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是夏正清的弟弟,恐怕没那么容易到手。不过也好,越是难摘的果实,入口就越是香甜美味。他略略整理了一下衣冠,摆了个自认为英俊潇洒的造型,眼巴巴的看着夏殊言一阵风似的刮到他面前。
“这不是夏二爷么,稀客稀客,快请坐。”他伸手拍拍自己身边的半片沙发,投去深情款款的一瞥。
夏殊言被他瞧得浑身发毛,一口回绝:“不必了,我来找沈二爷说两句话,说完就走。”
沈郸笑眯眯地将拎起酒瓶,将一只玻璃杯斟满,又从冰桶中衔出一枚冰块:“别客气,有话慢慢说。”
夏殊言想了想,觉得应该先礼后兵,于是在沙发上坐下了,接过沈郸端来的酒杯,轻轻了抿了一口。酒是好酒,只是夏殊言生来就讨厌酒精的味道,况且夏正清是不许他饮酒的!
“沈二爷神通广大,想必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吧?”
沈郸起屁股朝旁边挪了几公分:“这就不知道了,还请夏二爷指点一二。”
夏殊言被他挤得退无可退,一呼一吸都是沈郸身上的古龙水香气,混着威士忌的酒味,熏得他直想打喷嚏。这人的品味可真不怎么样。他想,哥哥身上就清清爽爽的,却也香的很。
“沈二爷若是对我个人有什么看法,只管说出来,还请不要为难我那几个朋友。”夏殊言一心要讲道理,乌黑的眼珠子转了两转,一字一句地道:“宪政里也说了要言论自由,我们合法合规的,也不知哪儿得罪了沈二爷。上海不缺消遣的去处,沈二爷何必跟几个普通人过不去,传了出去恐怕也不太好罢?”
沈郸见他伶牙俐齿故作老成的模样,倒也觉得有趣。以夏正清那温吞阴柔的性子,竟能教出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弟弟来,实在让人费解。
夏殊言见他不说话,目光迷迷离离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中不由地急躁起来:“沈二爷是个明理人,我就不饶舌了,总之一句话,请你高抬贵手罢。”
沈郸慢悠悠交握了十指,撑在膝盖上,轻声笑道:“你猜得不错,我确实对你有点看法。”
夏殊言硬着头皮道:“请讲,如果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沈郸摇摇头:“你没有不对。”
夏殊言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那你到底想怎样!”
沈郸将夏殊言喝过一口的威士忌推了过去:“想跟你交个朋友。”
夏殊言一怔,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你要跟我……交朋友?”
沈郸诚恳的点了点头。
夏殊言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一把抢过桌上那杯威士忌,很豪迈的一饮而尽:“交朋友就交朋友!”
沈郸目不转睛看着他,也不说话,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眼前这人,他实在是喜欢,很喜欢。
夏殊言见他呆呆的不说话,把酒杯往桌上一放,道:“多谢沈二爷成全,告辞了。”
看他起身要走,沈郸哪里肯依,伸手将他拽住,稍一使劲,夏殊言冷不防被他拉的转了半个圈,脚下一浮,整个人都跌进了沈郸怀里。他又惊又怒,挣扎着想起身,却分明觉得有人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
“我可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沈郸笑模笑样地看着他,趁机摸上夏殊言的腰,嗯,果然是纤细柔软的,即使隔着厚厚的衣物,仿佛也能感觉到那光滑而富有弹性的肌理。
夏殊言终于发觉沈郸在占便宜,又惊又怒的将他推开:“沈二爷请自重。”
沈郸刚刚尝到甜头,哪里肯罢休,索性把话挑明:“你们想做的事,成与不成都在我一句,若是你愿意留下来陪我,我马上差人去办,就算明天发出来也不是问题,你看如何?”
夏殊言万万想不到此人竟如此不要脸,什么陪不陪的,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他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便以眼光做刀剑,恨不得将沈郸千刀万剐。
“沈二爷可太看得起我。”夏殊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看来自己还是把他想的太高尚了,像他这样没脸没皮的花花公子,根本没道理可讲,就应该一拳打歪他的鼻子!
