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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走了？

    希宇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手足无措，闻讯赶来的马文俊走到他面前，问道：“希宇，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你叔叔阿姨欠了一屁股的债，房租都没交清就连夜跑路了，这几天债主正到处找他们呢，你赶紧去我家躲一躲，不然的话——”

    话未说完，就只见一群人从外面涌了进来，一把把马文俊扯开，冲着希宇凶神恶煞的吼道：“你叔叔人呢？！”

    希宇被这阵仗吓住了，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房东太太一把揪住希宇的领子，瞪着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你成天跟他们住在一起，你会不知道？！我好心将房子租给你们，你们倒好，欠了我几个月房租不给，竟然招呼都不打连夜跑了？！你今天要是不把我的房租给了，我掀了你的皮——”

    “起来——”麻将馆老板将房东太太推开，一把抓住希宇的手臂，斜着眼睛骂道：“你那点小钱算个屁？！姓杨的前前后后在我那借了几万块，现在老的跑了，我先把小的卖了换点零头！”

    说着，拖着希宇便往外走，希宇后撤着身子，一边挣扎一边喊着：“老板，钱我一定还，你别这样…”

    麻将馆老板一听，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的希宇两眼发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老板朝他啐了口唾沫，冷笑道：“你还？你拿什么还？保不齐再跑了！都是一个窝里的狗杂碎，少他妈跟我这耍花样！”

    说着，弯下腰扯过希宇的手腕就往外拖，其他人见了，也凑过来抢：“哎，你把人带走了，我们找谁去？！”

    “凭什么让你带走？！我们的钱不是钱啊？！”

    希宇躺在地上，像一个廉价的物件，被动又无助的被人四分五裂的拉扯着，有人踩着他的手掌，有人抓着他的头发，更多的，是潮水一般带着宣泄意味的厮打和咒骂，这些他曾经认识熟知的人，脸上全是狰狞的怨怼，他们红着眼睛，残忍的对这个孱弱的青年拳脚相加，像是要把所有的愤慨都施加在希宇的身上，才能平息自己那一点点经济损失所带来的怒火，希宇躺在地上，他不再挣扎，甚至不再动，脸上的表情是一种绝望褪去后的平静，有那么一瞬间，希宇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因为，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像是走到了黑暗尽头的，解脱。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他已经虚弱到无法分辨那个人是谁，但是，当那个人扯开众人，将他紧紧拥进怀里的那一刻，希宇觉得，无论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

    

    【第十二章】

    

    徐凯一走进拥挤的小院，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那个叫希宇的青年，像只垂死的小兽，蜷缩着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任由周围的人疯狂的将他蹂躏践踏，凌乱的头发混着冷汗和泪水，黏糊糊的贴在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露出那个尖尖小小的下巴，像是一捏就要碎掉，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躺着，认命似的，嘴唇无意识的半张着，所有的生气都被抽走了，仿佛下一秒就不再呼吸，他那副任人宰割自生自灭的样子，像一根冰锥，一下子就狠狠戳进了徐凯的内心，让他心疼的难以自抑，全身的细胞都在一瞬间点燃起来，他怒不可遏的推开众人，一把把希宇捞起来，搂在怀里，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打人？！”

    尽管人多势众，但毕竟都是市场里的乌合之众，徐凯一身正气，又一副气宇轩昂的贵公子打扮，被他这么一吼，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他怀里气咽声丝的希宇，他们也怕闹出人命，倒是麻将馆老板不管那么多，冲着徐凯吼道：“他欠了我们的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话音未落，马文俊挤进来，愤愤不平的说道：“你胡说，欠钱的是他叔叔，跟希宇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麻将馆老板挑着眉毛：“他们是一家人，现在他叔叔跑了，我不找他找谁？！”

    “找我。”听到这里，徐凯已经听懂了大半，他一把把希宇抱起来，扫了众人一眼，说道：“欠你们的钱，我替他还，但要是人有事，你们一毛钱也别想要。”

    说完，将希宇打横了抱在怀里，转身就往外走，房东太太挤过来，拦着徐凯说道：“你就这么走了，我们上哪找你去？！”

    徐凯看了她一眼，说道：“人我现在就要带走，要是他没事，我明天自会派人过来跟你们清算，要是人有事…”

    徐凯顿了顿，瞥了身后一眼，不再说话，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势骇到，不敢再多说半句，徐凯见他们不敢造次，便快步走出院子，将希宇放到副驾驶座，转身上车疾驰而去。

    希宇靠在座位上，气若游丝的说道：“…先，先生，你不用…帮我还债，我们…素不相识，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听到希宇的话，徐凯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脸去，沉声说道：“送你回去？好让他们把你打死吗？”

    见希宇不说话，徐凯又问道：“钱又不是你借的，为什么不反抗？”

    希宇摇摇头，声音轻不可闻：“…反抗，也没有用，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

    这三个字，像一根刺，如鲠在喉，让徐凯听得连呼吸都不顺起来，习惯了被冤枉，还是习惯了被欺负，那样的逆来顺受，任人líng辱，这孩子，到底过得怎样的生活？

    徐凯回头看了希宇一眼，郑重其事的说：“从今天起，就把这习惯改了。不喜欢就不要，不愿意就拒绝，不是你的错不要认，不是你的黑锅不用背，你只有自己看得起自己，你才能挺起胸膛做人，善良没有错，但不是要你一味的忍让，这世上多得是欺软怕硬的人，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才能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如果连你自己都放弃了，那别人再怎么帮你都没有用。”

