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不从 作者:栏良
Tags:
他哭了。
商远瞪大了眼睛皱眉看手指碰上的陌生的液体,它安静而冰凉地灼烧他的皮肉和骨头,一寸一寸,施以烈火。
于岷的声音变得很低,很轻柔。
如果那天
许多闷在心里的话
我可以想清楚
想清楚以后的时间很少很少
没有人
等得及我慢慢说
37
商远咳了一声,哭声被抖了出来。
泪水不住地冒,商远把录像暂停,一手胡乱捂着眼睛,喉咙里含糊地发出低低的哭声。
特别轻,特别低,可是不哭真的很难受。
一只手上全是泪,另一只手抓着手机,抓得手掌心直压出生疼的红印子。
他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也不想弄明白那歌词。
一点都不想明白!
两手都捂上脸,手机落到睡袋上,指缝不断地干涸,再重复被打湿,商远的肩膀垂得低,一下一下地抖。
于岷什么时候不笑了,他什么时候出尔反尔地开始飙车,他什么时候开始冲他发脾气,他什么时候抽上了他最讨厌的的香烟。
他都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想管,却也最大限度地由着他,他怎么就没这个脑子问他一句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问他。
外面夜已经深得月亮都开始刺眼,商远走到帐篷外面,有几拨找了回来的人,商远跑过去抓着人领子问:“人呢?”
“已经让第四批人去找了,这山里实在……”
“废话!我只要看到人!人呢!”商远手上把人领子抓得越发紧,眼睛发红地吼,那人被他吓得话都不敢说,哆嗦着瞪眼。
王导过来拉开他们,“大家都累了,先去休息吧,人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商远听见这话手上突然就没了力,眼里也好像没了魂,商远推开那人,径自往树林里走。
他听见了搜救队直升机的声音。
山里树木灌草都很高,地形也起伏得复杂,山路不好走,商远走了好远,才颤抖地喊:“小岷……”
声音一会儿就在树木的飒飒中没了回响,暗得昏沉的山间道每一步都听不见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这么多年,他已经对很多事情都很自信了。
他办成了一桩桩一件件,让他在哪里都能站稳脚跟。
可是于岷。
于岷是他的命,他护于岷的命,他把自己的命砸进工作里,他成了事业,事业的一切一切都很漂亮。
可是没有于岷一切再好都没有意义。
这么多年,他还忘记问自己一句,为了什么。
分明很清楚的答案,可这么一想,他却分外心虚。
最初的念想是什么,他早就丢了,一股脑地埋头进去,再出来呼吸的时候,于岷已经不见了。
他不等他了,他抽身走了,他去了哪里,他居然不知道。
他想起来于岷拉过他许多次,他还是固执地走岔了。于岷对他唱,他唱,没有人等得及他慢慢说,他唱,以后的时间很少很少。
一遍就明白了,他的手都发凉。今天,就是曾经他向于岷表白的日子。
那天他还带着玫瑰花,风骚地走进公司。
可是,于岷没答应他。
于岷还笑他。
可是于岷连笑他都笑得那么好看。
而现在,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要于岷告诉他,居然一直到今天下午,他连五分钟都留不出来。
飞机准点太重要,会议太重要,赚钱太重要。
太重要。
商远后槽牙咬得生疼,双手紧紧握着,十指骨头都咔咔作响。
真的太重要了,太重要了。
商远想笑,可是唇抖了抖,只发出了哭泣一样的声音。
商远双手越握越紧,这样好像能握住今天车窗外面,于岷一根根松开的手指。
“小岷,小岷,小岷……”
他要人。
只要人。
人在什么都好。
什么都能回来。
他可以道歉。
他可以弥补。
他们还年轻,还有很多事要一起做。
戒指箍在无名指上,勒得指肚生疼,不知怎么收紧了,黑暗更深,月色越发讽刺地发亮。
森冷的夜半森林,埋没着日光哺育出的一切生机。
他什么都看不见,不管是人,还是能找着人的希望。
对面的树木又被风吹起,机械地甩着叶子,不只有风声,竟还传来人声。
“……老流氓?”
商远瞬间生根在了原地,僵得动弹不了。
38
叶子互相哗啦啦地敲打,谷风呼啸,黑黢黢的路看不清下一步,更看不清尽头。遮掩、覆盖一切的黑暗不留一处例外,无数的树木交错着生长,远处山脉连绵,山、石、树、风,什么都有,商远目眦欲裂,就是找不见人。
可是商远分明听到有人在喊他,老流氓,老流氓……
那声音还开始笑,老流氓你不行啊,下回你的车我来改装。
晚上回家吗?
老流氓,我们结婚吧。
树林投下巨大的树影,高穿入云,那声音好像来自动个不停的树叶,也可能是风从远处带来,或是从曾经带来。树叶几片成群地嬉闹,笑话着黑夜的行路人。
想你啊。
老流氓……
再陪陪我。
虚幻的声音残忍地剜着他的血肉,商远眼皮直跳,耳朵也热得发烫,那声音从前胸穿过后背萦绕在他全身上下,带针带刺带毒地侵入。
他踩过无数落叶残枝,到了一处山边,山路下去是一个很陡的斜面,连着深不见底的地平。
那个深度,诱惑着他往下跳。
没了于岷,什么都没了。商远痛苦地捂住脸,眼睛闭得死紧,他想让自己清醒,想平复情绪,可是情绪混乱,他怎么都稳不住。
他靠着身后一棵树一点点坐下,粗糙的树皮摩擦过他的西装后背。
“小岷……”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信号,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响。
商远两眼发直地看着这个黑夜,和那个深深的斜坡,眼睛闭上再睁开,手缓慢地按上接听。
他第一次听工作电话这么心不在焉。
准确来说,他什么都没听进去。
树叶又开始低语。
给我钱包养小白脸我当然要。
老流氓……
你真的挺好。
电话里还有人在絮絮叨叨,商远突然切断了电话站起来往山谷里吼:“小岷!”
