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不仅练的功夫极其阴邪,且出手必是狠辣杀招,不留退路,寇边城不敢丝毫怠慢,当即返身去接。
一先一后腾空而起,在空中连拆数招,复又落回马上。两个人一边过招一边御马急奔,两匹马齐头并进,蹄声激烈,溅起飞沙无数。
人生正难得棋逢对手,快意无穷。
先前在客栈里并未完全试出对方身份,眼下俩人各自施展拳脚,一式“雁舞九天”又接一式“潜鳞在渊”,叶千琅虽忌于寒毒刚刚发作,未敢使出十成功力,但掌下招式却互补互衬尽显精妙,一心只想逼出对方的看家本领,试出是否真是一刀連城。
奈何他逼得愈紧,对方藏得愈深,也愈感这人看似散漫,其内功却精深广博若大象无形。
而此人在自己的连环杀招下仍眉眼脉脉,从容带笑,分明还未尽全力。
寇边城使出一招少林擒拿功夫,以虎爪扣住叶千琅的手腕,单臂提力,欲将他扯进自己怀里——
便是这提力一瞬,寇边城微一皱眉,这须臾即逝的表情变化自是难逃叶指挥使的眼睛。
叶千琅料其白天挨了自己一掌,此刻身上必定带伤,于是索性以退为进乘势而起,稳稳当当坐进了寇边城的怀里。
雪魄仍在飞奔,转眼已将另一匹马甩出视线。背靠宽阔温热的胸膛,叶千琅被两条铁铸一般的手臂箍着不动,淡声试探道:“寇兄似乎有伤?”
“成年旧伤,不碍事。”
“可否容叶某瞧瞧?叶某虽不通岐黄之术,可刀山火海里滚了这些年,一点皮外伤还是难不住的。”
寇边城轻声笑道:“在下一个买卖人,常年游历在外,以天为盖地为席,以烈日当头为帽,荆棘裹足为靴,是以这身粗糙皮肉如何不敢污了大人眼睛。”言下之意,便是不肯了。
叶千琅冷笑一声:“倘使我……定要看呢?”
“若大人不嫌见,这身皮肉自然也没什么看不得。只是在下这身衣裳……”寇边城低头咬住叶千琅左耳的孔雀蓝耳坠,以牙齿轻轻一拽,轻轻笑道,“还得劳烦大人亲自来脱。”
话音甫落,寇边城一把抱紧叶千琅的腰身,两具躯体同时腾身离了马鞍,双双跌进沙里。
这拳脚来往一旦变了味,倒像是一场激烈情[]事,俩人不停互相撕扯对方的衣服,绞抱着在沙漠中翻滚,一忽儿你在上,一忽儿我在上,不一会儿已满身是沙。
直到力尽方止,叶千琅跨坐在寇边城身上,与他一上一下彼此看着。
气喘得粗且促,俩人皆已衣衫大开,露出不断起伏的胸膛,叶千琅微微一惊:寇边城的长袍里头竟无一物。
大漠无际,月色无边,他肤如蜜酒,肌肉健美,胯间毛发丛密,阳[]物壮似稚子一臂,才只是半抬头的模样。
“出门急了些,竟忘了穿齐整。”寇边城微眯眼眸,笑意慵懒,坦然展现他这惊心动魄的躯体之美。
纵然叶指挥使平日里所见尽是骷髅恶鬼,面对如此一具多情的身体,仍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与之亲近。
一如旱苗渴雨,飞蛾扑火,指尖滑过他壮美的胸廓,竟感有些烫手。
任对方的手在自己躯体上描摹,直至那冰雕玉铸似的手指滑入胯间毛发之中,方才将其按住。
此刻叠骨相交姿态暧昧,叶指挥使却面无惭色,只平静问道:“有一事叶某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能否向寇兄请教?”
“何事?”寇边城心道难得,这人竟也会做出一副虚心求教之态。
“寇兄看叶某的功夫如何?”
寇边城如实答:“至寒至阴,已臻化境。”
“化境不敢当。但若尽力一击,纵是大罗神仙也难周全。然而今日申时,我曾一掌打中一个贼人,为何那人却若无其事纵马而去了?”
寇边城摇了摇头,笑道:“叶大人不必介怀,我猜那人纵能强撑而去,而今也已命丧黄泉了。
“那真是可惜了。”
“可惜?”
