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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尾传奇之铜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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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德诚心一掬道:“多谢姐姐赐教。但如今又该如何?”
    朱红略一沉吟,答道:“先逼它现形,再细问缘由,看可否将它赶走。一旦离了人,鬼差必然来拘。”
    五德连连点头:“甚好甚好,在下就即刻就为姐姐护法。”
    朱红将息了少时,便命五德移开屋中桌椅,将三郎放到正中地上,只用手指凌空画了几下,烧出几道符咒来,然后盘腿坐在三郎上首,捏诀作法。
    屋中虽然关门闭户,又贴了封闭咒符,却好似有寒气冻着人一般,一刻比一刻更冷。五德知道这是阴气浸出的征兆,而朱红乃是赤狐,修的又是天狐道,阳气最甚,正可制住。
    不过一会儿,三郎那突出的肚腹突然又大了一分,然后便如包了一团黑气,竟分外像一个鼓了。那鼓面上隐约有东西在滑动,撑得皮凹凸起来,有时如半张人脸,有时如一只手,有时又如一张嘴吧。从五德立着的地方看来,就好像有个胎儿奋力要挣脱。
    这时听得朱红断喝了一声:“出!”
    那黑气竟然从三郎肚中浮了出来,慢慢在空中凝作一个人形,而后逐渐地清楚,原来是一个妙龄的女子。只见她乌发蓬松,脸若春花,虽然已经做了鬼,但仍旧体态动人,丝毫不觉得可怖。
    朱红厉声训斥道:“你是哪里来的野鬼,竟然敢藏身在男子腹中作祟,真是没脸没皮!快快自行离去,若不听劝,当心本仙教你魂飞魄散!”
    那女鬼在朱红与五德面上扫了几眼,知道这两尊都是不好惹的真神,只低眉顺眼地行了个礼,道:“奴家名叫绿柳,本在冯老倌那里替他算命卜卦,近今日碰上这位公子,结了缘,得了公子首肯才跟回来的。奴家绝无害人之心,还望两位大仙明察。”
    五德问道:“他竟肯让你上身?这倒奇了。三郎心实,莫不是你说了什么话唬他?”
    绿柳连连叫冤,又把之前在瓦舍里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幽幽地道:“奴家原本也是随意诉苦,哪知公子仗义,说是愿为所用。奴家被那冯老倌驱策着,每日都要偷偷摸摸地去阴司打探消息,又害怕被鬼差捉住,担惊受怕。今日幸蒙公子垂怜,自然就借他之力脱离了苦海,奴家感恩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他。”
    朱红冷笑道:“你不害他,他怎么会噩梦连连?你当我不知道你的诡计?你这不是在梦中勾他又是什么?”
    绿柳急道:“奴家委实不曾想过要勾公子的魂!只是奴家离不得他,这好些年才碰上如此的好人……”她嗫嚅半晌,又说不下去了。
    五德又急又怒:“你倒会挑!鬼类阴气太盛,多呆些时日,就必然害他丧命!你这一番假惺惺的,还要做到何时?”
    绿柳面上为难,一忽儿张口欲辩,一忽儿又闭了口,最后银牙一咬,恨道:“罢罢,你们就定了我的罪吧,若有本事就将我除了。反正我现在是盘着公子的身子,他死我聻,终是不会放过的!”随着她这话,那姣好的面孔突然变得阴森起来,鲜红的舌头掉出一尺多长。
    朱红见她如此,也不气:“原来竟是个吊死鬼。”她盈盈一笑,来到五德身边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抚,又对绿柳说道,“你也无需发狠,此番你找上这公子哥儿,也必是有求于他,若将你要的什么说来与我们听听,保不定比找这平常书生管用呢!”