“于岷!”
“于岷!”黑夜里的回声像是嘲笑,一晃一晃慢悠悠地散着折回的声波。
商远的喊声把声带都撕裂得生疼,走路速度比刚刚还快了,不去管脚下的趔趄。
灌木长得凌乱,硬开出一人走的路很是艰难。
手机还在响,商远烦躁地把它挂断。
再响,再挂断。
无数次重复之后手机歇息了,商远突然停了下来,脚下踉跄了一下,勉强停住。月光不断地给每一处树木涂银色,涂到这一处弯了弯画笔,勾出两个人影的轮廓。
商远喉头紧得发干,略微放松些便尝着一点腥甜的血味,商远试着往边上动了一步,这才看清几步之外树丛里的于岷。
于岷捂着胳膊,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他。
39
商远扒开面前的灌木,找能下脚的路往前走,他不断抬起眼睛来看于岷,生怕一晃眼那身影就不见了,口中喃喃不断:“小岷,小岷……”
灌木扯开的力太猛,不断发出咔擦的断裂声,伴随着手上轻微的刺痛。
于岷没动也没往他的方向走,在月光下,站得像尊雕塑。
“铃铃铃铃……”
响声伴着一连串振动,空旷的山野间这声音清晰又刺耳。
风哗哗地跟着铃声响,于岷眼睛里透出一点很快压下去的闪躲,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冷笑,扭头就走。
“小岷你等一下。”商远一抬头就急了,也没时间管脚下的路,直接踩着不知是坑也不知是坡的路跑过去,总算抓住于岷的手把人拉进怀里。
拥住于岷身体的那一刻,那真实的血肉感入了怀,商远眼泪差点又往下掉。他浑身都在发抖,带着轻微哆嗦的手不停地摸着于岷的后脑勺,摸顺他的头发,再摸到肩膀,掌心划过肩胛,接着把他抱得更紧了。
“小岷。”
于岷浑身都凉透了,衣服上都渗着寒气,头发也是冰凉的。
分明是于岷身上冷得不行,商远不知道,为什么发抖的是自己。怀里的那具肉体那么真实,他不敢相信这奢侈的怀抱。商远手上一边摸着一边越把那身体往自己怀里压。这边山谷的夜晚风很大,他抱着于岷许久,他像是走过了无尽的沙漠,他急切地在怀中人脸侧,肩窝里嗅着他的味道。
他尝了一遍短暂的失去,整个人被熬干了,他真的吓怕了。
商远脑袋不断地来回动,贴着于岷蹭,蹭完还拱了好几下,许久才慢下。
于岷只是由着他碰,自己僵在原先的动作上,连手都没有环上商远的脊背。
手机还乐此不疲地响,商远把双手环扣上于岷的肩膀,把于岷缠得再紧了些。
于岷还是没动,老半天闷声说了一句:“电话。”
他喉结动的第一下让商远一颤,这种于岷存在的感觉越发真实了,商远紧贴上去,听见了于岷说的话。
于岷提醒他,电话。
“电话哪有你重要!”商远急得咆哮出来,咆哮完又觉得心里扯得疼,于岷说出的两个字像两个堵心的小钉子歪歪扭扭地往他身体里钻。
“管什么电话!”商远重复着,不知道是在和于岷解释,还是在给自己说。
于岷身体像是比刚刚更僵了,商远以为怎么了,拉开一些距离,用手机照着看他身体上下,打了光才看清,于岷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划了一道细细的血口,商远小心地去拉他搭在手肘上的另一只胳膊,“给我看看伤着哪儿了,干嘛捂着手?”
于岷躲了一下,人还是僵着,他整个人沉在刚刚商远喊的那句话里,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只愣愣地摇头:“没事……”
“怎么没事?”商远去揽他腰,手刚挨上于岷一下子跳了开,嘶嘶地倒吸冷气。
商远皱眉,掀开他衣服。
于岷来不及挡,衣服被拉开,后背瞬间没了遮挡。
商远的手机差点没摔地上,微弱的灯光下面,勉强看见于岷的后背一直到腰,原本那么好看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一大块的淤青,还斜着几个粗糙的伤口,渗着血。又是血又是青了的皮肤,把商远的心直揪起来,他的手伸出去,却碰都不敢碰:“怎么摔成这样?”
于岷觉得有点丢人,拽一把乱糟糟的头发,瓮声瓮气:“走着走着,前面一个大坡,没仔细看……”
商远打着光的手直颤。
“别看了!”于岷拽着衣角,刷地拉下了衣服。
商远眼眶红了一圈,视线又挪到于岷脸颊的血口子上。
40
手机屏幕的光自动暗了。
黑暗中两人的脸离得很近,一时间只能听见两人的喘气声。
“小岷……”商远摸索上他的脸,从侧边的骨头摸上去,不碰他脸上的伤口。
“小岷,我知道了。”商远声音里有一种罕见的哽咽,于岷耳朵动了动。
“我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太糟糕了……”商远发觉自己居然还有这个机会和于岷说清楚话,就觉得心里澎湃着不知多少东西要吐诉。
于岷特别安静,安静得一呼一吸都听得清楚。
他好久没这么心平气和地听商远说话,每一个呼吸都放轻了,商远似乎在稳定自己的情绪,于岷眼睛盯着脚下一株看不清形状的草看。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