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不哭 作者: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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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职,断臂。」龙洋终于咬牙讲了出来,众人一阵抽冷气。
我笑起来,从袖口甩出那把陪伴了我多年的蒙古匕首,掷在办公桌中央。
「你们面对面杀过人吗?就这样——face to face。」
一阵死寂。
我一个一个地问:「你呢?你呢?你呢?」
有的摇头,有的点头,却都一脸惶恐。
我说:「谁来砍掉龙洋的右臂,谁就可以取而代之,接替他『翼』第四把交椅的位置。」
龙洋的脸色越来越青白。
看得出来,有人蠢蠢欲动,有人伪装得面无表情。
我笑着拔起刀,走到龙洋身边,扬起匕首,龙洋猛然闭上了眼睛。
刀子高高地举,轻轻地落,最后贴在了龙洋的面颊上,他惊诧地睁开眼,眼眸中映出我淡淡的笑容。
「别怕,跟你开玩笑呢。」我用刀面拍拍他的脸,转身重新走到主席台,「各位兄弟走到今天这一步都不容易,都为『翼』立下过汗马功劳。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即使是圣贤,也非完人。古人说:论孝,看心不看迹,看迹贫家无孝子;论yín,看迹不看心,看心天下无圣人。老话也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家都有份私心,或者为了财,或者为了色,或者只是为了一个乐,你们不用鄙薄龙洋,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这样那样的过失,不要以为做过什么事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别人都不知。齐戈不是昏君,相信我也不是,大家都看得明白,看得剔透,但是没有揭发出来,为了什么?为了在不影响全局的情况下,不伤了众位兄弟的和气!」
我点燃一支烟:「可以抽么?」
没有人表示异议。
「一些事情做过了,一些人伤害了,就像这烟,只剩下一堆灰烬,再计较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在可以容忍的情况下,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给大家一定的权利与保障。但是——你们知道你们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当个手下而做不了大哥的原因么?」
「愚蠢与贪婪。他们就像两块巨石,绑住了你们的双脚,迈不动步伐,懂吗?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再多提,值此灾难之际,多事之秋,『翼』更需要大家齐心协力,齐戈时代的功劳,我都记着;齐戈时代的劣迹,我会一概抹消。从今天起,我看兄弟们的忠心诚心,亦看兄弟们的功绩表现,所谓的一个朝代一朝臣,已是古之迂腐之论,我不会因我接管了『翼』,就任人唯亲,原班人马不会改动,但我有一个条件,一个月内,让我看到你们的成绩,否则,革职勿论。」
众人的目光渐渐变得谨慎小心,以及有一些些的肃然。
我示意马瑞放幻灯片,大投影荧幕上出现了陶冶的图片,众人再次警觉起来。
「自古迄今,人们最恨最不齿的就是叛徒、汉奸、卖国贼,虽然各种战争各种竞争中,都需要这种人,但事后他们无一有好下场。这个道理相信大家都明白。但是,有时候事情也会有例外,比如陶冶——我们的三爷,从最初就跟着我父亲打天下,眨眼已是二十个寒暑,如今齐戈去世了,难道就真的人走茶凉,树一倒猢狲就散?你们认为呢?」
「那也难说,或许他想做一把手呢。」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说。
「叛徒是永远做不了一把手的,难道他不明白?难道你不明白?」
小伙子哑然。
我示意月苍华,他转身走出去,随即便带着一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走进来。
「陶老夫人,请这边坐。」我上前搀扶她到主席台落座,她却死活不肯,双手颤巍巍地抓着我的胳膊,泪眼迷蒙地说:「您就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吧?我半截黄土掩埋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可老婆子还要叩谢您救了我家媳妇和宝贝孙子,谢谢!谢谢!」老夫人要下跪,被我架住。
「陶冶是我们的兄弟,他的母亲就是我们的母亲,他的家人就是我们的家人,一家人还说什么见外的话呢?老夫人,请坐,请坐!」
马瑞拿起手提电话,拨通,交给老夫人,老夫人听到对面的声音,立刻泪如泉涌:「冶儿,你在哪?你在哪儿呀?妈妈得救了,小宝和媳妇也得救了,是你的兄弟救了我们呀,你不要再听那个死婆娘的话,别再为她卖命,快点回来吧,儿啊……」
电话断了,老夫人哭得肝肠寸断,我示意月苍华把祖孙俩送出去。
「陶冶是个孝子,此番叛逃是因为敌方绑架了她的母亲与妻儿,『翼』费劲周折,终于于昨天将他们救了出来。我想三爷很快就会回来,他回来后依然是我们的三爷,请大家要如平常一般待他,俗话说百善之中,孝为先,我们的三爷值得我们尊敬。」
全场先是一片肃静,随即掌声四起,二十人几乎同时站起来。
「老大!从今天,我们誓死追随你!」龙洋声音亢奋地说。
「誓死追随!」众人齐声呼应。
我微笑着颔首致谢:「好了,不多耽搁大家的时间,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请大家各司其职,尽快让组织恢复正常运作,在此先感谢众位兄弟了!」
众人散去,等只剩下马瑞和月苍华的时候,我陡然瘫坐到椅子上,就像撒了气的气球,迅速瘪下去。
好累!
