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克利斯之剑 作者:顾临方
Tags:情有独钟
“当然了。”俄尔抬手擦了擦自己快要淌到脖子上的汗,停下了动作。“不过都是还小的时候,”他把手放在自己耳朵边的位置比了比:“大概只有这么高?因为家里人太多,每到夏天我们就会来这边,我总来这边,总是泡到浑身发皱也不肯从湖里出来。”
“我小的时候也很喜欢去平野上玩,往往是骑马,当然还骑过羊,它们很不听话但是总比自己走过去好。”赫伯特笑着说:“一个人躺在茂盛的草里,整个人被植物淹没,然后看着璀璨的银河在头顶亮起来,往往能睡的很好,也没有害怕的感觉。”
他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那个时候,哪怕我整夜不在家我父母也很少能发现。他们总是很忙,有时候甚至连身上的汗和草屑都来不及洗就上床睡觉了。”
“总要比我好吧,没有无时无刻让人窒息的担心和关注,不管我做什么在他们眼里我都像是个怪物,直到今天拉伊莎还没有放弃让我找个女人去结婚,所以我经常会这么干。”
俄尔猛的站了起来,船立刻不稳的左右晃了晃,溅起了一大片水花。他在赫伯特惊异的注视下把桨扔在了船斗里,笑着直接跳进了湖里。
赫伯特趴在船边,看着俄尔闭着眼睛向暗蓝色的湖的深处游去,他的两臂自然的贴在身侧,金发柔软的荡漾过脸颊,外套长长的尾摆在水中折成了一个柔软的弧度,随着俄尔倒仰的转身拍出了无数气泡。亮晶晶的,似乎是溅起了一片星星的碎片。
他几乎看得入迷了,不自觉的俯趴在水面上,礼帽甚至都掉进了湖里。俄尔则在阳光照进湖泊的数个光柱中向他翘起了嘴角,吐出了一串气泡,那朵玫瑰挣开了束缚,晃晃悠悠的随着不断破碎的气泡浮了上来,出现在了巨大水晕的中央。
赫伯特伸手拈起了它,终于有一颗眼泪抑制不住的掉进了湖水里。
你好美,我不忍心伤害你。
俄尔浮出了水面,他才刚抓上船沿,就被赫伯特紧紧的抓住了胳膊。
“……有瑕疵的,残缺的爱你要不要。”赫伯特用有些绝望的表情看着俄尔,他把一张揉得已经软的像是纸巾一样的名片塞到了俄尔手里:“虽然我只有这个了。”
“去见见这个心理医生吧,他会帮助你的。”
帮助我什么呢?离开你吗?
俄尔在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赫伯特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必须尊重这个目前还是未知的结果。他点了点头,轻轻的吻了吻赫伯特的手背,干脆的爬上了船。
两个人相拥着并排躺在船里,仍然谁也没有说话,似乎刚才发生的对话只是关于无足轻重的晚餐。他们就这样随着水的流动逐渐飘向远离湖岸的地方,直到阳光把俄尔湿透的衣服都蒸干,瑰红色的晚霞烧满了整片天空。
俄尔说:“回去吧。”
赫伯特转过头吻了吻俄尔的鼻梁,嗯了一声。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那种会让俄尔感到不安和恐惧的东西了,反而有点悲伤,看起来有种湿漉漉的温柔的味道。
赫伯特并不知道,此时他看起来像个人,而不是别的什么冷冰冰的东西了。
?