    五德原本也是细心之人,但此刻难免关心则乱,听了朱红的话,这又才后悔方才说得太硬。
    绿柳看他二人神色稍平,也不再执拗,思前想后,终于恢复了本相,叹口气:“二位大仙请勿见怪,奴家心中烦恼,又愧对公子,故而失礼。要说奴家之所以如此,也确有怨气,若不开解,实在不甘心去转生。”
    五德与朱红相视一笑,知道总算是撬开了蚌壳,下面的有戏了。
    绿柳娓娓说道:“奴家是岳州本地人士,十岁上家中逢难,不得已入了娼门。后十四岁破瓜,与城东秀才苏仲文交好。苏郎人品出众,才华横溢,家中虽不甚富庶,也不愁温饱。奴家品貌略比其余姐妹强些,妈妈便多花费些银钱请了师傅教授曲艺,故而身价愈高,苏郎虽有心为妾赎身,却终不能如愿。又过四年,苏郎有意上京去求取功名,奴家虽然不舍,但为图将来,也将私下攒的贴己相赠,含泪送别。我二人相约,无论成与不成,三年五载他必转来。”
    五德听到这里,忍不住偷偷给朱红耳语道:“瞧她这副模样,想必那秀才进京后中了状元,跟哪位公卿小姐成了亲,然后将她抛在脑后。这女子伤心之下,就投缳自尽了。”
    朱红心中好笑,又不便忘形,只好瞪了五德一眼。
    五德却反而委屈道:“又非我乱说,戏文上都这样写的。”
    他们俩这边窃窃私语,那绿柳自然也不是聋子,虽知五德的话不好听,也不着恼,继续说道:“这位大仙虽未全猜中,也多少沾着了边。自从苏郎走后,我日夜盼望他金榜题名,衣锦还乡,有姐妹说本地城隍灵验,也不知到庙中烧了多少香,磕了多少头。如此春去秋来整整三年,都不见他归来。我也不敢去他家中探听,终日以泪洗面。这三年之中,多少富商巨贾捧了金银来,要纳我做小,妈妈贪财,三番五次逼迫于我,我只是抵死不从。多少姐妹也劝我,年岁一日大过一日,有好人家便点头从良,否则等到年老色衰那冤家也不回来,岂不后悔。”
    五德插嘴道:“莫非那秀才果真负心?”
    绿柳摇头:“奴家是见惯了风尘薄幸的,若苏郎真的负我,我也不过死心嫁人而已。怪的是苏郎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奴家托一些相好的熟客到了汴梁时代为打听,却也没有他上榜的消息;又忍耐不住命贴身丫鬟去苏家近邻探听,也不曾有音信。我心头只觉得古怪,愈加不安,夜夜噩梦连连:一会儿见他路上遇到歹人,遭了横祸;一会儿又见他衣衫褴褛,蜷缩在破屋中,形容枯槁……正在这般上不见天,下不着地的处境里,偏生又有个叫什么甘大官人的豪客硬要赎了奴家出去。他家财大势大,在京城也有官家亲戚,妈妈不敢得罪,更是发狠地相逼。那几日,奴家忧愤成疾,既惦记苏郎,又无法脱身,每日都如刀剜着心头肉,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有一根白绫了结了性命……”
    说到这里,女鬼泣不成声,朱红也不禁恻然。
    五德问道:“莫非你念念不忘,流连于阳世,就是为知道那秀才的下落?”
    女鬼一边擦拭泪珠,一边点头:“正是……奴家本是吊死的鬼,若要转生必找人替代,可怜住那屋子的姐妹个个命苦,奴家也不忍心戕害,白昼寄身草木,夜晚则在苏郎故宅外徘徊,如此又过了三年,不料有一日遇上了算命的冯老倌,被他捉去养在腹中,驱策为奴。奴家日夜盼望,只要得了苏郎的消息,是死是活都无怨了。”
    五德深感为难——听这绿柳的意思,就是要三郎为她找那杳无音信的苏秀才,可这整整六年没有下落的人,到哪里去找?而三郎终究肉体凡胎,怎容得这女鬼藏在身上!听了绿柳这番话,他更是火也发不得,赶也赶不走,唯有求助于朱红。
    九尾灵狐向他一笑,伸出左手小指一摇,五德心领神会,忙深深一揖:“姐姐有法了这桩,在下铭感姐姐大德。”
    朱红满意地点点头,对绿柳说道:“你要找你的苏郎,却也不难,本仙有个法儿可知道他的下落,不过你也须得老实回话。”
    绿柳连忙点头:“大仙请问,奴家但凡知道的,决不隐瞒。”
    “你被算命的拘在腹中,不能随意挣脱吧?”
    “自然不能!若有一点儿空隙,奴家岂愿与那老儿共处?”
