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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当时侧着头，所以这一枪打穿的是他的嘴巴。”乌尔不无畅快地冷笑，“只不过你看到地上的那个额头爆了，才以为我们把他爆了头。我们当时在屋里各个角度准备了好几把枪，绝对能打的他半死不活，生不如死。”

　　卢睿慢慢地从乍见他容貌时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所以，普苏他们，真的救了你出来？”

　　杜尔看着卢睿，无声地点了点头。

　　“你们一起，瞒着我和夏叔叔？”

　　杜尔垂下了眼，并不吱声。

　　“事到如今，我也仁至义尽了，卢睿。”乌尔此刻插话进来，“你们要如何叙旧，我不想听。这家伙伤了声带，是不是能说话还是问题。”

　　他转而面对着杜尔：“堂堂一代储君，沦落到这种地步，也够让人解气的了。伊桑先生，好好珍重，陛下向你问好。”

　　他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慢慢地走远了。

　　留下卢睿和杜尔，像两尊笔挺的雕像，在凛冽的寒风里无声地对视着。

　　最终卢睿先开口了。

　　“如果不是乌尔的激将法，你准备这样偷偷地跟踪我们一辈子吗？”

　　杜尔别开脸去，面颊上的创伤随着这个动作，沟壑一起一伏。

　　“卢睿，我这个样子，或许不应该再出现在你们面前的。”

　　卢睿的身体微不可见地震了一下。

　　杜尔没有失语，他还能说话，但是那声音，刺耳干涩，粗哑无比，却和他曾经扮演过的那个角色的声音，如此之像。

　　一时间，卢睿几乎无话可说，胸膛里一种满涨的情绪似乎要爆发出来一般。

　　冥冥中，似乎是老天开的残酷玩笑，他竟然又一次变成了那个丑陋的伊桑杜尔。

　　这究竟是讽刺，还是惩罚？

　　“我的伤一直没太好，直到最近。”杜尔说起话来有些艰涩，一字一顿地道，“普苏的意思，是安排我们见个面的，今天事出紧急，我才——”

　　难怪今天聚会结束时，普苏会露出那样意味深长的表情。

　　难怪，那个墓志铭，留得那么古怪。

　　原本是打算让普苏告诉卢睿实情的，这样，也能让卢睿和夏原有些心理准备，不至于在心态上大起大落。

　　但是没有料到中间掺进来一个乌尔库鲁，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卢睿安静地打量着杜尔，半晌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样，挺好。”

　　“如果你原本就打算露脸，那就当是提前见面了吧。”卢睿看着他说，“然后呢，你想说什么？我和夏叔叔过得很好。他今天还提到了你，看到你活着，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真的？”杜尔哑着嗓子，神色间却显得惊喜。只是这种活力的色彩才出现了一瞬，又暗了下去。

　　“那太好了。”

　　卢睿盯着他不说话了，两人间有些冷场，杜尔别开了脸，想要把口罩戴上。

　　“没什么说的了？那我回去了。”卢睿提了提领子，转身要走，胳膊却被拉住了。

　　那张丑陋的脸庞离得近了，淡红色的眼睛却显得有些惶恐犹豫，又有些急迫。

　　“那个时候，你说过，事情过去以后，我们就一起生活，那只是你随口一说吗？”毕竟谁都不知道事情的发展会最终变成这样。

　　卢睿没有回答，过了一阵才转过身来。

　　他这个人，大部分时间脸上都是云淡风轻的，哪怕当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渗着血的嘴角都照样能迸出气死人的言辞。

　　但此刻，这张脸却显得异常郑重。

　　“我想，你必须要弄明白一件事。”

　　“我们之间，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再像正常人一样。当初那些事，充斥的都是谎言和暴力，谁都不可能真的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是个死心眼的人，我可能这辈子都原谅不了你曾经对我做出的那些事，但我也原谅不了自己出于私心差点害死你这个事实。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像凌栩和普苏，或者说所有相互爱慕的人那样在一起，毫无罅隙，甚至拥有自己的后代。”

