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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同学 作者:心武雅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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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下了一上午,直到中午吃饭,老人还意犹未尽。当然孟思扬学下棋在其次,主要只是想陪老人消遣。他心里对那些因为工作忙不能来看老人的儿女很反感,将心比心,他孟思扬是个孤儿,想见冥冥中的父母一面根本可望不可求,这些儿女却有父母在,但却根本不珍惜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但孟思扬能做的也太少了。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时间分给每一个老人。再说也不是所有老人都像这个老人一样能有一种别的东西寄托。唯一能给他们寄托的是他们的儿女。
  孟思扬经常凑在那些围在一起下象棋的老头儿们中间观看,没多长时间,他也学会了下象棋。这儿的老人中不乏本市的象棋高手,孟思扬有几次跃跃欲试上来下棋,无一例外全都大败亏输。但他也因此根本不会怕输,反正早晚是输。而这些老头一点儿也没有什么“观棋不语”的习惯,孟思扬一上来,他们都觉得孟思扬处处需要指导,因此七嘴八舌,这一步该往这里走,那一步该往那边走,而且意见不一。不过在这些老头的指点下,孟思扬反倒侥幸胜出过两局。
  早上,孟思扬看见一个一身白色宽松衣服的老人,在那里练剑,手里拿着一把工艺品剑,动作极其缓慢。孟思扬看见他缓缓将腿抬起来,竟然一直贴到脸上,上身丝毫不动。孟思扬试了试,他体能当然不错,身为跑酷高手,劈叉什么的也是小儿科,但孟思扬的动作主要在一个“快”字,而像老人这样的慢动作,他却做不来。他能做到把腿贴到脸上,但不一会儿就有些酸了。而老人则缓缓将腿放下来,手里的剑极其沉稳。
  老人看见孟思扬在旁边模仿自己,便停下来,说:“要慢。你太快了。”
  孟思扬忙说:“谢谢老爷爷。”
  孟思扬的确很少练一些静止的动作。他的力量以爆发力见长,但像马步、站桩之类的静功,他虽然也比平常人能好点儿,但也只差强人意。他看见老人下盘一直是马步的姿势,纹丝不动,只有上身不断舞剑,足足有十几分钟。他也试着半蹲下来扎马步,但别说同时舞剑什么的了,上身也不动,他站了几分钟,腿就酸了。老人走过来,搭了一下他的手腕,说:“你心跳很慢,这很好。但你呼吸太快,还是太浮躁。你静不下来。静下来,你时间过的也慢了。”
  孟思扬感觉这个老人就像武侠小说里面写的那种旷世高人。老人说:“深呼吸,把每口气吸到丹田处。”
  孟思扬深吸一口气,果然感觉心静下来许多。老人不再跟他说话,转身走回去,拿起剑继续练。
  孟思扬忽然感觉,自己在老年公寓学到的东西比付出的东西多得多。而这些差不多都是在年轻人身上快要绝迹的东西。
  孟思扬不敢荒废了自己的身体素质。老年公寓里的很多健身器材,有些对老人来说实在太不合适了,比如那根最高的单杠,基本没有老人会用。其他的器材上的漆都磨掉了一层,只有这根单杠很光滑。孟思扬便天天用它来锻炼,先拉一百个引体向上,这是单杠一练习。二练习是卷身上杠,虽然看起来比引体向上难,但如果熟练了,其实要比引体向上省劲。但连续做多了会做得晕头转向。幸好孟思扬不怕这个,他能连做几十个。
  单杠练习三和四分别是单立臂和双立臂,对他来说也小菜一碟。练习五是腹部绕杠,和卷身上差不多,但不需要每次引体向上先拉上去。这听起来比卷身上杠容易,但实际上技巧要求更高,也更危险。
  熟悉了自己的生活环境后,孟思扬开始早上跑步了。只不过他的跑步方式与众不同,一般人也做不到。实际上他是跑酷而不是跑步。他很少在路面上跑,而是先爬到一边的一个房顶,就像上次逃避警察追捕一样,沿着街旁的楼房顶上蹿下跳。但他只会在凌晨五点左右出去锻炼,六点就回来,因为天快亮了,天亮了他就不敢这么做了。回来后,就开始例行公事,打扫卫生,给老人端茶送水。
