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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物 作者:薇诺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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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罗望细细一番思忖,道:“既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何不如就让那个穆赫出面,想他以土司身份搜捕乱党,定然事半功倍。”
  叶千琅断然摇头:“不成。”
  “然穆赫这人虽有野心,对厂公倒还一直恭顺得很,厂公寿辰,他还特地遣人送贺礼进京,想他必然会卖大人几分薄面,不敢不尽心办事……”
  叶千琅仍是冷淡道:“不成。”
  “属下有一事不解。”还是这不明不白两个字,罗望心中疑窦更深,终大着胆子道,“京中天启帝病笃,九千岁秘而不宣,只说皇帝游船落水感染了风寒,又在这紧要关头派大人到这大漠边地缉捕逃犯,这两者之间可有干系?”
  “何以见得?”叶千琅面色寡淡,倒无被属下冒犯之色。
  “想我等一路追杀鹿临川,本有诸多机会将那些乱党一网打尽,便说那日在大漠中,一通乱箭必教他们插翅难飞,大人为何又放了他们一条生路?”顿了顿,罗望深吸一口气道,“属下斗胆一猜,大人此行并不为缉拿乱党而来……”
  “不错,”叶千琅微微颔首,“我确是要为厂公取一件东西……”
  “敢问大人,厂公欲取何物?”
  叶千琅不答反问:“你可知第五世噶玛巴受永乐皇帝册封一事?”
  “属下知道。听闻永乐皇帝受观自在菩萨托梦,邀噶玛巴上师入宫传法。适逢军中大疫,一个月内营内便死者如山积,连御医院也束手无策。上师行至军营,展现佛法无边神通,数千军士不药而愈。永乐皇帝弥感佛恩,钦授上师‘大宝法王’的尊号。”罗望面色一凛,道,“厂公欲取之物难道与此有关?”
  “第五世噶玛巴荼毗之后,心脏竟浮现释迦佛像,久焚而不毁,化为神变无方的真身舍利。然西域渐被回教入侵,两教的教徒征杀不断,战火波及金城与吐蕃,本供奉于藏地舍利塔的法王舍利被迫流入汉地,最终落在了左光霁手中。”
  罗望似是想明白了其间因由,却又面露不信之色,道:“大人真相信这法王舍利神变无方,能令天启皇帝死而复生?”
  “不信,却不得不信。”本就是死马权当活马医,叶千琅以手指转动酒盏,淡淡道,“倘使皇帝驾崩信王登基,你我都难逃曝尸于市的下场。”
  小二早吓得屁滚尿流不敢露面,客栈里头悄默声儿,外头却忽起一阵吵嚷之声。
  原是三俩番僧贪图一位女贩的美貌,竟在光天化日下对其动手动脚,而那女贩还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儿子,为救母亲便扯住了其中一个番僧的僧袍,结果却被对方一脚踹出丈远。
  罗望并非不知轻重缓急之人,毕竟人在别人家的地盘上,他自得拿捏着分寸,不可由着性子挑嫌起衅。奈何眼前这幕景象勾起昔日林林总总,他脸色由黄转青,身子格格打颤,将原先擎在手里的酒盏一下拍碎在桌上。
  凡被王安收养的孩子都是苦出身,叶千琅知是这一幕触景生情,令罗望想起了一桩不堪回忆的往事——想一个少年竟亲眼目睹母亲被兵痞jiān辱致死,这是何等的恨与悔,何等的苦与怨,这是日后封妻荫子,肥马轻裘也无法补偿之憾。
  “你想去便去罢。”叶指挥使竟容这属下一慰心事,“记得利索些,莫失了我的颜面。”