　　他顿了一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我能接受的，只是生活在一起，你懂吗？只是待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各有各的天地，谁也不干涉谁。如果非要有一个交集，那也只是夏叔叔。——这已经是我能给出的底线。这样的生活，是你所希望的吗？”

　　他将问题重新又抛给杜尔，等待着他的回应。

　　伊瑞-桑耶杜尔的眼中闪着和他狰狞的脸颊截然不同的柔和目光。

　　“对我来说，这已经是个太好的结果了。”他喃喃低语着，“我如今这个模样，难得你还不介意。”

　　杜尔的反应有些出乎卢睿的意料，卢睿愣了愣，最终还是笑了。

　　他打量着旧人的新颜，有些嗤之以鼻：“我难道是今天才头一次见你这个模样吗？”

　　他低头看了看表，说：“已经过来快一个小时了，夏叔叔还在我的车上。走吧，你与其担心我的态度，还不如想想，怎么面对他。”

　　卢睿说着，在杜尔的后腰上一推，两人沿着来时的路逐渐地走远了。

　　一阵寒风卷过小巷，先前几人打斗的痕迹和脚印，很快消失在了雪地里。

　　便如同，那些痕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尾声·夏原

 

　　夏原醒来时，车厢里充盈着温暖的气息，扬声器里正在低声吟唱着一支悠扬的英文老歌。

　　他低头看了看时间，自己大概睡了半个小时。

　　天空中一直零星地下着小雪，纷纷扬扬地落到挡风玻璃上，竟也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银霜。

　　车里的空气终究不太好，待得久了，又热，让他觉得头脑有些昏沉沉的。

　　夏原穿上外套，熄灭了发动机，咔嚓一声打开了车门。

　　顿时，一阵接近冰点的寒风沿着车门四周钻了进来，他连忙捂紧了衣服，下车的动作却毫不犹豫。寒意直面冲击着□□在外的皮肤，瞬间有一种刺痛的感觉，却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他站在车门边，原地转了一圈，发现四周的景象都变得有些不太真切。临街的建筑都蒙上了白色，因为天冷，街上的行人几乎没有，他自己就如同一个冒失的闯入者，打破了这一副静谧的景象。

　　他沿着马路慢慢地走着。人行道上的积雪许久没有被清理过，一层又一层地有些打滑，夏原因此走得很慢。

　　他记忆中鲜见这样的冬天。在生命里最漫长的那几十年间，他甚至连走出房门的权利都没有。而异域的时空最多见的，并不是这晶莹剔透的雪国，而是五彩缤纷的瑰丽。

　　那斑斓的色彩，艳得人无处放置一份闲心。

　　有偶尔经过的年轻父母，带着孩子在街边玩耍。孩子可能也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大雪，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喜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传出去很远。

　　他想着，如果自己的生命再来一次会是怎么样的呢？

　　如果当初没有选择这个身份，或许早已像大部分人一样含饴弄孙；如果当初没有遇到那个星球，或许早就殒灭在了茫茫的宇宙之中；如果当初没有遇到那一些人，那一些事，或者自己生命的轨道也会变得截然不同；甚至于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那么深的执念，那么和那个人之间——

　　脚下似是磕到了坚硬的石头，夏原停下脚步，思绪也从回忆里被拉了回来。

　　他嘴角又扬起无奈的笑容。

　　如今再去说些如果，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一生，已经走过了大部分的岁月，剩余的日子，不该是用来沉浸于过往而不自拔的。

　　天色逐渐变得阴沉，北风也愈加凛冽了。夏原把大衣又往身上拉了拉，保持着微弱的暖意不被冰天雪地夺走。

　　他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已经逛了好几个街区，逐渐地行人多了起来，而马路上的积雪也随着车辆的增多消融。近处的建筑都已经脱开静谧温馨的风格，两边高楼上的大屏幕闪着银光，震耳欲聋的广告此起彼伏。那些不畏严寒出行的人们，脸上分明洋溢着对大雪的新奇和探究，以及年关将近的一份特殊的期待。