  自己以后会怎样,孟思扬很少想过。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总有离开的时候,但什么时候离开,离开之后去哪儿,他没有想。他现在算不算有工作,都很难说,因为他没有工资。就算他出去找工作,也只能找那种根本不需要文凭的体力劳动活,亦或是常被大学生们挂在嘴边视为最差的工作——清洁工,扫大街。但这对孟思扬来说是完全有可能的。毕竟他只有小学文凭。甚至他手里也并没有小学毕业证,只不过恐怕没有哪家用人单位会真的要他去找自己当年的小学毕业证来证明他上过小学了。
  秋去冬来,天渐渐冷了。而孟思扬身上穿着的,则一直是他出狱时候穿的那身衣服,一直就没换过,汗也浸透了,泥也浸透了,在太阳下晒干后摸着硬邦邦的。但他的确没有衣服换。虽然他身体素质很好,并不怕冷,但老人们看见他衣服单薄,总是关切地询问他。还有老人直接给他钱让他去买衣服。孟思扬知道老人们并不缺钱,尤其是那些儿女很忙的老人,他们的子女有时候为了弥补不在身边的亏欠,会给他们很多零花钱,但老人们需要的不是这些。但孟思扬从没有收过老人们主动给他的一分钱。直到张静直接给他买了一身衣服,对他说:“你再不换衣服,老人们可都有意见了,都不敢靠你太近。”
  孟思扬才只好收了,换了衣服。
  这几个月,老年公寓里也发生过一些很伤感的事情——有老人去世了。当然在他们去世之前都被送到医院去了。孟思扬心里总要伤感好几天。不断有老人被送进老年公寓,当然也有老人被子女接回去的。人走人留,但总体还是很稳定的。这和学校不一样。
  秦国胜却一直没再来看过孟思扬,似乎挺放心他在这里,不认为他会潜逃。孟思扬不知道的是,秦国胜这段时间一直在找俞龙海。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孟思扬说的俞龙海已经死了的话。但毕竟此人已经好几年销声匿迹了,根本没有任何线索可言。秦国胜到底一无所获,只能姑且相信他的确已经死了。
  孟思扬以前对星期记得很清楚,因为他的行动时间是以周为单位的。但来到老年公寓以后,星期几对他已经无所谓了,因此渐渐淡忘了星期。只有有些老人的家人会每周或每两周来看望他们的时候,才提醒他一下到周末了。但他也不在意。他没有周末。或者说他天天都是周末。
  不过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孟思扬忙完自己的活之后,照旧看着那个练剑的老人舞剑,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孟思扬下意识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女生朝这边走了过来。孟思扬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同龄人了,更不要说同龄的女生了,一时愣住了,没反应过来。这时女生却忽然冲他喊了一声:“爷爷……”
  孟思扬大吃一惊,这才意识到她不是在喊自己。他忙回头,看见那个练剑的老人已经把剑放下了,脸上露出笑容。女生快步跑过来,根本没看孟思扬一眼,跑到老人前面,抓住他的手,撒娇道:“爷爷,好长时间没见小蓉了,您想不想我呀?”
  老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只露齿微笑道:“爷爷当然想小蓉。你哥哥怎么没来呀?”
  女生说:“他整天跟我爸一样,不知道忙什么,神神秘秘的。”
  老人问:“你爸最近也很忙吗?”
  女生说:“他呀,整天无事忙。前几个月出了个不知道哪门子的江洋大盗,那么多警察折腾了好几个月才抓住,居然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后来他又说这孩子背后可能还有什么人指使,又去找那个人,又折腾了好几个月,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孟思扬听了大吃一惊。老人却看了孟思扬一眼,对孙女说:“好了,别说这些了。怎么样,刚上高中,还适应吧?”
  女生点点头,开始说她在学校里发生的一些琐事。孟思扬心里却越来越疑惑,开口打断了他们祖孙的谈话:“哎,老爷爷,您贵姓啊?”