    徐凯的话，字字珠玑，却像一枚钉子，将希宇死死的钉在了座位上，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从来没有人，跟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让他感受到过鼓励、鞭策、支持，和尊重，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亲人在何处，没有上过学，没有朋友，永远生活在阴暗狭小的储藏室，被干不完的工作压榨的支离破碎，体无完肤，还要承受无止尽的毒打和谩骂，活的诚惶诚恐，胆战心惊，长期的虐待和折磨让他习惯了被侮辱，被施虐，习惯了用沉默和忍耐来保护自己，他甚至不敢哭，不敢呻吟，总是想着，忍忍就过去了，总会过去的，这样的希宇，瘦小的，孱弱的，善良的希宇，从不愿伤害任何人，却从未感受过一丝的温暖，他总是被抛弃，被自己的亲人，被何瀚，现在，连叔叔阿姨也不要他了，他就像一堆无用的垃圾，被人随随便便的就这样扔了，有那么一瞬间，希宇觉得累了，他不想再撑了，不想再奢望那些遥不可及的梦魇，重拾儿时的记忆，找回失散的亲人，去掉脸上的痕迹，让何瀚爱自己…

    突然间，眼泪夺眶而出，决堤一般，跌落在希宇苍白的手背上，碎成一串泪花，车窗外暮霭沉沉，所有的一切向后飞驰，前路漫漫，一如希宇的未来，充满了迷茫和未知，希宇放声哭泣，像是要把这么些年遭受的委屈，统统释放出来，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晚归的小羊，天就要黑了，却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又觉得自己像一根断了根的浮萍，孤零零的徜徉在水面上，随波逐流，不知会飘向何处，此时此刻，他真的没有家了，连那个唯一的，残破冰冷的栖息之所也没有了，现在的他，是真的孤苦无依了。

    

    【第十三章】

    

    一路哭到声嘶力竭，身体像被掏空了，疲惫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希宇半梦半醒的靠在座位上，睡的很不安稳，恍然间察觉到徐凯把车停了，拿捏着动作帮他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又脱下外套轻轻的的盖在他身上，希宇心下一暖，想开口道谢，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徐凯将车开到医院，把人抱到急诊挂了个号，医生仔细检查过后告诉他并无大碍，只不过太过虚弱，要留院输液，徐凯点点头，跟着护士拿药交钱，然后抽了把椅子坐在希宇边上，一守就是一夜，当天色大亮，希宇辗转醒来，徐凯原本明亮的眼睛里已布满血丝，嘴角冒出浅浅的胡渣，一脸的疲惫，希宇望着这个跟自己仅有几面之缘的男人，心里既感激又不安，他不仅帮自己承担了债务，还寸步不离的守在这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帮助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

    徐凯见他疑惑的望着自己，微笑起来，爽朗的说道：“走吧，我带你去吃饭，折腾了一夜，我都饿了。”

    希宇挣扎着坐起来，一脸踌躇的说道：“先生…”

    “我叫徐凯。”徐凯打断他：“你可以叫我名字，也可以叫我徐大哥，我知道你叫希宇，所以我们不是陌生人。”

    希宇想了想，还是恭恭敬敬的说道：“徐大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徐凯笑道：“还记得我撞坏了你的自行车吗？你本可以敲我一笔，但你没有，后来想请你吃饭，也被我弟弟搅了局，我总觉得心中有愧，去小吃店找了你几次，都没有见到人，这次帮你解围，也算是机缘巧合，我本来就讨厌恃强凌弱，谁让我赶上了呢？”

    “可是…”希宇垂下眼睛，小声的说：“我现在身无分文，可能…一时半会儿还不了你那么多钱…”

    “那就慢慢还喽。”徐凯倒是很轻松：“你在L市还有亲人吗？”

    希宇听了，摇了摇头。

    “OK。”徐凯说道：“那就先这样吧，我帮你找个房子，你先住下，把身体养好了，再去找份工作，等你有了收入，就可以还钱给我了，你看怎么样？”

    “不不。”希宇摆了摆手，有些急切的说：“不能再麻烦你了，住的地方我自己找，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等我一安顿好了，马上联系你。”

    “那不行…”徐凯半真半假的说道：“万一你跑了呢？”

    希宇一听，赶紧摇头，一脸诚恳的说道：“我不会的！你相信我！我一赚到钱立刻就会——”

    “哈哈…”徐凯大笑起来，心想这孩子真单纯，走过去一把搂住希宇的肩膀，笑呵呵的说：“我既然救了你，就有监护你的义务，所谓帮人帮到底，你还是乖乖的听我的吧。”

    说着，不由分说的将希宇推出了病房。

    徐凯帮他在城中租了一套简单的小公寓，房子不大，但各项设施一应俱全，位置也好，提包就能住，将钥匙交给希宇的时候，徐凯无心的一句：“其他东西慢慢添置，但至少，先有个家了。”

    听得希宇五味杂陈。

    家？

    家是什么？

    对于希宇而言，家不过是屋有片瓦遮雨，地有一席容身，能让他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至于风餐露宿，流落街头罢了，这个词，太陌生，也太奢侈，不是他所能企及的，他甚至觉得，所有别人给与的东西，也许下一秒就不复存在了，所以，他小心翼翼的，连一点点的惊喜都不敢流露出来，所有的美好就像是气泡一般，一碰就容易碎掉，而他早已习惯，在忐忑中等待那个将他狠狠摔碎在地上的瞬间。

    接下来的日子，所有的事情希宇都安静又顺从的任由徐凯来安排，他心怀莫大的感激，却又如此的不安，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想尽量不要再给徐凯增加不必要的麻烦，他心里知道，如此盛情，早已不是一句谢谢所能承受的，他觉得自己无以为报，只好将徐凯所做的一切默默铭记在心里，希望有一天，能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