　　竟是来到了这个城市的最繁华的步行街。

　　看来要给卢睿打个电话了。

　　他看到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虽然其中夹杂着另一个世界的悲戚，不起眼的巷口零星地蜷缩着乞丐的身影，像几团黑色的蠕虫，在一片歌舞升平中也奋力顽强地挣扎求生。经过的路人十之八九都会弯下腰，往那几个可怜的人的碗里丢几颗钢镚。

　　还有谁能比他们更不辛呢？寒冬腊月，流落街头，食不果腹，流离失所。而自己至少还有一个家，还能体面地徜徉在这战后建立起来的城市里。

　　他随着人流走去，口袋里没有钱，他却忍不住地驻足下来。

　　乞丐三五成群地窝在一起取暖。令人讶异的是，其中不乏墨绿色皮肤的异族人。只是到了这个境地，竟也和地球人不分彼此，同甘共苦。

　　夏原想起新闻上说的图尤人流浪者的聚集地遭到袭击的报道，又想到索诃罗钦的为人，料想这些流浪汉，也不会再受太多的罪的。

　　他这样想着，脚下不自主地就要离开，却不知怎么，迟迟迈不开步子。

　　他的视线落在面前那一群蓬头垢面的乞丐当中。他看到其中有一个人，别人都伸长了手臂向路人乞讨，唯有这个人蜷在一旁，靠着冰冷的墙壁瑟瑟发抖。

　　夏原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一种宿命般的感觉驱使着他向前走去。

　　这个乞丐年纪已经不小了，满头的白发沾染了泥土、残雪和垃圾，看起来肮脏不堪。他的头发很长，完全遮住了面目，仅从破碎的衣衫缝隙里露出些许墨绿的肤色。他低着头蜷在那里，右边裤管空荡荡地随风飄摆，竟还是个残疾人。

　　夏原慢慢地弯下腰去。

　　那名乞丐只是蜷缩着，沉默并颤抖着，不抬头看着繁华世界，也不搭理眼前驻足的人。他双手护在胸前，拳头死死攥着，似乎是在竭力抵御寒风，又似乎在守护什么仅剩的东西。

　　夏原伸出手，拉开他缩在胸前的手臂。乞丐虚弱的身体甚至抵抗不了夏原这样一名老人的力气，手臂就这样被拉开。

　　夏原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撬开乞丐紧握着的拳头。也可能已经被冻得意识模糊，乞丐本能地抵抗着夏原突兀的举动，却还是徒劳无功地落于下风，最终打开了手掌。

　　夏原静静地注视着他的手心，最终伸出手去，接过了那手心里的东西。

　　他闭了闭眼睛，嘴角扬起一个奇异的，难言悲喜的弧度。

　　“看来，我们都老了。”

　　掌心那物闪着洁白的光泽，尖端锐利，弧度异常优美，犹如某种猛兽的一颗利齿。

　　——END——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

这篇小说，或者说这三篇小说，久到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是从大几开始写的，久到我自己都忘了中间停更过多少次。所以最先要说的，是向所有看过这篇文的，弃文的，还在追文的（怀疑已经没有了！）读者道歉！我对不起你们！！我曾经承诺过在某某时间前完结，结果拖到了今天！连我自己都觉得实在是太丢人了TT！！拖得这么久，拖得自己几度放弃，又几度重拾，终于在有生之年完结了，我自己的激动心情恐怕比谁都要真切。

然后再来说小说本身。这不是我写的第一部小说，因为别的还在电脑里，还没写完，但是我第一部有胆放到网上的小说，因为原本计划的只有第一部，只有那个坑爹的结尾就结束了。后来，看到大家都在嚎太坑爹，自己确实那时候比较high，脑洞一开才有了后来的第二部和第三部，但是这两部就比较悲剧。一来正好赶上毕业季，从此再无优哉游哉的学校时光，终日为了生计疲于奔命，根本没有时间再来码字，更没有时间来构思，所以大纲一直沉睡在电脑里，永远地沉寂了……于是断更了。直到最近，终于工作比较清闲，环境比较适合码字，才终于码完了，也算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