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梧 作者:Heisenbe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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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经济条件有限,但陈寂一直都尽量避免三餐菜品的重复出现,或者用不同的烹饪方式处理同一道食材。肖梧和陈寂熟了之后,常常嘲笑他的这种人生理念,“你一定和那些天天厨房的家庭妇女观众聊得很来,”这之后陈寂被肖梧起了个新外号“妇女之友”。
随便他怎么说,反正最后他还不是要吃我做的饭?陈寂想,吃人嘴短,尽管肖梧没少损他,但吃饭的时候,还是毫不吝啬对饭菜的赞美之词。
对于肖梧来说,自己可是捡了一个大便宜,他早就没教陈寂吉他了,忘了什么时候,可能是两人聊high了,忘记教琴的事儿,此后他们就彻底放弃了教琴的打算,转而变成老友对老友的拜访和闲侃。酒足饭饱之余,也不忘互相开开对方的玩笑。
“今天这油焖大虾不错!”肖梧边掏牙缝边说,“在哪儿买的?”
“超市打折买的,但其实这虾还挺新鲜的。”
“和大妈们一通好抢吧?”
陈寂无奈地笑笑:“平时也没见有多少大爷大妈,怎么一到打折日全出来了。”
“这时候你就有优势了。”肖梧点评。
“我还看见一个大妈被保安给抬了出去,说是差点窒息,那天人确实是有点多了。”
“那这虾可来之不易了,”肖梧又夹了一条,送到嘴里,“我得好好珍惜它。”
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不过有电暖气的陈寂家可没肖梧房子那么冷,“你家就跟爱斯基摩人的冰屋似的,”陈寂有次这么评价肖梧的房子,“你要再住下去,非冻残了不可。”
肖梧摇摇手指:“科学上说,爱斯基摩人的冰屋是十分保暖的,你应该把这个比喻的本体换成你家。”
吃完饭,肖梧挺自觉地去洗碗了,陈寂也跟上去收拾了,两人一个洗一个冲,就像福特的流水线,一会儿就洗完了。
“今天也留宿吗?”陈寂靠在厨房门上问他。
“行啊,”肖梧说,“只要你不嫌我打扰你睡觉就成,你明天不还要加班吗?”
“嗯,没事,我设个闹铃,明早我就先走了,你走时候钥匙放我门毯下面就成。”
今晚的月光很亮,透过窗纱柔和地洒在屋里,肖梧睡不着,看着天花板发呆。
陈寂翻了个身,看到同样情形的肖梧,笑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肖梧没笑,他看着窗外的月光,轻皱着眉头:“嗯,没睡,想点事情。”
陈寂觉得肖梧常游离在两种情绪间,但灰暗的那种情绪往往在夜深人静,无人注视他的时候才会悄然浮现,这似乎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由黑夜和独自对话自动触发。也许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一些空间,因此陈寂对肖梧一直保持着足够的尊重。
你能把这些事情说给我听听吗?陈寂在心里问肖梧,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将这个问题问出口,自己和对方认识还不到两个月,还没到那么深的程度。偶尔,只是偶尔,他希望自己能了解肖梧更多。
“你快睡啊,”肖梧说,“明天还要起来打工呢,IT民工。”
“晚安。”
肖梧看着窗外的月光,睡意更淡了,这明晃晃的月光几乎使他难以入睡,更多的东西一齐在这潮汐力的作用下又涌上心头,潮起潮落,但从未消失,也不可能消失。
*摘自海子《祖国,或以梦为马》(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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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九
肖梧在一家酒吧找了份驻唱的工作,时间是晚上十二点到一点,尽管地方有点儿偏,但好歹算有了份稳定的收入。