叶千琅逼近对方的眼目,不答反问:“叶某仍有一事不解,那贼人在沙漠间来去自如若入无人之境,而他来,沙暴也来,莫非这世上真有飞天遁地、呼风唤雨之术?”
“只怕这世上有的只是人多嘴杂,传讹之误。”寇边城伸手捏住对方下巴,将这张青森森的脸孔捏近眼前,自己也微微倾身靠前,却在距这双薄唇不过一厘的地方停住:“本是秀色若可餐,可惜面色却不太好。”
两人的目光你退我进,缠绵斡旋,叶千琅只觉这双眼眸华美魅惑却又深邃难测,好似一个以深情俊扮的谎,里头诸多城府,诸多算计,诸多凶险,实是看不清这人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千般念头一闪而过,只微微压低了脸,终让四片唇轻轻碰上。
身与身相叠,唇与唇相贴,俩人皆未更进一步,仿是这般肌肤相亲就已令彼此快慰得很。叶千琅不动声色问道:“你说谁?”
“我说今日路边撞见的卖唱女,恐怕久不知饱为何意,面有惨然饥色——大人以为我在说谁?”
叶指挥使也不拾这话趣儿,仍淡淡问:“如是岂非可怖?”
“倒也未必。”寇边城勾了勾嘴角,连带被他吻住的那双薄唇也似有了一丝笑意,“人各有所好,或喜花笺,或喜草籀;或喜画屏牡丹国色生香,或喜黄沙野蒿胡天惨烈。寇某——当属后者。”
四眸定定相视,也不知哪个倏然阖起眼帘,打开双唇,邀入了对方的舌头。
刹那投膏于火,抵死缠绵。互咬对方的舌尖,互啃对方的齿龈,吻得彼此气息不畅,满嘴血的甘美腥味。
长吻过后,叶千琅起身道:“不瞒寇兄,叶某是来杀人的。”
话虽说得平淡干脆,一双凤目却射出慑人绿光,满带警戒意味。
寇边城淡然反问:“杀谁?”
“谁拦我杀谁,谁挡我杀谁。”叶千琅翻身上马,对方也已起身,眼梢瞥见那宽阔后背,虽无冻伤痕迹,却满布似为刀劈斧砍,鞭抽棍打的伤痕。
纵是杀人如麻如锦衣卫指挥使,也不禁为此惨像震然。
意识到叶千琅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背上,寇边城迅速将外袍束了齐整,转身笑了一笑——
仿是背负着一身隐秘的债,不可为人道破。
☆、第7章 (七)
缉捕逃犯的要务耽误不得,只待红日浮升,照彻关城,叶千琅便下令于罗望,命其兵分两路,一路去搜捕在大漠中逃脱的左杨余孽,一路去打探一刀連城的下落。手下的番役刚刚领命出门,踱出几步,却见寇边城的房里已人去枕空,许是天还未亮业已匆匆离开客栈。
岂止那人,便连那面相颇异的汉子与女扮男装的美人都已消失不见。
床榻整洁,被褥干净,屋内若有似无飘着一丝檀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大人,人已走了。”小二不知这是哪门子的大人,只跟着那些煞气的刀客一同称呼罢了。他见叶千琅静立不动,便喊他一声,径自走进屋里,将一扇厚重的木窗推开——
春悄悄,夜迢迢。此刻云收雨霁天乍明,阳光洒将进来,珠帘熠熠生光,一派坦荡洞明景象。
倒显得昨夜里的沙间翻滚,月下厮磨,浑似不可言说的春梦一场。
连着几日,锦衣卫在关城内外寻人,然这乱党一行多是负伤的莽汉,身边还携着两个孩子,想来无论去往何处都打眼得很,可锦衣卫番役几乎将这座关城掘地三尺,里里外外仔细搜过,边边角角一通翻检,却连个鬼影都没见到,仿似一拨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一般。
眼见离京前魏忠贤给的期限愈临愈近,叶千琅似也不急于寻找对症之方,倒有闲心与罗望在城内游览。
古曲有云:兴废从来有,干戈不肯休。
自穆氏一族在雍熙年间纳土归宋,不知是不是此后的诸位皇帝皆不喜开边黩武,又许是兴时本就鞭长莫及,废时更是无暇旁顾,是以这片土地与烽火干戈渐离渐远,仿是这沙海间的数颗遗珠,其中尤以关城富庶不逊京师,虽无高甍画栋林立街侧,却是一步一商肆,五步一酒楼,十步一寺刹,百步一烽堠。