    “那为何三郎与你一番交谈你便可上他的身?莫非就是因他答应了助你?”
    “此其一也。不过奴家与公子作答时,只感觉那老儿封我的符印突然弱了许多,并露出一个圆形的破口,奴家待得公子首肯,连忙脱身。”
    “你转入这哥儿腹中的刹那,可有何异状?”
    绿柳蹙眉细想了半晌,忽道:“是了,我记得公子胸前有道白光,凡光晕所触到的符印,便尽皆化了。”
    此话一出,朱红与五德都面上变色。他二人相视一眼,却并不显露,朱红对绿柳言道:“你稍安勿躁,现在已近子时,我等天亮时分就要离开岳州,在此之前必探得你苏郎的下落。”
    绿柳大喜过望,拜了又拜。
    朱红对五德低声道:“如此看来,你恩人这宝贝果真古怪,现下我们先打发了这女鬼再作打算。”
    “姐姐说得有理,但不知这苏秀才到哪里去找?”
    朱红笑道:“你这小狐狸莫不是真的傻了?凡一城,必有一地城隍,此城中家家户户都在他的文簿中,便是阴司鬼差来拘魂也要与他勾通,而道士建醮超度亡魂,更要发文书给他知照。如今要查一个秀才,不找他找谁?”
    五德道:“姐姐的意思,莫非是叫我去城隍那里翻阅文簿?”
    “正是。”
    “姐姐真是说笑,我一个小小的狐精,尚不是仙人,怎么能去他那正神处放肆?”
    朱红又道:“你不用担心。你修行不低,且炼的是正道法术,又积过德行,进那正殿是再容易不过的。只要进去,也不定要亲自拜谒城隍,劳动他大驾。凡土地、城隍这样的小神,手下官吏都是当地贤达或者修成了正果的妖类,你寻一个沾亲带故的,说上两句好话就成了,又有什么困难?”她顿了一顿,又指指地上的张燧,“你此去路途不远,我就留在这里,一来看着绿柳,二来也怕你恩人那藏着的宝贝再作怪。就不知你是否信得过我了……”说罢又似笑非笑地看着五德。
    五德此时却甚为洒脱:“姐姐既然肯耗费法力布阵,在下也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只一拱手,便从后墙穿过,运起缩地术,两步就到了岳州的城隍庙。看着一旁刚好有家酒楼,又悄声地进去选了一坛子佳酿,遗下银钱,出来到了庙门口。
    其实土地、城隍之类的神仙,虽官职低位,却是最少不得的,就好比人世间的县令里甲。若没了州官府官,一时还不妨事,若县令没了,这地方便要乱,每一处的城隍庙建在城中便是有方便百姓祭拜之意。而这庙虽在人人得见的地方,却又刚好阴阳颠倒,白昼时香火旺盛,城隍老爷是个泥胎,而夜晚一到,则各方的正神鬼差却纷纷出来,忙得昏天黑地。
    胡五德到了这里,只见城隍庙朱门紧闭,灯火俱灭,那飞檐挂着铜铃刚好在月面上嵌了一个弯角。他也不敲门,只先躬身一拜,然后默念了咒,对直走进去,眼前忽然一黑,猛地豁然洞开。
    原来在凡人看来黑影幢幢的大殿里头,竟然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模样,宝座上端坐了一个头戴官帽的老者,留了三缕长须,正在伏案批阅文书,旁边侍立着两个绿衣主簿。他两个将批阅的文书速读一遍,便交付给下面的各个小吏去督办。那些小吏都是有了神职的得道小妖,深夜中也不化为人,皆是留着原形,只看着满堂的猿猴、老鼠、蛇、狸猫、黄狗、燕雀等来来去去,或用手捧,或用嘴叼,拿了自己该办的差事就跑。
    五德走进去,旁人也都不管他,他提着那一坛子酒,细看了半天,终于瞧到新进来的复命的一个小吏浑身棕毛,双耳尖尖,拖着三条长尾,正是只狐狸。
    五德大喜,连忙上前问安:“贤兄请留步,还记得峨嵋五德否?”
    那狐狸看了看他,眼中有一丝疑惑。五德又笑道:“昔时白珏仙人领了神职上天赴任,弟与兄同去道贺,莫非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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