，尹北河看了也觉得有趣，问她：“不就是个护手霜吗？哪来这么多值得挑选的地方让你这么认真？”沈杏正蹲在地上挑选着最下面一排货架上的护手霜，听到尹北河发问了就招呼他也蹲下来，给他一些关于挑选护手霜的专业指导。她指着其中一支说：“你看，这个牌子的就不太好，抹了之后手会油油的不舒服。你再看这一支”说完之后又指向另一支：“这一支呢虽然不油，但是效果不太好，而且味道也不太好闻。”她打开瓶盖把护手霜凑到尹北河的鼻子前说：“不信你闻闻。”尹北河闻一闻，这味道确实不好闻，香得很刺鼻。沈杏在这个货架前没有找到心仪的护手霜，又拉着尹北河来到另一个货架前。刹那间，尹北河觉得沈杏简直就是一个战士，在药妆店这个战场里以一敌百，挥斥方遒。而沈杏在这个货架前嘿嘿一笑，终于找到了符合她要求的护手霜。她把那一支护手霜献宝似地捧在尹北河面前，嘿嘿笑着说：“这支是最完美的了，你拿回去阿姨肯定喜欢。”尹北河双手接下，笑着说谢谢。

　　结账的时候是真的把尹北河吓了一跳。这样小小的一支护手霜居然要两百块尹北河是想都没有想过，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给了钱。给妈妈买的，值得。

　　拿着护手霜走出药妆店，尹北河低头看着沈杏笑了，夸她：“看你在里面那个样子，这里简直就是你的主场啊！”沈杏见尹北河笑了，花都开满她整颗心脏，脸唰地一下全红了。虽然她一向大大咧咧，但也是会害羞的啊。意识到自己脸红了又觉得丢脸，沈杏连忙低下头说：“哪里哪里，女生对药妆店肯定会比较熟的。你还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我可以去帮你选的。”

　　“真的吗？”尹北河也觉得惊喜。他还想去给妈妈买一件衣服，但是女人的衣服自己实在是不会挑选，上次买的连衣裙也是费尽了周折。这次如果有个女生帮助那是再好不过。尹北河连忙答道：“那太好了。真是感谢你。”

　　寒冷的晚风吹遍整个城市，唯独在今夜吹不进沈杏的心。好像尹北河的眼神就是一道屏障，把所有的寒冷都隔绝在外。沈杏想着，真好啊。真的好吗？寒风在今夜是吹不进沈杏的心，但却向着另一颗心呼啸而去了。

　　邓航隔着一条马路看着那一对面对面站着的男女，他们彼此望着，微笑着，美好得简直是一双璧人。一股无名之火陡然涌上邓航的心头，他默默地看着那笑得灿烂的两人，捏瘪了手中的可乐易拉罐，发泄般地把易拉罐大力地扔进了垃圾桶中。

　　

 

　　☆、十六

 

　　愁绪是寒风都吹不散的，反而越来越浓。但沉浸在粉红气泡中的沈杏是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马路对面熊熊燃烧的妒火的。邓航眼看着他们二人有说有笑地并肩而走却也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只能小心地跟上去。

　　女生对服装有一种天生的敏锐感，几乎每个女生在说起服装的时候都头头是道，而沈杏也是这样一个女生。尹北河很纳闷，不知道她们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衣服的颜色款式以及搭配方法的，尹北河自己就不会搭配衣服，主要原因也可能是他的衣柜里根本就没有几件衣服来让他搭配。所以当他拿起一件亮黄色的羽绒服沈杏一口就否决了。她告诉尹北河，亮黄色是非常不好搭配的颜色。尹北河一脸困惑，因为在他们母子俩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搭配这回事，舒服，干净就是最大的追求。尹北河偷偷地想，都赚钱了，不然就追一次潮流吧。想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好笑，偷偷地傻乐，转身把羽绒服晾回了货架上，再看沈杏，已经走到店的另一头去挑了。尹北河这才好好地打量起这家服装店来。

　　这家店装修简约，服务周到，看起来挺有档次，就连导购一个个都非常有气质。尹北河在心里感叹一声，这样的店真好啊。随即又马上想到，那这里的衣服肯定也很贵吧？尹北河对衣服的价格根本就没有一个概念，他很少来服装店，初中以后穿的多是校服，夏天会多两件白色的大汗衫来替换着穿。他长得快，衣服买多了浪费钱。街坊邻居家要是有些穿得半旧不新又不想要了的衣服尹北河洗干净了就能穿。多亏了长得干净，穿得也干净，所以也还挺好的。至少尹北河自己觉得挺好的。在学校里大家都穿校服，别人的新一点，自己的旧一点也没事。他从来没穿过羽绒服，冬天冷就捂个热水袋，捱一捱也就过去了，但同时，就是这样的成长环境和经历让他根本不知道一件羽绒服应该卖多少钱。他摸摸这些衣服，舒服，柔软，温暖，线脚压得整齐密实，他偷偷的想，这样一件衣服该值一千块钱吧？如果要一千块这么多的话，那就给妈妈买一件吧，自己再去其他地方买一件便宜的。尹北河这样想着的功夫，那边的沈杏已经选好了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正招呼尹北河过去看看。尹北河连忙放下水杯走了过去，接过衣服之后他发现，这件羽绒服厚实暖和，摸上去料子也是非常舒服。沈杏见尹北河嘴角微扬，就知道自己的推荐是成功了：“这件衣服的款式、剪裁还有用料都挺好的，而且你跟我说你妈妈比较瘦，这黑色又显身材又好搭配，阿姨穿上一定会特别好看的。”沈杏站在尹北河身后特意解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些小女生特有的得意与骄傲，还有一些期待。尹北河也听出来了，连忙道谢，夸沈杏独具慧眼会挑衣服，沈杏乐得好像头发丝儿都颤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