酒吧从晚上九点后客人逐渐增多,灯光也渐趋黑暗。肖梧坐在半米高的台子上,从他这里望去,客人们的一张张脸隐没黑暗之海中,他只能借着昏暗的微光勉强看清身侧半米的地方。他对着麦慢慢唱着时下流行的一首豆瓣音乐人的民谣,嗓音沙哑。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听他唱歌,还是仅仅将他的声音视作闲聊时播放的背景音乐。这感觉让他将自己视作一只蝙蝠,在黑暗中只能靠自己发出的声音确定方向。
幸好我还有这把吉他,他想,这是我能辨别方向的唯一工具。他抱着吉他,力度不大,右手如海水潮涨潮落般随意地扫着弦,轻轻爱抚着情人的胴体。
他几乎闭上了眼睛,尽管这首歌和其他都市民谣一样如白开水索然无味,起伏单一,但他仍珍惜这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的工作是他真正愿意去做的事情。
曲终,没人给他鼓掌,也没有“牛逼”的喝彩,肖梧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回应。他调了调弦,喝了口水,开始唱另一首歌,许巍的。他边唱边想起自己曾和乔托、东子,小指在一次演出后的夜宵大排档中一起吹牛逼。在演出后的大汗淋漓中,他们仿佛世外高人,对乐坛歌手评头论足,排名论道。当时他们一致认定这个歌手是中国摇滚的叛徒,向流行和商业屈膝,黑豹和唐朝才是真正的中国摇滚。至于窦唯,他已经成仙儿啦。
但现在的肖梧早就开始靠许巍挣钱了,多谢祖师爷赏碗饭吃,还有一些音乐选秀节目的大红大紫,这些流行摇滚的传唱度更高啦,让《国际歌》都他妈见鬼去吧,这年头人们喜欢听的是“我的音乐梦想”,没有人再会去听那些硬邦邦的地下摇滚啦。
肖梧不无悲伤地这么想着,嘶哑地吼出一句:“我站在这里,想起和你曾经离别情景,你站在,人群中间那么孤单——”
他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很颓废深沉,像他所有曾经嗤之以鼻的那些人一样。也是在这一刻,肖梧忽然意识到,自己走上了和那些人一样的道路,速成的追梦者、流浪音乐人、商业节目的□□,CDEAm和弦和一眼望见终点的人生。
不不不,他在内心大叫,不是这样的,有什么地方出错了,我不应该这样的。
哦,得了吧,这就是你们这群人能走的唯一一条路。你们看起来抛弃了一切,彻底打破枷锁,但你们也不过是一种职业的一份子。社会需要你们这群人,并适时地烘托出你们其中的一些人,以向其他仍处枷锁之中的人展示梦想的纯洁和美好。无梦的人哭泣了、满足了、关上电视,上床睡觉。第二天起床继续生活,一直到死。
没错,一直到死,可他们一直到死也没能跳出来看看这真实世界的另一番模样。我和他们不一样。
社会不允许太多的变量因子,社会需要稳定的运转。你们也不过是另一种遵循法则的蝼蚁罢了。
我遵循我自己的声音!肖梧在内心大喊,我只遵从我的内心召唤!
所以你现在在这里唱许巍的歌,唱得不错,加油,明天你可以试试汪峰的。
然后那个声音消失了。
这突如其来的认知从肖梧内心的堡垒中抽走了一块砖头,这砖头位于地基之上,是核心的受力点。
他可以听到堡垒沦陷崩塌的声音。
那个晚上他领到了这两年里的第一份收入——合同法意义上的——这却没让他感到有多开心。老板拍拍他的肩说今天的效果不错,以后可以继续来上班。肖梧机械地笑了笑,接过了这两百块。两百块是旧钞,不知辗转过几千人之手,肖梧接过它,不由将它想象成一个万人骑的娼妓,为草这娼妓一次,他几乎唱哑了喉咙。
老板和肖梧握握手,正式雇佣了肖梧。肖梧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昏暗的酒吧。他想将这个夜晚远远地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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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十
楼道里没有窗户,灯泡早已不见了踪影,这黑暗只有猫才能畅通无阻。
肖梧摸着黑慢慢走上来,尽管他已经对这楼道的构造十分熟悉,但他几乎每次都会在这活似狗洞的狭窄楼道里磕到头。
三楼到了,肖梧打开打火机,另一张面孔浮现在黑暗中。
陈寂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着他,双眼倒映火焰,宛若天神。
肖梧被他骇了一跳:“卧槽,你干嘛一声不吭的!装鬼吓人啊!”