☆、12 不安悬吊
? 俄尔为赫伯特暴露在他眼前的这一点悲伤感到动容。
他从没见过赫伯特像现在这个样子,他就像一枚主动打开了贝壳的牡蛎,任何人都能够看到他裹挟在柔软脏器中的那颗珍珠,那是无数个日夜为他带来疼痛的源泉,却也是他最动人的秘密。
他从没,从没像这样……俄尔猛地感到一阵恍惚,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俄尔突然意识到,他似乎从未给赫伯特下过一个具体的定义。
赫伯特似乎像是最明亮的那颗星星,即使他出现的时间对于品尝爱情的宴会来说实在太晚太晚,但是没有人无法不注意到他,包括俄尔。他让他小心翼翼的去仰望,却在毫无准备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将这璀璨的星光握在了手中。
起初他小心的捧着它,依靠这点光照亮自己,即使根本无法温暖自己,还遥远的像是从另一个星系到来,但他以为这完全足够了,结果天亮了。他张开手心,发现那只是一颗石头,上面甚至凝着没有化完的冰棱。它把自己的手掌割得鲜血淋漓,而且手冻的几乎失去了知觉,肿胀并且充满了尖锐的疼痛。
但是……
俄尔靠在赫伯特的臂弯里,用自己还带着水气的头发蹭湿对方的衣服。他看着遥远天边那轮身影单薄的月亮。
“我真的,真的很讨厌因为感情问题纠缠在一起的男女。”俄尔喃喃:“那看起来非常愚蠢,而且每一个人在争执时的脸庞都那么丑陋,扭曲得像是一个怪物。所以从前那些交往过却还没完没了的家伙,我毫不留情的和他们大打出手,很多人都说我冷血,一点感情也不顾。”
赫伯特回答:“我知道,曾经我也做过不少类似性质的事情。”
“但是我现在能理解他们了,虽然我仍然不喜欢,毕竟它让我觉得我被层层叠叠的丝线网住,割不断也挣不开……可我已经能原谅这种事情,也能原谅我自己了。”
“太疼了。”
赫伯特没有侧头刻意与俄尔对视,只是握紧了他的手,两个人的掌心都湿漉漉的,心跳还被那张小小的名片隔成两份。他继续说:“生生剥离出自己的血肉那样——”
“不。”俄尔打断了他:“仅仅只是那样的疼痛还是可以克制的,毕竟我们还曾遭受过无数比这更痛苦的事情,在未来也还有更多类似的悲剧在等着我们。在那段时间里,我能够不去想你还有很多我们在一起发生的事情,即使周围的很多人都在不断的提醒我,而且这很困难,但是我还是做到了。”俄尔的声音一下变得很轻,还在不自觉的颤抖,他感觉到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睛里溢了出来:“可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我是高兴,沮丧,还是只是在无所事事的发呆,有关你的记忆却会清晰的冒出来,然后在一瞬间把我击倒,让我清晰的意识到曾经有多美好。”
哪怕在这期间你只给我看过你华丽的如同宝石一般的外壳,可那些被光照亮的夜晚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我是不是很愚蠢?
俄尔仰起头去看赫伯特,发现对方的腮边绷成了一条锐利的直线。赫伯特正在紧紧咬着自己的牙,他不知道到底赫伯特是为了避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还是别的什么,他只是冷不丁的觉得自己没有之前那么痛了。
他擦了擦眼泪,单手把那张柔软的名片在眼前摊开,小声念道:“菲舍希夫曼,心理医生,乐意为您提供帮助。”
“这是曾经帮助过我的心理医生。”赫伯特搂住了俄尔的脖子,把脸抵在俄尔头顶的发旋上:“当然他毫不犹豫的放弃了我,还在很早的时候警告我离你远一点。”
“但是你没有做到。”
“我怎么可能能做到呢……”赫伯特侧头看着俄尔,他的表情让俄尔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俄尔连忙低下头,不再去看他,一不小心把埋在心底的疑问说出了口:“所以呢,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实的爱着我,而你认为我弄清了这些之后就能彻底离开你了,而你也能将这一切割离出去了吗?”