  罗望眼里一刹闪过感激之色,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仍不敢妄动:“属下……不敢坏了大人的事……”
  怎料他还未及反应,身边人已一掌搭其后背,掌力迸发,将他生生扔下楼去。
  罗千户掌下一道罡风劈出,未免酿出人命,稍藏了几分劲力,业已将一个番僧逼退数步。
  他自腰间取出些许银两,抛给那对母子,对他们喝了一声“快走吧”,转瞬又卷入战阵之中。
  这对母子虽非汉人,却也知道眼下情势危急,匆忙收拾细软避退了。
  转眼身边已俱是红袍黄帽的僧人。这十来个番僧也不先动手,反倒将手中转经筒越拨越快,团团围住罗望,摇头晃脑念起经来——罗望平日里最见不惯和尚,而这梵文经文更是奇诡得很,方听了一会儿,已感体内真气难以提起,四肢酸软不堪,仿佛这般轻轻巧巧就被卸尽了一身功夫。
  伫立楼上的叶千琅只觉身子不自觉地震了一震,背后也须臾浸湿了一层冷汗,他立时运转五阴焚心决封住心脉几处要穴,方才免于受这诵经声的影响。原来这些番僧行的是一套“隔山打牛”的内家功夫,对毫无武功底子的平民百姓不具杀伤力,可越是内功修为精深之人便越易为其所惑,轻则暂失内力,重则会伤及心脉,落下数不尽的后患。
  “封住灵墟、天池、期门三穴,真气逆转一周天!”叶千琅眼色深沉如井,虽出声提点了罗望,却无出手相助之意。
  方才将自个的得力部下推下楼去,他便存了让对方先试一试水的心思。叶指挥使隐隐有些预感,若将穆赫扯进这趟差事之中,只怕早晚要与这些番僧恶战一场。
  天地如一枰,众生皆棋子。
  也只有置身局外的人,方能将这瞬息万变的局势看清楚。
  转眼罗望与这些番僧已斗作了一处,十八位番僧身形瞬移摆出一套阵法,互相穿插缝补阙漏,进可攻伐,退可守御,如化作那三臂三目的金刚手菩萨,毫无罅隙可破。
  本觉大密阵。叶千琅双眸蓦地一亮,方才一直阴测测的面孔竟现出了一丝喜色。
  叶指挥使对西域番僧的本觉大密阵早有耳闻,曾听人说它与少林的十八罗汉阵如出一辙,亦是一套聚弱克强、以众敌寡的无敌阵法,今日一见,方知所闻不虚。
  若论单打独斗,这些番僧未必是罗望的对手,然本觉大密阵实是严密难破,又因西域与中原的武学路数截然不同,更使之威力大增。
  虽手持沉重的法器,咳这些番僧的步法仍轻巧如清风过岗,手中金刚杵更化为夺命兵器,一路路招数严丝合缝,没少重击在罗千户的身上。再看与众僧苦苦缠斗的阵中人,既摆脱不了,也杀不出去,如同一尾活鱼被一张大网收在岸上,只能勉勉强强残喘挣扎。
  叶千琅暗自一惊,心忖若是自己此刻在这阵中,只怕也无半点全身而退的可能。这般想来又不由对创出这套阵法的人颇感敬意。只在罗望与番僧们交手的短短数回合间,叶指挥使脑海中已浮现出十余种破阵之法,然又不得不承认这些破阵之法皆存隐患,倘真动起手来,未必能占得一些胜数。
  罗望越斗越难支持,又挨了一记执法铁棒之后,“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摇摇晃晃,欲倒不倒。
  叶指挥使罔顾属下生死倒不全是为了未雨绸缪,只是他眼下醉心于这精妙阵法,一时倒忘了自己的属下正有生死之虞。不成想正是这间不容发的危难之际,忽有人揽袖伸手,替他管了这档子闲事——
  也不知哪里飞来了数枚暗器,只听“嗖嗖”几声,番僧们应声倒地,虽未伤及要害,却也尽中身上几处要穴。
  再看那些击中番僧的暗器,竟是几片鎏金瓦片。
  叶千琅循暗器初始的声音抬头一看,对面的楼顶上竟坐着一个人,与自己相隔不过一丈开外。
  一个身穿白袍,脸戴黄金面具之人,手中支着一柄为黑布包裹的刀,身子半欹半侧,坐姿颇显轻浮随性。
  然这登高临下、一览众山的气势却浑然自成,仿似一尊金铸的战神,桀桀生辉。
  连着那些番僧在内,街上民众屏息了那么一瞬,忽有一个喊声爆发而出:“一刀連城,是一刀連城!”