  女生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老人仍然只微微笑了一下,说:“你都在这里两个月了,还不知道我姓什么?”
  孟思扬说:“我也不好意思问您哪。”
  老人说:“你不用问,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儿子就是上次送你来的那个警察队长。当然,他也跟我说过,让我对你留神。”
  孟思扬说:“啊,那这位就是秦队长的千金了?久仰久仰。”
  秦蓉奇怪道:“你认识我爸?”
  孟思扬说:“你刚才不还提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吗?我不是十几岁吗?”
  秦蓉吃惊道:“你……你难道就是那个……小偷吗?”
  孟思扬说:“叫小偷多不好听。你刚才不是说我是什么江洋大盗吗?”
  秦蓉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思扬说:“我被无罪释放了啊。不过你爸怕我又惹事,给我找了个工作,让我在这儿做义工。”
  秦蓉奇怪:“无罪释放?为什么?”
  孟思扬说:“你爸好歹也是警察,你怎么连一点儿法律常识都没有?我的年龄根本不够判刑的。”
  秦蓉无话可说。这时秦老先生说:“小蓉,现在你该叫他弟弟。你爸是他的指定监护人,从法律上来说,他已经是你弟弟了。”
  秦蓉“啊”了一声。孟思扬说:“算了,什么法定监护人,我又不是没有父母。”
  秦蓉问:“你有父母?”
  孟思扬低下头摆弄手指头:“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没父母?只不过他们都死了而已。”
  秦蓉问:“那……你叫什么?”
  孟思扬说:“哈,所有警察都把我的名字倒背如流,还没见过我的时候就都知道我的名字了。你爸也没跟你说过吗?”
  秦蓉摇摇头。孟思扬说:“我每次作案,都会在现场留下大名。就算如此,他们还是根本抓不住我。”
  秦蓉说:“你还是没说你叫什么。”
  孟思扬说:“我叫孟思扬。”
  秦蓉问:“那我爸是怎么把你抓住的?”
  孟思扬说:“当然是用比你能想到的最卑鄙无耻的方法还卑鄙无耻的方法才把我抓住的。所以我瞧不起你爸。”
  他当着秦老先生的面也这么说,毫不客气。他不知道秦国胜有没有告诉父亲孟思扬是如何落网的。秦蓉叫道:“不许侮辱我爸!他才不会用什么……你说的卑鄙无耻的方法呢。”
  孟思扬说:“好啊,那我就说出来,看谁比谁卑鄙。他得知我曾经资助过一些贫困学生上学,知道我原来还是有同情心的,便设了一个局,让一个警察阿姨打扮成一个落魄的妇女,自称孩子重病,家里没钱手术,在街上乞讨。我碰见了,不能不管啊,就跟着她去了医院。结果在那里等着我的都是警察。”
  秦蓉说:“既然我爸已经找到你了,又何必假设此局?直接当街抓你不就得了?”
  孟思扬哼了一声:“有那么简单吗?上次他在银行的金库,那么戒备森严的地方,把我堵在里面,最后愣是让我跑了。那个女的说手术费要两万,知道我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肯定会去偷医院的保险柜,警察就是在那儿把我堵住的。”
  秦蓉哼了一声:“可还是你偷钱在先,不然你也不会落网啊。”
  孟思扬刚要说话,秦老先生先回答了:“可小蓉你也不想想,那是医院,孩子得了重病,医院拿不到钱就不手术,我想孟思扬这么偏激的人,当时不把医生打一顿,都已经算客气的了。”
  孟思扬说:“对对对,当时那个医生问,钱交齐了没有,孩子病很重啊,可不能再拖了。我都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怎么想的,当然现在想想,恐怕是跟警察串通好的。”
  秦蓉说:“那也是……谁让你把我爸折腾得太惨了,他也是没有办法了。”
  秦老先生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作为一个警察,他的最终使命是维护社会的稳定。社会之所以不稳定,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道德诚信缺失。你爸这个做法,倒像是跟那些善于欺骗善良的人的骗子学的。但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像孟思扬这样还很有正义感的窃贼,都不敢再做好事了。只能说,因小失大,南辕北辙,饮鸩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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