“我不知道。”赫伯特说:“但是必须得这么做了。”
“这样吗。”
俄尔翻了个身,侧躺在赫伯特的怀里,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赫伯特也调整了姿势,让俄尔的脚尖碰着他光裸的脚踝,如同曾经相拥在一起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一粒豌豆躺在汤勺的正中心里。
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他们两个人。
太阳彻底落了下去,黑暗笼罩了一切,湖上的风变得大了一些,小船被吹得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晃动了起来,带着安眠曲的韵律。
“我们真的得回去了。”
“如果现在有本书就好了。”
他们两个同时说。
俄尔愣住了,在黑暗中他听到赫伯特压在舌根后的苦涩笑声。
“你……”他张开了嘴,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说点什么,然而赫伯特用手捂住了他的嘴,隔着指缝用力的亲吻他,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摒除了全部棱角的柔软传递过来。
赫伯特此刻甚至可以用卑微来形容。
在俄尔反应过来前,他取出了那颗珍珠,同时用掺入了夏夜冷意的炙热的声音细致地剖开了它。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是养了一只宠物。你应该也有过吧,心心念念想养一只狗,得到的那天激动的不停的在尖叫,每时每刻都不想让它离开你的视线,它让你感到兴奋、激动,并且获得了愉快和足够的抚慰,一直一直的陪着你。”赫伯特哑着嗓子说。
黑暗又安静的氛围给了赫伯特能够讲述的场所,似乎要将小船吞没的巨大湖泊上只有他们两个,这给了他一个契机。足以检讨自己的契机,俄尔的沉默和透过衣物传递过来的温度则提供给了他勇气。
因此赫伯特继续说:“我曾经以为,我的一生会就这么继续下去,我以为我会这么过一辈子。我明白这听起来非常的怪异,可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直到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开始感到害怕,害怕失去你,害怕会忍不住杀了你……你会对一只宠物产生这样的担忧吗?尽管你真的会因为它的离开而痛苦,却也无法与任何一个人之间产生的联系相提并论。这种不对等存在于潜意识的每个角落里,所以没有人会指望宠物来排解自己的寂寞,帮助自己解决烦恼,它们只需要陪伴就足够了。”
俄尔的呼吸颤抖起来,不均匀的喷在赫伯特的脖颈上,赫伯特裸.露在外的颈部肌肉为此紧张起来,还伴有小小的痒麻,即使赫伯特清楚俄尔并不是要给他一个拥抱——对方已经挣扎了起来。赫伯特下意识的就想要用全身的力气把俄尔攥在自己怀里,他忍耐住了,但是他的声音慌乱了起来,并且开始语无伦次。
没有人记得赫伯特上一次这样结结巴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自然也没有意识到,俄尔的挣扎力度实在是弱得可怜,幼犬们戏耍打闹的力气也比他大。他们就像两个疲惫不堪并且丢盔弃甲的人那样,进行着在旁人看来滑稽无比的角逐。
“我终于意识到,大概在我的世界里,你和我的地位其实是对等的,而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养一只狗。你知道的,那种宠物犬,我们家只养过体型很大的牧羊犬,当然养一只猫也是可以的——”
俄尔总算挣扎着坐了起来,尽管天色足够暗了,但是赫伯特还是看清了他脸上那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难以置信。也许叠加了憎恶,痛恨等一系列消极的负面情绪,俄尔的眼睛看上去是那么的空洞,表情也是全然空白。
当光亮全部远去,湖底的色浓稠的如同化不开的夜,像是要吞噬下所有的东西,他们两个的声音,体温,以及他的灵魂。
赫伯特的心不受控制的沉到了湖水最深最冰冷的地方。
他最恐惧的事再次发生了,再一次,又一次,验证了他的愚蠢。
赫伯特的灵魂在此刻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一个鲜血淋漓的说,杀掉他!阻止他!哪怕就在这里一同结束掉自己的生命!你还想回到以前那种麻木的生活里,你真的认为自己能从那种虚幻的快乐感中摆脱出来吗?你的余生都将沉浸在毫无生机可言的灰白色中,一遍遍的反复问自己有没有后悔;而另一个流着泪说,让他走吧,如果你不想伤害他,如果你不想永远的失去他,放开他吧,否则你会无数次在急诊室外等候他的。你不会总那么幸运,总有一天,被推出来的会是他覆盖了白布的躯壳。你无法真的把他握在手中,他的灵魂是自由的。
在这个时候,赫伯特捕捉到了俄尔的声音,他的思路被及时中断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清楚的听到俄尔用虚弱的口气说:“……我想我有点没有理解你的意思。”
俄尔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后坐在了船尾,而他仍然坐在靠近船头的地方,两个人隔了一小段距离,船也在俄尔动作的带动下缓慢的打着旋。也正是因为如此,赫伯特过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俄尔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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