月苍华走到我面前,微笑着:「玺,果然不愧为齐戈的儿子,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我真想不到不动一刀一枪就能稳住军心。」
马瑞也说:「玺,你太让我意外了,陶老夫人之事你怎么想起来的?虽然昨夜你让我救人时我就猜个大概了。」
我懒散地笑笑:「知道诸葛亮收姜维的故事吗?我小时侯看连环画不下数十遍,要收拢人心,最见效的方式就是抓住他七寸,陶冶和姜维一样,大孝子一个。」
月苍华啧啧称赞,马瑞却眨了眨眼睛:「玺,你的七寸是什么?」
「我?」我笑起来,「我的七寸太多了,哈哈,随便你抓。」
「越随便抓越抓不着。」马瑞嘀咕一声,「什么时候这么狡猾了?」
电话响起,我接听,却怔住:「秦白?!」
「是的,这么久了,亏你还记得我的声音。」秦白在彼端轻声笑着,声音有些沙哑,却依然动听。
「当然记得!」我有些惊讶,因为很久没有联络过,一般是我打电话给秦深,大家谈两句最近还好吗,然后就是长长的沉默,相对无言。因为秦深的尴尬关系,结果和秦白也就很少联系,「最近还好吗?」
「不太好。」秦白沉默了片刻方说。
「怎么了?」我的心一慌,一种不祥的预感黑云压顶一样罩过来,「秦深他——」
「深儿他不太好,你能不能来一趟看看他?我担心他这样子下去——迟早会出事。」
我的心如坠谷底,果然!秦深果然出事了!
虽然每次通电话的时候,他都笑声朗朗,可是——在心里骂几十遍自己是猪头,急忙问:「你们现在在哪里?」
「老家。」
「老家?!」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我现在居住在老家,深儿是看我而来,他——真的不太好,如果你能来,就尽快。」秦白的语气有一种令我越来越惶恐的感觉,那种无以排遣的苍凉啊……
「我马上去!无论如何麻烦你先照看着他,拜托了!」
「我等你。」
我站起身来,马瑞问:「你真的要去?现在不是时候!」
「我非去不可!」我语气坚决地对他说,「而且立刻就去,组织里的事就先麻烦你和苍华照应着,有什么急事电话联系我。」
月苍华说:「秦深是你的情人吧?」
「不,情人二字太羞辱他了。我走了,再见。」
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白云朵朵,陡然想起那次心急火燎地海南之行。往事如昨,历历在目,而岁月不再,青春不再,宛如发了黄的老照片,昔日的爱情是否还在?
从相识到相恋,从相恋到分开,从分开到相聚,相聚又分开,来来去去分分合合间,九年过去了,很快的九年,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走。
九年,人生又能有几个九年?
中国的传说中,把九看作一个非常神奇的数字,至此再也无法攀越,所以有了九九归一。
在西方,九同样是个神秘的数字,那些大音乐家们,贝多芬、舒伯特等,一个个天才的灵魂,也都在第九交响曲中走到了尽头,再也无法创新超越。
人生的九年之坎,对于我们来说,又将意味着什么?
九年了,我已不复当年的我。
我游离于人世的稚嫩于沧桑之间,笑弹着香烟上星星闪闪的灰烬,而时间,就这样从灰烬的坠落中流走。
秦深呢?