“这个月八号在红星码头,沈二爷经手的那批货,这会儿恐怕已经到了法租界罢?”
沈郸一愣,立即警觉起来:“什么货?”
夏殊言冷笑道:“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自然是从顾老板手中买来的了。”
沈郸吃惊不小,他自认为这事做的极为隐秘,甚至连他那精明厉害的哥哥也瞒过了,夏殊言这小兔子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夏殊言见他陡然色变,心中很是解恨,凉凉地道:“这事若是沈老板知道了,不知会说什么呢?”
沈郸皱了皱眉,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
这些年他背着沈恪,偷偷摸摸的做了不少买卖,每年进账也有一二十万。沈恪知道他开销大,又拉不下脸向自己要钱,也就没怎么插手。但最近华北局势紧张,他担心这个草包弟弟惹出什么祸患,特意嘱咐凡是与北边有往来的生意,都必须要经过他的首肯。若在平时,沈郸绝不会想去碰他的老虎须,只不过这次的利润实在太大,他才一时利欲熏心咬牙接下了。本以为银货两讫这事就算过去了,谁知半路杀出个夏殊言,红口白牙的翻起了旧账。
“是夏正清让你来的?” 沈郸试探地发问:“你还知道多少?”
夏殊言四两拨千斤地淡淡一笑:“沈二爷,你别想从我这套话,这事和我哥无关。至于我知道多少,那是万万不能告诉你的,抱歉了。”
沈郸眯起了眼,透过灯红酒绿的光影审视着眼前的少年。聪明是肯定的,似乎还有点儿狡猾,但又狡猾的不够彻底,圆滑世故是刻意做出来吓唬人的,眼角眉梢全是未经人情的天真。他陶醉似的看了一会,然后就收起了戏谑的神情,一本正经地道:“多谢夏二爷惦念,明天我就差人把东西送到编辑部,将来要是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
夏殊言见他放了软话,也就微笑着客套了两句:“那我先谢谢沈二爷了,请你放心,今晚的事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他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礼数周全地冲沈郸点了个头:“告辞了。”
沈郸目送他离去,眼光久久舍不得收回来。玫瑰终究是带刺的好,他魂不守舍地想,又抬起头来环视四周,顿时觉得这世间的庸脂俗粉通通加在一块都及不上夏殊言一根手指头。自己以前真是瞎了眼了,才会将一堆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当成宝。
傍晚时分,夏殊言回到夏公馆。他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适才被沈郸气的够呛也不觉得,这会儿人到家了气也消了,便觉察出饿来。
天色渐渐黯淡下去,一弯月牙从墨蓝的苍穹中显露出来。八点钟的光景在上海正是最灯红酒绿的时候,夏公馆因为从无夜间节目,早早便沉寂下去,仿佛一个与花花世界格格不入的老头子。夏家兄弟是少有的怪胎,放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不要,竟能过惯像茅山道士般的清净生活,丝毫不觉得乏味枯燥。
夏殊言先回房间换了身衣裳,又仔仔细细的刷了一遍牙齿,确认过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酒气之后,才轻轻敲开夏正清的房门。
“哥,我回来了。”
屋里点着灯,夏正清蜷在沙发上,正抱着一本书发呆。夏殊言又喊了他两声,他反应过来,神情仍是淡淡的,有些迷茫的冲他笑了笑:“事情都办妥了么?”