地不秾艳,天更澹远。行了半天的路终有机会歇歇脚,两人走进一家酒肆,肆内酒客寥寥,正好求个清静。
唤小二摆上几坛好酒,俩人临窗而坐,从窗边斜望出去,正是城内最高的一座塔庙,堂堂阔九间,巍巍高六丈,庙内饰琉璃壁,檐上铺鎏金瓦,塔顶立着一尊释迦金像,纯以黄金打造,当真是“诸佛身金色,百福相庄严。”
街边有卖灵芝贝母手掌参的,也有卖玳瑁犀角碧玺石的,瞧着难分真假,颇有鱼目混珠之嫌。更有茶楼酒肆为了揽客,各自遣人于门前拉胡琴,跳羌舞,沸反盈天好不热闹。
只是这两日街上的番僧显比往日密集不少,几乎随处可见一些衣红袍,戴黄帽的僧人,一手持转经筒不停摇转,一手持金刚杵或执法铁棒,口中经咒喃喃不绝,可眼睛却四下游转不止,显是在寻找什么。
更有一些番僧不时骚扰沿街的摊贩,罗望虽不通番语,却也能从那些丑恶神态中揣摩出,那些番僧嘴里尽是扯鸡骂狗难听的,哪有一星半点出家人慈悲为怀的模样。
罗望将目光自那些番僧处收回,起身替叶千琅斟了一碗酒道:“穆赫大兴佛法,大肆修建庙宇,实不过想拉拢佛门诸派与广大教民,后金对我大明虎视眈眈,这老泼狗也不消停!这地方的人不识京里的天启帝,倒都仰赖着他的鼻息。属下打探出,这两日土司府斧戟从立如临大敌,只怕是那老泼狗已知大人来了,又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怕得两股战战,有些过了。”
纵是大明天子当前叶指挥使也未必放在眼里,又岂会为一个土司、一些番僧费神,托起酒碗灌下一口:“这小小一座关城平白无故多了二十副生面孔,若穆赫再无察觉,还有何脸面统管西北——”
罗望也饮了一口碗中酒,仿佛吞了一口烈火般,烫得他手腕一抖,却见叶千琅一双凤目扫向邻桌的小二,道:“你来。”
小二听了一唤也目露一惊,边地风沙大,人皆灰头土脸,唯独这位公子如琳琅华艳,不染一尘,尤是这系着白玉鞓子的纤纤腰身 ,简直风流得赛个娘们。
只不过越想越该是个病秧子,否则脸色怎的如此煞白骇人。于是随口应承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烧酒一坛,水却掺了两半碗。”叶千琅抬眼望着小二,“是与不是?”
这人神态平静,语声温和,却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莫名教人憷到骨头里,小二一阵哆嗦,结巴道:“不、不是……小小、小店卖的是顶好的酒,绝不可能掺——”
话音未毕,只见眼前的公子手指轻扣酒坛,一股离奇力道穿身而过,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见身后哗啦啦一阵巨响。
应声回过头去,自己毫发无伤,可那偌大一块云母屏风早已四分五裂,散若齑粉。
“酒不好不打紧,倘酒不烈,我便摘下你的脑袋盛酒。”叶指挥使轻挥衣袖,对那吓傻了的小二道,“去。”
再摆上桌的酒已是遇火便烧,罗望不敢再饮,只道:“为与回教抗争,这些番僧人数众多,且皆自幼习武,倒是一支不容小觑的战力。奈何明里是清心寡欲的佛门中人,实则大多已暗投了穆赫,成日为虎作伥,干些龌龊勾当。”
“倒也未必。”叶千琅摇了摇头,抬手饮尽碗中烈酒,“佛门教派诸多,犹以藏地为众,穆赫虽为九土之土,但凭他一人,未必能令所有的佛门弟子听他号令。”
罗望似乎仍不放心:“然而听赵晋他们打探的消息,这老泼狗与一刀連城似有勾结,更有传言说,一刀連城已是穆赫的乘龙快婿,不日就将迎娶土司的独女。”
叶千琅似早有所料,眼皮也未抬一寸:“官匪勾结并不足奇,一刀連城麾下人马近万,若无穆赫暗中支持,难道真的只靠打家劫舍为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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