陈寂挠挠头:“我不确定是不是你啊,怕出声又吓着别人。”
肖梧一把将他从台阶上拉起来,手还有点抖:“这效果要可怕得多,怎么这么晚来找我?”
“我钥匙落房里了。”
“……你怎么不找房东要他的去?”
“我下班回来都12点了,房东肯定睡了。”
“那你就来找我?万一我不回来怎么办?”
“嘿嘿,你总不能让我流浪街头吧?”
两人边说边进了房门,肖梧打开灯,陈寂发现肖梧这里比他上次来的时候更乱了。内裤袜子乐谱杂志散落满地,看起来像台风过境。
肖梧说:“那你今儿就留我这过夜了?先说好,我可没多余的床给你睡啊。”
“没事没事,我打地铺。”
“不行,我只有一床被子。”
陈寂笑:“那咱俩挤一张床呗。”
肖梧耸耸肩,反正也不是没和别人挤过。以前乐队演出的时候,他们开一个标间,五个人挤两张床睡。
陈寂洗漱完出来的时候,肖梧正靠在窗边抽烟,烟雾在令人手脚冰冷的空气中格外醒目,随口中呼出的热气一齐蒸腾消散。肖梧的脸在烟雾中时隐时现,空白一片。
“你不睡?”陈寂问他。
肖梧见陈寂出来了,连忙把烟摁灭,陈寂不抽烟,他也不想让别人呼吸二手烟。
“你先睡,”肖梧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让烟跑出去,“我等会儿再睡,现在还挺清醒的。”
“你是不是把生物钟都打乱了?”
肖梧耸耸肩:“工作需要,没办法。”
陈寂走到他身边坐下,窗外是狭窄的小巷夜空,潮湿阴冷。
“你不睡?”肖梧侧过脸看着他。
“明天不上班。”
“好吧,随便你。”
两人的对话陷入沉默,陈寂在琢磨该怎么和他开口。他知道肖梧找到了份工作,但看起来他不是很开心。“你工作的地方在哪儿?我去捧捧场。”
“窄巷那儿,挺远的。”
“好,”陈寂笑,“明晚上我去看看。”
肖梧嘴角翘起来:“你可别再像上次一样吐到晕倒了。”
“哪有晕倒!”陈寂被捉住痛脚,“可算是让你逮着了啊,回回拿这说事。”
“哈哈,开玩笑啦,我工作的地方不闹,挺清净,有点像咖啡厅。”
“那挺好啊,”陈寂疑惑,“但我看你怎么不太开心?”
肖梧摸着左手的茧,这是他在犹豫时下意识会做的动作,他拿不准该给对方讲多少,对方又能听懂多少。
陈寂勾着他的脖子,朝他耳朵哈出一口热气:“好久没听你唱歌啦,最近没写新歌?”
“……没。”肖梧望着窗外发呆。
陈寂看着近在咫尺的肖梧的脸,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部,他的眼睛如同福尔摩斯的放大镜一样描摹着对方的每一个毛孔和瑕疵。嗯,他瘦了,有很重的黑眼圈,下巴上的胡茬也长长了,小辫也长长了不少,没精打采地搭在肩上。欲望幻影时近时远,陈寂觉得自己拼尽了全力在勒紧一匹冲向悬崖的发疯的马。别别别,陈寂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把手从对方肩膀上拿下来,但他又如一个嗑药的瘾君子般痴迷对方身上的烟味。
肖梧不舒服地动了动,陈寂惊觉般撤回手,偷偷打量对方,肖梧好像没觉察到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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