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的等候 作者:麥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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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得车来,这一路两人间或闲聊几句,Christine对他的好感更甚,他话不多,但是态度温文尔雅,既不夸夸其谈,也不故作深沉,偶尔还会跟你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用“如沐春风”来形容也不夸张,让本来因为没办法睡美容觉而十分郁闷的Christine心情大好。
开心之余,Christine的好奇更深,老板是从哪里把人请来的?Fred不管是谈吐也好,见识也好,气质也好,即使站在老板身边,恐怕也未必会太逊色,这样的人居然来给他们充当临时翻译?
两人正聊着,Christine拿在手中的电话响了起来,是Max打来的,他们已经在领行李。两人把手里的咖啡杯丢进垃圾桶,收起轻松的神情,往出口的地方走去。
Max看到陈非的时候吓了一跳,他收到的接机人员名单是林笑辰和Christine。
一番寒暄之后,待到坐上车,长途飞行了十个小时的几个人都有些疲惫,车里的气氛相当安静,只有JP偶尔会向陈非问几个问题。
7人座的克莱斯勒商务车,一老一少的轻声交谈是最好的催眠曲,完全听不懂的Christine坐在前排昏昏欲睡,后排的Max则支着肘子,看着陈非的侧脸,听着他声调平和地与JP交谈,神色有些复杂。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Max体认到陈非的法语水平。很多人说外语的时候都免不了会磕磕碰碰,或者加入一些诸如“em……” “呃……”这样无意义的语气助词,这是因为大部分的人都会先用母语思考,再在脑中把母语翻译成另一种语言。
但是陈非讲英文和法文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他的英文与中文一样流利纯正,而他讲法语的时候,语速不快却很均匀,每一个停顿都很自然,而从JP的反应看来,他们应该是相谈甚欢,这又更难得了,谁不知道JP是一个多么眼高于顶的人,他如果不喜欢你,他甚至都懒得跟你敷衍。
但Max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太强烈,还是萧孟安的事情令他受到打击,即使陈非比他原先想象的出色太多,每次看到陈非以一种自然的姿态进入他们的圈子,他都还是有点儿受冲击。
怎么说呢?按理说,老大有喜欢的人,那是他们乐见其成的,先前他和Simon还打赌,陈非能不能抵挡得住老大的魅力。但是这会儿,看着陈非和JP的自然互动,那种虽然够礼貌也够谦逊、却十分淡然的神态,他却又不确定了。别人的欣赏喜欢,这个人也许都根本不当一回事吧?
“我们在聊一些关于中国文化的问题。” 陈非注意到了Max的眼光,他转过头去,用中文轻声道。
“啊?” Max反应过来陈非是在跟自己解释,“哦,哦,没事儿,你们聊。”
陈非点点头,正要转回去,Max又道:“老头子还挺喜欢你的。”
这不是客套,这车上的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是在等司机开车上来时寒暄了几句,上车的时候JP就点名让陈非坐在他旁边,反而把自己的两个助理排到后面去了,足见他对这个翻译的肯定。
陈非只是淡淡一笑作为回应,既没有推辞谦虚,脸上也不见什么骄矜自得的神色。
第二天早上,陈非依约去中国大接人,他今天的任务是陪JP一行人观光,第一站当然是皇城地标故宫,下午就在什刹海一带的胡同转一转,顺便看看如今的京城,吃完晚饭后到老舍茶馆去看戏。
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五分钟,没想到走进大堂的时候,却看到JP的生活助理Delphine正站在咖啡座那边向他招手。
“早安Fred,Andrew说你这个点会到,果然如此。”
Andrew?陈非不明所以,没等他开口问,Delphine又道:“吃过早餐了吗?”
“我吃过了。”
“那不然进来喝杯咖啡吧?Jean和Andrew还在谈事情。”
原来靖扬过来了。陈非点点头,跟在Delphine后面往餐厅走。
JP和顾靖扬几人坐在一个靠窗的长桌边,最旁边是两人的助理,中间是JP和顾靖扬,最边上是Delphine,她的对面空着。陈非就在顾靖扬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来,跟众人打过招呼之后,他转头问顾靖扬:“你们几点到的?”
顾靖扬也在看他,陈非今天穿着一件浅灰V领T恤和一条法国蓝的休闲棉裤,清爽而不失稳重,放松又不过分休闲,就像这和煦的五月晨光,让人视觉莫名舒畅。顾靖扬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八点就过来了。”
“怎么不早跟我说呢?你这么敬业,不是显得我这个翻译很失职么?”
“让你多睡一会儿。没关系,有Delphine和Emeric在也是一样的。”
顾靖扬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明明是很平常的口气,陈非却听得耳朵一热,只好笑笑岔开话题:“今天的行程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吗?”
“不用,我们也差不多谈完了,一会儿就走。不过今天要辛苦你了,公司没有另外派人陪同,没问题吧?”