夏殊言点点头,挨着夏正清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刚刚洗了过澡,这时候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房间里有壁炉取暖,他只穿了一件宽大的棉质长袍,两只腿弯曲着搁在沙发上,露出一双瘦弱雪白的脚踝。他在膝盖上放了一本暗红色的硬皮本,看似有些年头了。
夏殊言握住了正清的一只脚,递到自己嘴边,作势要咬。夏正清吓了一跳,急忙挣脱:“这是做什么!”他身子一动,那硬皮书便从他腿上滑下来,咚地一声掉在地上。好在房内铺了厚绒地毯,倒也不至于损坏。
夏殊言嘻嘻一笑,小猫扑食一般将他扑倒在沙发上,又是蹭又是拱的:“我饿了,想吃你。”
夏正清眉头一皱,心想这孩子又说胡话了。他怕自己不小心蹬坏了夏殊言,挣扎起来也是轻手轻脚的。夏殊言得寸进尺,四肢并用地向上爬了两下,在他脸上重重的亲了几下,啧啧有声。
夏正清这下彻底缓过神来,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迅速摆正兄长的姿态,一把抓住夏殊言的衣领,将他向后拎了拎:“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夏殊言撅起嘴巴,他很愿意在夏正清面前做一辈子的小孩子,倒是夏正清总嫌他长得太慢,恨不得一夜之间这个弟弟就能成家立业,子孙满堂。
“我让厨房给你留了点宵夜,这就下去吃罢。”
夏殊言恋恋不舍地爬下沙发,忽然瞥见脚边的红皮书,随手捡了起来。他刚想翻开,夏正清便眼疾手快的抢了过去。夏殊言道:“这是什么书,这样宝贝,连我都不能看么?”夏正清将书塞到身后,目光躲躲闪闪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看也罢。”
夏殊言对这回答不甚满意,看夏正清又没有解释的打算,也就不再多问,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头一扭便跑出门去了。
夏正清稍稍松了口气,将那红皮硬本收入了抽屉,想想又加了道锁,这才安心出了房门。
第二天一早,夏殊言便找到了李若愚,声称事情已经办妥。果然到了下午,之前以各种借口拖欠的稿子便整整齐齐的出现在了编辑部,同时送到的还有一束玫瑰和一封信,写着夏殊言先生亲启。
李若愚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将那玫瑰反复欣赏了一番,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不待他开口,夏殊言便黑着脸将玫瑰扔出了门外,同时瞪了李若愚一眼,做了个“闭嘴”的口型。李若愚在心中为送花人默了哀,看到夏殊言拿起那封信,又将脑袋凑了过来,嚷道:“这牌子的信笺我见过,是英国的进口货,永盛百货卖四角钱一张呢!”
夏殊言拆开信封的瞬间就拧起了眉头,他记得这股香水味。果不其然信是沈郸送来的,李若愚伸长了脖子还想看,被他一巴掌扇了回去。他展开印有暗纹的信笺,略略有些吃惊。想象中的一纸狗刨并未出现,相反那字迹堪称工整,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很有点英俊挺拔的意味。信写的很客气,什么早些时候冒犯了请多包涵,随信送去玫瑰一束聊表心意云云。只是抬头写了个Dear Hsia,结尾写了个Your truly Shen,让他心里老大一阵不痛快。
谁是你Dear了!他呸了一口,却将信纸塞进了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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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约个会
? 沈郸双手插在西裤口袋,目送香气逼人的柳小姐上了轿车。他以为密斯柳才貌俱佳,算得上一名出色的交际花,只可惜嘴唇涂的太红,血盆大口一般,风尘的过于明显,少了点清纯质朴的味道。他在风月场混迹多年,自有一套自己的标准。久经欢场的对手,固然有调情嬉闹的趣味,但他总觉得少了些新鲜感;可真遇见涉世未深的,三两下花言巧语到手,又会让他失了征服的兴致。
他又想起了夏殊言。觉得他正是个绝佳的对象——高高在上的天真,又带了点书本式的狡黠,明明是个不尝世事的单纯少爷,却又能在他面前进退自如,让人捉摸不定,也就格外需要分出精力来惦记。
待柳小姐走远了,他转头对身后长随道:“告诉司机,回程的路上去夏公馆兜一圈。”他坐上车,关紧了窗户,将喧闹隔绝在外头。不多会车子到了夏公馆,他突然又生出一些后悔来,大半夜贸然跑到人家门口,总是轻浮了一点。然而他又想到自己在夏殊言心中早就定了纨绔子弟的形象,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长随带了话去敲门,他站在车外,静静呼吸着夜间清淡的空气。不一会夏殊言走了出来,他穿了一件浅色衬衣,一条黑色背带西裤,外面批了一件厚呢大衣,隔着院子大门向外张望,一看见沈郸,脚步立刻就慢了下来。
沈郸向他挥了挥手,看他不情不愿的走过来,心情反倒明朗起来,笑着说道:“晚上好,密斯特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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