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的等候 作者:麥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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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场的曲目延续了上半场的欢快气氛,观众们还是那么热情,但陈非的心思已经不在那上面了,乐队演奏时他发呆,一曲结束他机械地跟着大家鼓掌。
十个月了,母亲过世快十个月了。
珠海的春天时暖时热,每天的温度都以十度为单位上下摆动。 他还记得那一天,温度又跌到十来度,一大早就开始就飘着的毛毛雨很让人厌烦。
那一阵子,陈妈妈被查出来癌细胞又扩散了,所以在医生的建议下又动了一个手术,陈蕾有一双小儿女要照顾,所以值夜的任务就交给陈非和小妹陈琪。
早上七点多,陈非吃完早餐,带着保姆兰姨熬的粥赶往医院,在医院兜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离住院部很远的停车位。他把车停进去,下车的时候随手把风衣的帽子兜到头上,把保温瓶包在怀里,向住院部的大门跑去。雨丝落进脖子里,一阵冷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陈妈妈住在五楼的VIP病房,陈非敲了敲门,才推门进去。
陈琪走过去:“早餐呢?” 就算看到他一身狼狈,琪琪也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只伸手问他要早餐。
陈非把怀里的保温瓶递过去。
“非仔,赶紧去洗手间擦一擦,不然要感冒的。”陈妈妈半躺在床上,右手正在输液,看到他一身湿,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妈,我没事。”陈非把风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然后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我今天精神好多了。”陈妈妈温柔地看着他:“最近很累吧?又要上班又要来医院。晚上还是让琪琪陪我吧,你这样怎么吃得消?”
“不用了妈,最近公司又不忙。”
陈琪盛了一碗递到陈非手里。
“你给妈妈刷牙了吗?”他抬头问小妹。陈妈妈刚动完手术,不能下床。所以这几天他们都把牙杯和牙刷捧到床前给她刷牙。
“输液前刷了。”陈琪自己捧了另一碗粥坐到沙发上吃起来。
“我自己来吧。”陈妈妈伸出左手要接,陈非没让。
“还是我来吧。”
他喂了几口,陈妈妈就摇头说不吃了。
“妈,再吃一点吧?”
“不了,我不饿。”
陈琪吃完了,她走过来看了看陈非手里的碗,里面还有大半碗,也劝了一句:“妈妈再吃一点吧?昨天晚上就没吃多少。”
陈妈妈还是摇头:“我真的吃不下了。”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只有这种时候,陈琪才会正眼看陈非。
“要不等会儿饿了再吃吧。”陈非把碗放到桌上。
早上十点出头,陈蕾过来换陈琪的班,陈非和陈琪刚从病房下去,还没走到住院部门口,就被大姐的电话催上去。
“非仔你快来,妈妈……”陈蕾的声音惊慌失措。没等她说完,陈非立刻冲上楼梯。
一向安静的五楼走廊上突然噪杂了起来,医生护士进进出出,陈非冲进去的时候,陈妈妈鼻孔插着呼吸器,已经完全没有生命体征。他站在那里,浑身发冷,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琪“哇”的一声,靠在他怀里大哭,他紧紧搂着妹妹,头脑一片空白。
陈妈妈就这样走了,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只有那半碗没有吃完的粥,还放在床头,已经彻底凉透。
第十一章
音乐会在潮水般的掌声中结束了,不管听懂了多少,观众们表现了足够礼貌的热情。乐队在观众一波`波的掌声中谢幕了三次,掌声才慢慢随着人群的往外移动消歇下去。
顾靖扬有点担心地看向陈非,陈非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回望过去,表情平静,带着一点疑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得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之前说好了请他们吃宵夜的。一起去?”
“啊!当然,我也过去谢谢他们。”陈非笑了笑。
走到包厢门口,观众从大厅里涌出来,他们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等人潮散去,才逆着稀疏的人流往后台走去。
进去的时候,大部分的乐手都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乐器,有的背着乐器一边交谈一边往外走,有的三三两两站在那里聊着什么,其中一群特别显眼,大约十来人围在一起笑闹,顾靖扬一走进来,好几个频频看门口的人立刻笑容满面地挥手:
“Andrew!”
“Hi!”
“Hey Man!”
“Hey Buddy!”
几个不同的招呼同时出口。顾靖扬走过去,跟男人们套掌拍肩,跟女士们拥抱亲吻,一派和气。
“Great job tonight guys!”他一边打招呼一边说着。
一一打过招呼之后,他正式介绍陈非:“This’s my friend, Fred.”