“我没问题,只要你的客户不介意就可以。”
“他们都很喜欢你。” 顾靖扬的口气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骄傲,倒好像被夸的人是自己一样。
Christine在旁边竖着耳朵听两人熟稔的对话,心里恍然大悟——Fred根本就是老板的好友吧?难怪这样的人居然会来给他们做翻译呢。
几个人又聊了一阵子,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顾靖扬和Christine准备离开。临走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递给陈非:“这是你要的病假条。”
顾靖扬并不赞成陈非请病假,他原本的建议是,由他出面向赵紫灵借人。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不想看到陈非一直在威扬做仓管,借这个机会向赵紫灵说明清楚,正合他意。
但是陈非却不同意,他坚持请个病假就行。顾靖扬没办法,只得帮他找相熟的医生开假条。
陈非不甚自然地接过假条,勉强地笑了一下:“谢谢。”
顾靖扬并没错过他的表情变化,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就走了。
都说,撒了一个谎之后,就要不断撒更多的谎来弥补。陈非原本以为他只是隐瞒了一些无伤大雅的事,然而他现在突然意识到,无论起初是出于何种原因的隐瞒,一旦开始,到最后都会成为故意的欺骗。
现在只是一个假的病假,那么以后呢?
他知道问题出在他与顾靖扬的关系上。顾靖扬是他目前生活中最大的意外,只要跟他保持距离,他的生活就能回复正常,他依然可以做那个朝九晚五的仓管,平静、安稳、朴素。
也许,还完这个人情之后,他应该适当跟顾靖扬保持一些距离,这样对他、对自己都比较好吧。
第二十八章
陪同客户对于陈非来说不是什么陌生的事情,在泰盛担任业务总监的时候,每有重要客户来中国,客户来几天他就要招待几天,白天要谈判、陪吃饭,晚上要安排适当的娱乐,把客人送回酒店休息之后,他还得加班抽空处理日常的工作和review第二天开会的内容,每天如此连轴转,没时间睡觉还在其次,大脑每天得有20小时处在工作状态,这才是最消耗精力的部分。相比之下,这次的任务非常轻松,他只需要陪着逛一逛,都不用费什么脑力。
要说唯一有点挑战的,反而是纯翻译的这部分,他没有当过导游,关于那些诸如故宫为什么叫紫禁城、太和殿、养心殿的作用是什么、明清的历史、故宫的藏品之类的问题,用中文问他都不一定回答得上来,更别说用法语。
为了这次接待,他事先做了一些功课,但等到了实地他才发现,导游这活儿实在比他想像的更令人蛋疼,大殿的飞檐上站着的那几只祥兽叫什么?干嘛用的?保和殿后面那块巨大的云龙石雕怎么翻译?还有刚才,他们经过的那排现在已经改作钟表馆的房子,据说以前是太监们的住所,“太监”这个词有对应的法文么?!
这一早上陈非几次默默冷汗,他人生中还真是很少遇到那么囧的时刻,兜了一大圈给JP一行人解释太监产生的背景和作用,对操作方法语焉不详地跳过,只希望几位贵客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搞艺术的人对于事物的阴暗面总会特别感兴趣,那几人对这个话题竟一时止不住,听得津津有味之余,问题层出不穷。
Delphine第一次听说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事,为了防止男仆与女仆勾搭,竟然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对待他们,她既惊讶又好奇:“什么人会去当太监呢?他们的家人怎么会同意呢?”
陈非对历史掌故了解并不深,不过反正一早上丢脸的事情也不止这件了,他抱歉地笑了笑,实话实说:“我也不是很了解,不过在中国古代,进宫给皇帝做事是一件荣耀的事情,而且有些穷人家,如果自己养不活孩子,送进皇宫反而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Emeric皱着眉头道:“太残忍了,统治阶级尽情享乐,后宫三千,仆人却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陈非点了点头,平和地说:“非民主时代,社会的权利总是不可避免地集中在少数人手里,没有经济保障的平民便等同于贱民,中西皆如此。”
他看向JP:“我记得,欧洲在17、18世纪,也有歌剧从业者买下男童进行阉割,只为了让他们保持不变声的,对吗?”
JP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是的,确切地,这风气起源于18世纪初的意大利,当时天主教会是禁止妇女在教堂唱歌,就想出这种办法来保证有声音可以完美诠释歌剧和教堂音乐。跟中国的太监一样,很多被阉割的男童也是因为家庭贫穷而走上这条路。”
Emeric和Delphine都大吃一惊。
JP瞥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助理:“所以我总叫你们多读点书,历史书读得多了,人的眼界就开阔了,不会妄自尊大,也不会固步自封。”
两个人都不敢吭声,Emeric是始作俑者,他朝陈非眨了眨眼睛,被Delphine瞪了一眼。
JP像是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般,转过头,意犹未尽地对陈非说:“不过,无论多么黑暗的年代,这世界总会用它的方式来达到它内在的微妙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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