  继而便是山呼海啸般伏地叩拜之声,纵然皇帝巡行,也未必有这等声势。
  果然来了。叶千琅不惊亦不喜,只隔着脉脉一匹斜阳与之对视,他这几日不忙于寻找鹿临川,便是有意以逸待劳,等着对方找上门。
  一双深眸似笑非笑也望着他,一刀連城突地一跃而起,袍袖一拂,一柄长刀脱鞘而出——竟是一柄未开刃的刀。刀色乌金,刀身宽阔,虽无血槽却饰有蟠虺雕纹,一动则血光毕现,妖冶如同活物。
  叶千琅凝神注视,暗赞这人区区一招便尽显圆融刀意,显已臻至人刀浑成之境地。
  刀气所经之处,须臾拔起鎏金瓦片,只听见哗啦啦一片珠落玉盘也似的声响,关城内下起了一场黄金雨。
  哪里还顾得上番僧凶戾,原跪在地上的百姓一拥而上,哄抢起这从天而降的金子来。
 
  ☆、第8章 (八)
 
  (八)
  可怜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子面前谁还顾得上遵礼法、守道义,你抓我的面皮,我扯你的头发,一个个丑态毕现,唯恐落了人后。那十八番僧方才还浑似一尊怒目金刚坚不可破,眼下被这一众见钱眼红的百姓冲得七零八落,竟也无可奈何。
  也有笃信神佛的教徒,真似见了大罗菩萨一般,面向一刀連城所在的塔顶久跪不起,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高呼:“一刀連城必乃佛祖化世来渡我等,他是真佛,是活菩——”
  然话音未毕,一刀連城刀锋斜走,又出一刀——也不见他多使几分气力,这柄未开刃的钝刀竟似快刀切豆腐般,将佛像头颅轻松斩下。
  高高佛刹之巅,法幢排排高竖,香色的丝帛款款飘拂。
  白袍人斜倚断首的释迦巨像,放声大笑。
  叶千琅微微攒着眉,遥遥看着塔顶上的身影。
  酉初的日头几欲落了,先前一刀連城还如沐一身圣光,此刻却半身被斜阳濡染,一半似披金,一半似带血,整个人看来阴阳向背,如剖两半,也愈发衬得他亦正亦邪,半神半魔。
  先前叩拜之声此起彼伏,此刻却静若寒蝉,无人再多言语。叶千琅一声冷笑,心道百姓愚顽透顶,这人既无菩提心,亦无菩萨行,更谈不上什么普度众生的救世怙主,分明只是乐见众生因他成痴成魔。
  一刀連城便也转脸看着他,两人的目光方才相接,只见他眸中笑意一深,佛首金像夹于胁下,足下一点,人已腾身而去。
  既然来了,又岂容你说走就走?在自己手上失了鹿临川,叶指挥使自是不肯善罢甘休,料定此刻街上乱作一团,罗望寻隙脱身应是不难,当即也施展轻功遁入空中。便见两道人影一白一青,一先一后,一个轻若鸿鹤,一个疾似丸矢,转眼就消失于落日余晖之中。
  前头的白袍人越古刹、跨石壁,仿似有心逗弄一般,身形飘忽,忽快忽慢。偏偏今儿叶指挥使耐性好极,打定主意要瞧瞧这人又卖什么关子,于是对方快了自己则多运一分力,对方慢了就稍收一收,也不非上赶着把人拿下,就那么不远不近、不疾不徐地追足了半个时辰。
  合着这地方诡诞得很,入眼的景致本是越见荒凉,哪知叶千琅跟着一刀連城先后掠过一座石壁,眼前竟突兀而起一片城寨——四下怪石林立,黄沙漫漫,可这城寨半大不小,周围倒遍植山茶,花繁密,叶葳蕤,还俱是难以一求的稀罕品种。这红翠相映的漠北风光,竟与这时节的江南水乡别无二致。
  见如此反常景象,叶千琅自不敢掉以轻心,身形一挫便急停下来,如掠水惊鸿般稳稳落于城寨外头。
  抬眼一看,城寨下横着一块漆黑的檀木匾,匾额上头褪尽最后一点残阳,徒留下“一阕红阁”四个大字。
  笔意雄健,名字也雅,可这地方却是个妓寨。
  叶指挥使二十有四,自是不可能没逛过窑子,只不过这荒蛮边地竟也有这么一处红楼绿酒的温柔乡,确在意料之外。他耳力好,遥遥听见一阵急促蹄声,辨认出是自家的雪魄,便也不急于进这窑子一探究竟,只耐心等在门外。
  等了约莫小半柱香的光景,方见罗望骑着雪魄出现,他伤势不轻,勉力才能纵马疾奔。
  雪魄虽是畜牲,却也乖觉不逊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平日里从不容人靠近,可这回似是知道罗望要去寻找主人,竟肯纡尊降贵成了对方的坐骑。
  一阕红阁门外竖着一只偌大的酒缸,酒缸旁立着一个模样机灵的小童,但凡要进门的男子,必得先饮一碗这缸中的烈酒,还得在脸上戴上一只铜质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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