“How‘re u doing?”几个站得近的先伸出手。
陈非一一握手问候,他每握一个人的手,顾靖扬说一个名字,Austin, Priscilla, Gerald, Robert, Bonnie, Donald, William, Edward, Chris, Liz...陈非惊讶地发现,乐团的好几个首席都在这里,包括中提琴、大提琴、长笛的首席,还有钢琴手。
陈非自始自终保持温和的微笑,跟每个人简短问候,无非是Nice to meet you, Hello, How’re you这几句。
打完招呼,几个人又闲聊了几句,顾靖扬跟大家说了吃广东点心,大家爆发出一阵欢呼。
由于人数众多,顾靖扬没有开自己的车,他和陈非拦了四辆出租车,把大家都塞进去,跟司机报了地址,交代了车资由他统一付,然后他和陈非分别坐第一辆和最后一辆,一个小型车队浩浩荡荡往国贸的方向开去。
顾靖扬订的餐厅在国贸附近,大家在包厢里落座,有的人去洗手间,有的人兴致勃勃地研究菜单上的图片和英文翻译,服务员很快送上毛巾和热茶。
大家开始指着图片点菜,因为都是点心,他们每指一样,顾靖扬会跟服务员交代一句:“两份”、“三份”、“这个把蘸酱单独分开”、“这个最后再上”之类的。大家点完之后,靖扬看向陈非:
“Fred,you‘re Cantonese,you have the last word.”
用英文交谈是为了照顾桌上其他朋友,但顾靖扬对陈非讲英文,却没觉得任何别扭。
人和人之间是有频率的,那是由相似的教育背景、相似的成长环境这些听起来很抽象的东西形成的一种无形却确实存在的熟悉感。这种频率往往不带有敌意,在社交场合却难免会令“外来者”感觉格格不入,然而陈非却很自然地融入他们之间,不知道是因为他社交功力了得,还是因为某些本性的东西在这样的场合被激发了。
跟陈非一辆车过来的法裔女生Charlene惊讶地问:“I thought Fred was ABC? ”
“No, I’m native Chinese.”陈非微笑着说。他知道对方的惊讶来源于何处,于是又解释了一句,“ But I lived in the States for 3 years.”
“That‘s not possible,your English is so pure American.”Charlene瞪大了眼睛,夸张地表示了她的惊讶。
陈非还是那样淡淡合群的笑容:“I went to international school since I was 12.”
注意到还等在一边的服务生,他转向顾靖扬:“我没什么特别要点的,你做主就行,广东菜我都吃得来。”
靖扬也没跟他客气,让服务生重复一遍菜单,略一考虑,又加了几道菜。陈非是照顾这种场面的高手,一听就知道顾靖扬点菜很有水平,既照顾了每个人的需求,荤素搭配也合理,并且份量也差不多合适。
菜送上来之后,消耗了一晚上体力的乐手们不客气地开吃,他们熟练地使用筷子,下筷也都没什么犹豫,不会像有些欧洲人一样问东问西,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吃广式点心的。不过有一点西方人的脾性倒大同小异——吃饭不客气,饮酒很客气。每个人自己点自己想喝的酒水饮料,也有像陈非一样喝茶的,每个人自斟自饮,既不劝酒也不干杯,随性自在。
按顾靖扬的交代,前面上来的都是咸的,虾饺啊叉烧酥啊烧卖啊这些的,而枣泥糕千层糕奶黄包这些甜的则后面才慢慢上来。他不仅很会点菜,并且显然对这些人的口味非常熟悉,一轮吃下来,他多加了几份的菜都是一上就被大家夹光,其它的那些则是谁点的谁动,其他人基本不感兴趣。
他一边和身边的人聊天,一边照顾桌上的需要,时不时用眼神手势示意服务生帮这个添茶水、帮那个换毛巾骨碟。有时他在聊天没顾上,陈非接替他的工作帮忙照顾场面,他会看过来,用眼神表示感谢。
坐在顾靖扬旁边的分别是乐队的长笛首席,那个叫Priscilla的女生,一头乌黑卷发,欧洲人的奶油皮肤,长得很瘦很高挑,和钢琴手Chris。他们看起来跟顾靖扬年纪相仿,关系也最亲密。
“Diana跟我说,她去年看见你演出了。”Priscilla说着熟练地把一片滑不溜丢的肠粉送进嘴巴。
“我就客串了两支曲子。”顾靖扬不以为意。
去年年初他们公司年会,邀请LA Phil做了一场慈善音乐会,为了取得更好的效果,公司的公关部安排他作为钢琴手与乐队合奏了几支曲子。那天晚上,他们以前的伙伴、小提琴手Diana也在那场演出的受邀人之列,顾靖扬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们这些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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