想起那头乌亮的长发,我的心就会一丝一丝地作痛。
两小时的飞行,一小时的车程,感到老家时,天已黄昏。
联络秦白,他们居住在以前我和秦深同居过的房子里。在驱车前往的路上,往事如电影一幕一幕重现,眼睛发涩,却没有泪水可以滋润。
和秦深一起去看望爹娘吧,赴美国之后,一去便是六年,除了电话中的问候,再也没有亲眼见过爹娘,想必如今也是满头华发的人了。
走在那已经很显老旧的楼梯上,拖沓拖沓的声音如逝去的岁月一般令人心惊。
秦白在家门口站着,昔日风流倜傥的他如今消瘦憔悴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宛如迎风就倒虚弱不堪的样子,而印堂发青,更是一脸的鬼气,我竟怔在台阶上,一步迈不上去。
秦白看到我眼睛一亮,迎上来,见我止步他也止步,自嘲地苦笑:「就猜到你会吓着,每个见我的人都会吓着,呵。」
「你病了?」我走上来,脚底一阵阵地冒凉气。
秦白淡淡地一笑:「病了吗?应该吧,我很早就病了,很早很早,从遇到他的那天起就病了,无药可救的病。」
「秦白——」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就要死了,不放心深儿,所——」
「什么?」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痛得皱紧眉头,我放松一点,「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韩玺,你冷静点。我是真的病了,绝症,每年都是一大笔的医药费,已经拖累了深儿这么久,也该到了一个了结的时候。最主要的是我不想再忍受病痛的折磨,我想早日得到解脱,你能了解吗?我已了无生趣,即使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活死人一个,既然如此,我还活着干什么呢?」秦白的语气低缓而没有抑扬,没有一丝波澜,而就是这种死气沉沉的绝望感让我惊悸。
「是因为我父亲去世的缘故吗?」我已隐约猜到一点什么了。
「他?!开什么玩笑!」一直面无表情的秦白忽然激动起来,握着瘦骨嶙峋的手,捏在胸口,似乎要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我赶紧上前搀扶住他,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开玩笑!我恨他!我恨他!我正恨不得他早早得死掉,死了多好!死了多好!这世上就少了一个祸害,哈哈!我开心还来不及呢!韩玺,你知道吗?我很久很久没有笑了,可是最近几天我连做梦都在笑,我早就希望他死了,他死了我才开心,他死了我才开心……」
他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我震惊地搂着他,他的身体如寒冬的枯枝一样瑟瑟发抖,我一直不知道,秦白竟如此刻骨铭心地爱着齐戈。
「我天天缠着闹着要安乐死,我要深儿签字,他死活不肯,他说:『爸,我签字,我签了字就马上跟你一起死!』那个傻孩子!那个傻孩子!」秦白哽咽难言,「如果说我还有一点点遗憾,那就是深儿了,我以前一直以为瑞儿像我,现在才明白,其实深儿才是。他比我还傻,完全像他妈妈,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女人,齐弋啊,这辈子对不起她,下辈子我一定爱女人,让我们再做夫妻,深儿是她最宝贝的儿子,我却还要逼他如此……」
我听得心寒体冰,他们到底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秦深呢?他在哪?」这样不把他逼疯才怪,可是又着实无法怪罪秦白……
「他在屋里,你去劝劝他吧,你去劝劝他吧!」
脱鞋进去,屋子里是呛人的烟味,被子拖在地上,地毯上星星点点地散落着烟蒂,一个孩子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头发一披到地,他的身子看起来是如此的单薄。
「大哥!」站在窗子边的是大了两号的小丘,我知道这些年来小丘一直跟随着秦白,是秦深拜托他的,而小丘那张刀锋一样的脸上一道深深的疤痕,就是为了保护秦白而留下的永久的勋章。
小丘,为了一句话而搭上了自己一生的男人。
小丘走过来,看着我,再叫一声:「大哥,很久不见了。」
我想抬手拍拍他的肩,却被他猛然挥来的一拳打倒在地,嘴角一阵发麻,嘴内腥热的液体渗出来。
小丘瞪着双眼吼:「你他妈给我起来!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你这个薄情寡义跟你老子如出一辙的混蛋!你他妈不配做我小丘的大哥!我的大哥是有情有义义薄云天的磊落男子,不是你这种窝囊废!」
小丘在我身上一阵脚踢拳打,最后这个将近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却泪落如雨:「你他妈让深哥吃了多少苦,往肚子里吞了多少血泪你知道吗?!Shit!」
我任他打任他骂,挣扎着爬到墙角那个大孩子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头,他动了一下,抬起头,看我。
我吃了一惊,胸口被什么撞了一下,那是什么样的一双眼睛啊,迷惘、绝望,没有一点点活气的呆滞目光。
我看见那大孩子挑衅的眼神,他说脱光了衣服跑十圈;我看见那大孩子欲望的眼神,他说跟我上床吧;我看见那大孩子焦灼的眼神,他说我要被你折腾疯了,我每天都想你;我看见那大孩子痴痴傻傻的眼神,他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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